265.第二百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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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不作不死,作死到一定境界, 神仙都沒法挽救。
焉耆王正為實例。
明明被氐人坑了, 跌得著實不輕。事實擺在眼前, 群臣苦苦相勸, 他卻像是鑽了牛角尖,依舊死不悔改。非但沒有放低姿態,反而愈發囂張, 將龜茲派來的使者也趕了回去。
龜茲和焉耆本有舊怨, 這次派人來,無非是兔死狐悲, 擔憂桓漢拿下焉耆,下一個目標就會是自己。
哪承想,焉耆王腦袋進水,死活聽不進勸,反將好心當作驢肝肺, 死活不回頭。
使者受此大辱,豈能善罷甘休。回國一番哭訴,龜茲王勃然大怒。
不識好心是不是?
好!
戰場上見!
這個時候,龜茲王不再有什麽兔死狐悲之感,采納臣下建議,寫成國書送往高昌,並修書一封,請桓石虔代為上呈桓容。
“請呈大漢天子,小國仰慕漢家文化已久,願年年覲見,歲歲納貢。”
信中還表示,桓漢可在龜茲境內設商所,驛站也可。不過,前者龜茲不插手,後者卻要兩國共管。
國書送到高昌,桓石虔正同謝玄等人商討進兵路線。看過龜茲王的私信,不免道:“龜茲王確是聰明人。”
謝玄笑而不語,目光依舊盯在輿圖上,似對新增的區域十分滿意。
王獻之心情不甚美好。
拿下高昌全境,他本可上奏朝廷,請回建康一段時日,暫與家人團聚。再不見上一麵,兒子怕會真不認識自己。
結果倒好,焉耆主動挑事!
其中固然有氐人的挑撥,但如果焉耆王真是個聰明人,他人再挑撥也無用!說白了,這位怕是早看著商隊眼紅,等著機會下手。
“鼠目寸光之輩,好言相勸實為無用。當以雷霆之勢破其王都,震懾鄰國宵小!”
王獻之這番話相當不客氣,卻也挑明事實。
焉耆王明顯準備一條道走到黑,打死不回頭。甭管是誰,都沒法將他拉回來。與其浪費口舌時間,不如幹脆利落,早打早了,他也好上請朝廷回家探親。
西征大軍上下,思念家中的絕不隻他一個。
桓石虔原計劃駐兵高昌,本有意請朝廷再征新兵,許老兵回家探親。如今卻不得不改變計劃。
命令下達之後,軍中氣氛一度緊張。不是想違背命令,而是燃起熊熊怒火,俱朝焉耆方向撲去。
“龜茲遞送國書,願覲見朝貢。此事關係不小,需盡快上稟天子。”
謝玄終於舍得從輿圖上移開目光,見桓石虔陷入沉思,王獻之的心情依舊不太好,不免開口道:“子敬,大事當前,切莫兒女情長。況拿下焉耆無需費多少時日。”
王獻之微窘,知道自己意氣用事,深吸一口氣,向謝玄點點頭,神情略微轉好。
三人在帳中商議,帳外突起一陣喧鬧。
“怎麽回事?”
不解因由,三人都是滿臉疑色。
桓石虔上前幾步,剛剛掀開帳簾,就見錢實大步走來,佩劍同鎧甲相擊,鏗鏘之聲不絕於耳。
“將軍,焉耆發兵,於邊境截殺商隊。斥候外出打探,恰好救回兩人。”
“什麽?!”
桓石虔驚怒不已。
謝玄和王獻之走上前,聞錢實所言,同樣臉色驟變。
商隊護衛經過救治,勉強保住性命,但傷勢太重,實在無法移動。桓石虔三人幹脆往醫者處詢問,知曉整個經過,都是怒氣盈胸。
“該死!”
還是那句話,焉耆王作死到相當境界,神仙都沒得救!
太元二年七月,桓漢天子駐蹕姑臧。
同月,龜茲遞送國書,欲同桓漢修好,稱臣納貢。
焉耆出兵截殺商隊,引桓漢天子震怒,下旨西征大軍,“除酋首,滅其國”。
旨意下達,桓石虔立即點兵拔營,陳師鞠旅,率大軍攻向焉耆。
龜茲同時出兵,從西側進襲。
兩支軍隊左右包抄,衝堅毀銳,氣勢如虹。從戰鼓響起,焉耆軍就處於劣勢。
焉耆和龜茲軍彼此熟悉,還能周旋幾個回合。遇上桓漢大軍,見識到改裝後的武車和精銳騎兵,焉耆軍隊幾乎沒有還手之力,一個照麵就被碾壓。
戰報飛送王都,焉耆王不敢置信。
他引以為傲的軍隊,麵對桓漢大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他不相信,絕不相信!
謊話,一切都是謊話!
國中貴族和大臣不乏清醒之人,早認清形勢。
大錯鑄成,國破就在眼前。焉耆王死了,自己或許能得一條生路;焉耆王不死,都城上下都要給他陪葬!
眾人互相看看,暗中交換眼色。看向滿臉怒氣的焉耆王,都是眸光微閃,默契的不發一言。
太元二年九月,桓漢大軍連下焉耆數城,摧枯拉朽一般,攻到王都城下。龜茲王率領的軍隊慢了一步,緊趕慢趕,總算在數日後抵達王都。
雙方勝利會師,迅速調兵堵住城門,將王都包圍得水泄不通。
從戰鬥開始到王都被圍,僅僅三個月。拋開大軍趕路的時間,桓漢大軍的戰鬥力和進攻速度可見一斑。
焉耆王本想負隅頑抗,臨死也要咬下對方一塊肉。未料到,信任的貴族大臣突然造-反,將他斬殺在王宮裏,捧著他的人頭打開城門,向大軍投降。
焉耆城由巨木和泥土建造,帶著明顯的西域風格。
此刻城門打開,投降的貴族官員跪了滿地,都是身著素服,額頭壓得極低,始終不敢抬頭。
城中常有南地商隊往來,他們知曉漢人的規矩。此時此刻,恨不能將身段放得更低,隻盼桓漢主帥能網開一麵,饒他們一條性命。
至於龜茲王,焉耆貴族想都沒想。
之前送來的書信,國主理都沒理,早將對方得罪徹底。如果落到龜茲人手裏,全城人都要遭殃。
所以,他們不惜造-反,也要向桓漢大軍投降。
盼著對方能稍有仁慈,看在他們殺死“首-惡”的份上,問罪時從輕發落。
桓石虔策馬上前,謝玄和王獻之分在左右,視線掃過伏在地上的眾人,再看惴惴不安的城內百姓,很快拿定主意。
“爾等有錯在先,然能幡然悔悟,實為大善。”
這句話一出,焉耆眾人頓時鬆了口氣,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放回腔子裏。
甭管是不是要失去大半家產,總之,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唯有龜茲王心生不滿。但卻不敢當眾反對桓石虔之言,隻能暗暗咬牙,將一切不滿壓在心裏,等入城之後再說。
將這一幕看在眼中,謝玄和王獻之同時挑眉,不約而同的勾起嘴角。
看到他們這個表情,桓石虔都不免為龜茲王掬一把同情淚。惹來這兩位注意,估計有相當一段時間,龜茲王的日子會很不好過。九成以上的可能,會後悔得想撞牆。
焉耆王身死,大軍進駐焉耆望都。
桓石虔下令安民,不許將兵騷擾百姓。龜茲兵和漢兵一視同仁,誰敢不遵此令,都要受到軍法處置。
焉耆人忐忑數日,發現漢軍不同胡人部落,沒有屠殺和劫掠,除了處置幾個曾截殺商隊的貴族,城中一切照常。
龜茲人被漢軍限製,少有殺人搶劫的事情出現。凡是以身試法者,都會被拉到城門前重責,無人能夠例外。
不服?
在這個地界,誰拳頭大誰說得算!
數來數去,漢軍的拳頭最大,刀鋒最利,聲音最是鏗鏘有力。想挑戰漢軍主帥的權威?先摸摸脖子上有幾個腦袋。
“非常時行非常法。”
同胡人打久了交道,桓石虔、謝玄和王獻之的行事作風都有變換。如若不然,也不會說出“弓弦所及皆為漢土”之語。
焉耆的戰報送到姑臧,桓容自是大喜。
“善!”
謝安和王彪之皆撫須而笑。
無他,大軍西征,陳郡謝氏和琅琊王氏出力不小,事後論功行賞,兩家都能更進一步。建康不論,單是西域商道上分得的利益,足夠數代取之不盡。
但這一切有個前提,桓漢始終牢牢占據西域,甚至一統華夏!
想到這裏,謝安和王彪之緩緩斂起笑容,眸光微沉。
長安,秦氏!
兩人互看一眼,即便都沒有換什麽表情,卻能讀懂對方眼神的含義。旋即調轉目光,齊齊看向桓容。
桓容正巧放下戰報,抬起頭,看到兩枚帥大叔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下意識打了個激靈。
怎麽回事?
本能的上下看看,表情中浮現疑惑,沒哪裏不對啊?
好在謝安和王彪之的“異常”並沒持續多久,很快放緩表情,開始商議焉耆和高昌的官員安排。
隨駕巡狩的郎君,已有十餘人在邊州和吐穀渾出仕。高昌和焉耆需要人手,桓石虔上表桓容,後者掰著指頭算算,坑多蘿卜少,不好安排啊。
再有一點,大軍出征日久,將士思念家人,調撥新軍迫在眉睫。駐紮在西域和吐穀渾的將士不能歸家,同樣要想想辦法。
桓容捏捏額角,要不要實行輪換製?
這其中涉及到的方方麵麵很是不少,不是拍腦袋就能決定,必須從長計議。至少要請教桓衝和桓豁,郗愔那裏也該討教一番。
“龜茲臣服納貢,無妨許其王子及貴族子弟入建康書院。”謝安提議道,“其國書有言,久慕漢家文化,恨不能同大儒當麵。心意如此,總該體會幾分。”
嗯?
桓容抬起頭,打量著謝安。
這話幾個意思?
謝安微微一笑,一排仙風道骨,謫仙之態,恰似不食人間煙火。好像剛剛建議龜茲送質子的壓根不是他。
桓容沉默兩秒,開口道:“此議甚好。待還朝之後,朕會同範公一敘,與建康再設書院,專授外來求學子弟。”
謝安給他提了醒,質子送來還不夠,必須要要進行“傳統禮儀”教育。按照後世的話來說,洗-腦。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規矩。
質子必須有,書院是不錯的理由,但“農夫救蛇反被其咬”的事絕不能幹。
桓容一邊考量,一邊將所想說於兩人。
龜茲如此,其他胡部亦然。今後的地盤會越來越大,遇到的問題也會越來越多,質子入京算是權宜之計,在想出更好的辦法之前,可依此行事。
質子被視為棄子?
無妨。
桓容笑著表示,有朝廷為後端,大可回去同兄弟爭。亂起來沒關係,朝廷必定出麵做主!作為建康推上位的國主和首領,想要維持統治,究竟該怎麽做,不是太笨都該一清二楚。
“兩位以為如何?”
無語的變成了謝安和王彪之。
太元忽然發現,自己對這位天子的了解還是太少。
太元二年十月,焉耆並入桓漢。
龜茲向桓漢稱臣,首次遣使入貢。正使為龜茲王長子,同行有數名龜茲貴族子弟。
據史書記載,這行人進入建康,為建康繁華震懾,仰慕漢家文化,主動請入書院學習。數年後回到國內,為“兩國友好”做出不小的貢獻。
後世史學家對此有多重評論,讚者有之,毀者同樣不少。究竟相信哪種,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太元元年十一月,桓容離開涼州,啟程返回建康。
同離開建康時相比,隨行的人員數量減少大半,伴駕的士族郎君更是一個不見。倒是胡族騎兵多出三百人,都是從吐穀渾各部挑選出來,護衛天子的勇士。
秦璟已於兩月前返回西海。
臨行之前,蒼鷹送來一封短信。桓容匆匆趕到城外,八千親兵早飛馳而去。
在城頭眺望,僅能看到遠去的洪流,仿如翻滾的黑色巨浪,壓根分辨不出,那個玄色的身影究竟在哪裏。
當日,桓容在城頭站了許久,直到手腳冰涼,人被晚風吹得有些麻木,方才一步步走下城牆,整個過程中,腰背始終挺得筆直,表情一片空白,眼底深黑,似乎千年的寒潭,凍住所有的情緒。
一夜之後,桓容恢複正常,再不見之前的冰冷。
城頭上的一幕,似被秋風席卷而去,落入歲月長河,慢慢沉沒,終至不留半點痕跡。
禦駕離開姑臧城,治所官員恭送城外,百姓夾道,無論漢人還是胡人,都是早早候在路旁,以最重的禮節恭送桓漢天子。
城頭鼓聲響起,天子大輅壓過石路。
道路兩旁,漢人和胡人站在一起,不知是誰率先出聲,眾人的情緒被引燃,“萬歲”“千歲”之聲不絕於耳。
沒有鮮花鋪路,彩色的絹布擲於道上,有漢女挽手而歌,悠長的調子穿透朔風,伴著天子一路南行,久久揮之不去。
桓容坐在車裏,回首眺望,姑臧城已漸漸遠去,終於化作一個黑點,再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