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第二百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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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元三年,三月
季春時節,清風和暢, 天碧如洗。幾場細雨之後,百草茂盛, 李白桃紅,目光所及,緊是一派春-意-濃濃的景象。
桓容一行離開姑臧, 沿著巡狩舊路, 經吐穀渾, 過梁、荊、江、豫四州, 在幽州做短暫停留, 於三月抵達建康。
彼時,正逢上巳佳節, 秦淮河畔人鬧非凡, 坊市之間人流穿梭,熙熙攘攘。出城和入城的隊伍排成長龍, 都是絡繹不絕。
南來的商隊多是乘船。運珠的商船剛一到碼頭, 等候的商家立即一擁而上,爭相開出價碼,希望能將今年的合浦珠買到手。
北來和西來的商隊多數趕著大車進城,車後係著牛羊駱駝。商隊中人穿著各式各樣的胡服,無一例外,領隊之人都說一口還算流利的洛陽官話。
帶隊入城之後,領隊先尋到中人,選一處客棧安置。待一切妥當,便急匆匆往坊市領取木牌和稅牌。
依城內規矩,無論是什麽貨物,憑木牌租賃攤位,方能在坊市中交易。
雖說租金不低,貨物都要記錄,散市後如數交稅,但有市價所在,利潤有一定保證,交稅亦是無妨。加上南地有不少稀奇的東西,運回北地和西域都能賣上好價,商人也不吝惜些許稅錢,更不會冒著被驅逐的風險逃-稅。
外來的隊伍——尤其是胡商,想要順利市得緊缺貨物,木牌和稅牌一個都不能少。
建康本沒有這項規矩,是仿效幽州創建坊市,順便將管理條例也學了過來。
以建康士族的頭腦,絕不會生搬硬套。
掌管坊市的官員結合本地情況,維持大框架不變,對細節處加以改良,建康的坊市得以迅速發展。憑借都城優勢,借秦淮河水道,其繁榮程度絲毫不亞於幽州。
隨商貿發展,南來北往的商隊越來越多,城內的人口隨之膨脹。
去歲統計,城內戶數竟達五十萬。長此以往,不出三十年,建康的發展就能達到一個驚人的程度。成為人口過百萬的大城,絕非是天方夜譚。
當然,這一切都有個前提,桓漢的政權牢牢把控現有疆域,並尋機擴大,進一步穩固統治。
如果三天兩頭遇外敵來襲,甚至是兵臨城下,再繁華的城池也會日漸衰落。
好在幽州長足發展,駐有上前州兵,為建康天然屏障。
豫、江、荊三州俱是桓氏嫡係駐守,即便北方來犯,也有相當把握可以一戰。勝負五五開,全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作為建康的門戶,姑孰有北府軍 ,京口有西府軍。前者由桓衝鎮守,後者為高平郗氏掌管,以郗愔的行事作風,必定會督促郗融,下大力拱衛京城安全。
秦氏入主長安,北地漸趨一統,盤踞三韓的慕容鮮卑被剿滅,又實際上掌控漠南草原,治下的疆域隱隱超過桓漢。
至於人口,因長安尚未統計,尚沒有準確數字。
唯一能肯定的是,有北地的漢人和臣服的胡族部落,秦軍的數量不會少,戰鬥力更不會不低。
日後開戰,雙方都會全力以赴。
一戰可決天下,進而一統中原,定鼎華夏。
現如今,雙方還算是“友好”。彼此遞送國書,互有貿易往來。加上秦策和桓容一樣,正千方百計增強-君-權,壓製北地高門勢力,桓容有五成以上的把握,三年之內,長安不會大舉派兵南下。
邊境上的小打小鬧不足為慮。
長安試探建康,建康也會試探長安。彼此互相摸底,為將來的決戰做充足準備。
想到可能到來的戰爭,不免想到同秦璟的約定。桓容坐在大輅上,輕輕捏了捏鼻根。因春光而明朗的心情,忽又變得沉重。
“陛下,已能見到城門。”
典魁在車前回報,桓容壓下驟起的情緒,推開車門,眺望巍峨的建康城,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遣人入城,給太後和丞相送信。”
“諾!”
早在數日前,南康公主就接到桓容歸來的消息。距離建康百餘裏,桓容又放飛鵓鴿,就為讓親娘放心。
此時派人城,主要是為告知郗愔和文武百官,讓眾人有個準備。
天子大輅之後,謝安和王彪之亦然有感慨。
見到熟悉的城牆,回憶沿途所見,兩人的心境都變得不同。對家族今後要走的路,也有了新的規劃。
“官家乃是天命之人。”
士族固然以家為先,但凡事總有例外。
對謝安和王彪之來說,如果桓容能一統南北,結束漢末以來百年亂世,繼而恢複華夏,重塑先民基業,開萬世太平,他們願意助其一臂之力。
謝安推開車門,眺望陽光籠罩下的建康城,笑道,“此番隨駕巡狩,安實有所得。歸家必提點族中,凡應出仕者,不可終日-縱-情山水。”
翻譯過來,到了年紀也有才幹,誰敢玩什麽求仙養生,歸隱山林,絕對家法伺候!國朝正是用人之際,想要-縱情-山水,可以,先出仕邊州,打幾場仗,做出實打實的成績,再入朝“服務”幾年,等到有了繼任者,辭官掛印隨意。
王彪之深以為然。
“安石所言甚是。”
同陳郡謝氏相比,琅琊王氏終歸是剛剛複起來,更需要鞏固在朝堂和地方的實力。
謝氏族中能人輩出,封胡羯末,謝世玉樹舉世聞名。
琅琊王氏想要趕超,還需相當時日。
不夠,謝安和王彪之心中清楚,以桓容的性格和能力,類似王導和王敦的時代不會重現,王與馬共天下的局麵更不會再來。
對兩人來說,這是好事也是難事。
好在天子強勢,他日南北決戰,勝算就多出幾分。難在君權愈強,家族的生存方式不得不發生改變,甚至要做出讓步。
兩人隨駕巡狩,眼界進一步開闊,在大事上有所把握,該讓步的時候也會讓步。
族中之人則不然。
想要說服眾人,還要費些口舌。
好在謝玄和王獻之都為天子重用,作為同輩中最傑出的子弟,兩人知曉該如何決斷。謝安和王獻之要走的,就是想方設法說服族老,並與姻親書信,勸服眾人莫要行錯事,盡全力為族中郎君鋪路。
王朝上升期,強勢的君權實為必要。
待到南北一統,天下歸一,朝堂該如何運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桓容是為英主,他的繼任者如何,目前還是未知數。
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加。
麵對桓容,謝安和王彪之可以讓步,換成其他人,有桓容的能力且罷,如無半分,不能讓高門折服,君權臣圈此消彼長,並非是什麽難事。
謝安和王彪之想法類似,卻沒有訴之於口。
就現下而言,桓容尚未大婚,繼承人還是位未知。
桓容是不是有親生子,對士族來說並不重要。兩晉時代,兄傳弟、叔傳侄的例子並不鮮見。司馬奕被廢,登上皇位的司馬昱比褚太後都長一輩。
有這樣的前提在,對於桓容的大婚之事,頂級高門很少置喙。似陳郡謝氏和琅琊王氏這樣的家族,多在士族內部聯姻,基本不會送女郎入宮。
故而,桓容大婚與否、有沒有親生兒子,對謝安和王彪之來說,影響並不大。
隻要桓氏家族在,不愁沒有繼承人。
這是士族常用的做法。
謝安著力培養兄長子女,王彪之肯為家族向王獻之讓步,俱是因為如此。
人都有私心,但在家族麵前,私心終會被碾壓。如果私心壓過理智,家族也會走向衰弱。
這是維持士族高門延續的訣竅,代代相傳,從未發生改變。
相比之下,想借外戚身份更進一步的,往往會盯著皇後之位。而這樣的家族,壓根過不了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那一關。
綜合種種,隻要桓容不樂意,成為曆史上第一個單身的皇帝,並非不可能。
隨甲士飛馳入城,百官接連出迎,天子歸來的消息迅速傳開。
百姓口耳相傳,確定消息屬實,紛紛丟下手頭事,或時跟在車駕駛後,或是聚在回台城必經的道路兩旁,翹首以待,隻等大輅出現。
不分男女老少,手中都握有柳枝香草。
嬌俏的女郎手腕著手,聽到馬蹄聲,臉頰染上暈紅。
有胡商初來乍到,生意剛剛談到一半,就見買主急匆匆轉身離去,目瞪口呆半晌,忙拉住人詢問。
“官家歸來,誰還有心思市貨!”
被拉住的商人很是不滿,丟下一句話,掉頭就往坊市外跑去。
眨眼之間,坊市內空掉大半。
許多臨街的商鋪門都沒關,就那樣大敞著,任由貨物擺在架上,掌櫃和夥計都不見蹤影。臨街的食鋪上,白胖的包子饅頭冒著熱氣,新出鍋子的炸糕散發著焦香。
些許銅錢散落在地,壓根無人去撿。
甚至有不少胡人都丟下貨物,跟著建康百姓一起湧出坊市。
留下胡商麵麵相覷,不知該作何選擇。
留下?
還是跟著旁人一起去迎聖駕?
一隊巡坊的甲士走過,另有數名文吏捧著紙筆,每走過一座商鋪,都會記錄下幾筆。
待到胡商跟前,文吏笑道:“幾位可是新至建康?”
胡商點點頭。
他們的喊話並不十分流利,文吏用的是鮮卑語言,彼此交流變得順暢,全無半點障礙。
“官家歸來,百姓都城中迎聖駕。坊市會關閉半日。幾位的貨物可以暫留在此,也可帶回客棧。”文吏頓了頓,道,“不過,城內的路現下不好走,幾位要回客棧,估計要登上兩個時辰。”
胡商商議之後,暫時將貨物留在攤位前,交出木牌,由文吏詳實記錄。
不是他們心大,而是糖鋪和綢緞鋪都大氅著門,隨便幾袋糖,都比他這些獸皮值錢。
建康城內,北城門通往禦道的長街上,早已擠滿了人群。
兩隊甲士立在路旁,鎧甲鮮明,長矛緊握手中,英姿颯爽。
城頭響起鼓聲,城門大開,一隊騎兵魚貫而入。
馬上騎士背負長弓,腰佩長刀,各個肩寬背闊,通身的彪悍之氣。
為首的幾名騎士打出五行旗,遇風卷過,旗幟烈烈作響。
人群屏息凝神,馬蹄聲清晰可聞。
騎兵後是身著皮甲的步卒。
步卒分成兩列,拱衛天子大輅,刹那衝擊眾人的視線。
大輅門窗居開,桓容著袞服,頭戴冕冠,十二旒垂落眼前,隨車身微微歡動,彼此-撞-擊,發出清脆聲響。
刹那之間,人群似被按下開關,“萬歲”聲如潮水奔湧,歡呼似山呼海嘯一般。
柳枝香草如雨飛落,伴著無數的絹帕絹花,頃刻鋪滿長街。
“喜迎君歸,千秋安泰……”
清亮的調子響起,一聲接著一聲,一句連著一句。少女們彼此相和,聲音交織在一起,連綿成網,罩上眾人心頭。
桓容為止觸動,起身走出大輅。
一簇陽光自半空灑落,蒼鷹展翅而過,旒珠炫發彩光,袞服上的紋路相映成輝,袖口的雲紋似流動一般。
桓容站在車前,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凝結成無形的飛龍,咆哮而起,直衝雲霄。
歡呼聲中,環佩絹花如雨,絹帕香風襲人。
桓容盡量維持表情,眼角餘光瞄向謝安等人所在的車架,盛況不亞於前,欣慰頷首。
雖說逃不過這遭,總歸挨砸的不隻自己,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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