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第二百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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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歸京的盛況,一度為建康百姓傳頌, 熱度數月未曾消散。
有幸親眼目睹這一盛況,城內的胡商都是滿心震撼。回到客棧中,彼此對坐,想要開口, 卻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有胡商實在坐不住, 尋到城內族人, 試著打聽桓容登基以來的情況。想要弄清楚, 為何這位年輕的天子如此得民心,威望如此之重。
“即便是當年的匈奴大單於,也未必有這般榮耀。”
胡商們的疑惑太多, 沉沉壓在心頭。如果不能得到回答, 怕是連覺都睡不好。
見他們這個樣子, 來者不免失笑。
“官家得民心實是理所應當,有甚可奇怪。”
“官家?”胡商詫異道, “子斤, 你莫非已發誓效忠漢人?”
聞言, 室內諸人神情各異, 有兩三個甚是不滿。
“是又如何?”禿發子斤橫了問話的人一眼,沒好氣道,“什翼犍誌大才疏,所部早被打散,遁入漠北草原,數年未聞得消息。我部首領看清形勢,率眾臣服桓漢,日子過得如何,你們有眼睛,可以自己看!”
眾人神情微變,有人想開口,立即被身邊人拉住。
“別怪我話說得不好聽,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我都出身拓跋鮮卑,早年間也曾雄踞草原,內遷中原,風光一時。可惜時運不濟,被慕容鮮卑擊敗,就此一蹶不振。”
回憶部落早年的榮耀,室內氣氛更顯得壓抑。
“大首領身死之後,拓跋鮮卑再未能恢複往昔。諸部分散,有的臣服慕容鮮卑,有的追隨氐人。”
“臣服慕容鮮卑的是什麽下場,不用我諸位也知道。禿發部跟著什翼犍投奔氐人,苻堅嘴上說得好聽,到頭來也不過是空口白話,日子未必強上多少。”
說到這裏,禿發子斤摸著臉頰上的刀疤,冷笑道:“苻堅有王猛輔佐,曾有統一北方的勢頭,可惜慕容鮮卑百足之蟲,西河還有個秦氏塢堡。”
“王猛死得太早,秦氏崛起太快。”
“燕國和氐秦先後國破,北邊早是漢人的天下。我部投向桓漢,不過大勢所趨!”
有胡商開口打斷:“北邊是漢人,南邊又何嚐不是?”
禿發子斤不以為意,擺了擺手道:“諸位從北邊來,想必長安也曾去過。對比兩地坊市,可曾發現不同?”
眾人麵麵相覷,腦子裏轉過數個念頭,臉色變了數變。
“秦氏入主長安之後,的確是頒布不少政令。可是,對比建康,孰優孰劣,照樣是一目了然。”
禿發子斤半點不客氣,以兩地坊市作比,口如懸河,說得頭頭是道。
“去歲北地又遇雪災,我聞三州大饑。長安朝廷派人賑災,卻是效果不大?”
“此事確有。”一名胡商道,“論起天災,這些年還少?”
“正是如此。”禿發子斤一拍大腿,道,“建康有坊市,長安也有;建康施行仁政,長安不落其後。但是,建康有一項優勢,長安拍馬不及!”
“什麽?”胡商好奇心驟起。
“海船!”禿發子斤沒有賣關子,開門見山給出答案。
“海船?”
“諸位初來乍到,怕是不甚清楚,幽州有專門的造船工坊,能造出巨帆海船,可載數百人,行海上數月。”禿發子斤解釋道。
“嘶——”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現如今,海船為官家的親兄弟掌握,逢季節出海。船隊規模不斷壯大,遠至海上島嶼,帶回糧食、珠寶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
“不提其他,單是建康這些士族,聽說都遣人隨船隊出海。”
說到這裏,禿發子斤故意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沉聲道:“長安能分的,無外乎是土地人口。中原地大物博,終歸也有分完的一天。何況近歲年年遭災,良田又有多少?”
“建康則不同。”
“按照官家的做法,壓根不用為土地擔憂。有船隊在,又有西域商道,糧食金銀根本不用發愁。”
禿發子斤說到興奮處,雙眼似在發光。
“前歲官家巡狩,船隊往南尋豐產糧種,遇上朱崖州-叛-亂,憑借幾百船員,不隻平了亂-局,更生擒賊首。知曉是有夷人潛入島上,幹脆停船靠岸,聯絡交州刺使和寧州刺使,滅了靠近邊境的兩股亂-匪。”
邊境-亂-匪?
猜出亂-匪的真實身份,胡商同時咽了口口水。
“所以說,別看長安兵強馬壯,地盤更大,真的打起來,誰勝誰負還不好說。”
禿發子斤轉回話題,繼續回答胡商之前的疑問,“你方才問,為何官家如此得民心,旁人我不曉得,就禿發部而言,因為有官家在,我等才有今天的日子!”
“咱們這些臣服的胡人,隻要有戰功,一樣能被登入白籍,在城內安家,送子入學院。”
“學院?”胡商滿臉不可置信,詫異道,“和漢人一樣讀書?”
禿發子斤哈哈大笑,將書院的課程做簡單解釋。
“那裏可不隻是讀書,照樣能習得其他本事。更重要的是,凡是學成,日後就有了晉身之路。”
“這都是官家仁德!”
“我部首領的長子和次子都在書院。我之前隨軍出征,斬首十級,勉強做個伍長。等再遇上大戰,多掙些功勞,升到隊主之後,就能送兒子入學!”
禿發子斤越說越激動,臉頰漲紅。
他的想法和做法,不過是臣服各部一個縮影。
比起後來的拓跋鮮卑,羌部和羯部以及少數雜胡憑借優勢,已經更好的融入城內,安家置業,脫離放牧生活。
過慣了如今的日子,沒人想再回到以往。
如果有外敵來襲,這胡族拿起刀槍的速度,絕不會慢於漢家百姓。
“你們說,這樣的官家如何不得民心?”
禿發子斤說完之後,再度掃視室內眾人,語重心長道:“諸位走南闖北,為的同樣是家人族人。有更好的路擺在眼前,究竟該如何選,還用旁人說嗎?”
留下最後幾句話,禿發子斤起身告辭。
出門之前,似又想起什麽,道:“還有一件事,官家手裏有拓跋部虎符,官家的親兄弟有拓跋鮮卑血統。”
什麽?!
眾人猛然一驚,想要問個清楚,禿發子斤卻不肯多說,直接打開房門,邁步揚長而去。
該說的話他已經說了,看在同是拓跋鮮卑的份上,透出的消息可是不少。這些人能否體會他話中的暗示,最後會做出何種選擇,不是他能左右,端看天意如何。
無論如何,首領的命令已經完成,下次出兵應該有他的份了吧?
台城內,桓容來不及多做休息,歸來隔日即升朝會。
有郗愔坐鎮,又有賈秉和鍾琳在朝,壓根不會生出什麽亂子。
可堂堂楊一國之君,一走就是兩年,哪怕是巡狩疆域,還順便擴大了地盤,總歸不是個事。尤其桓容登基不久,此番歸來,必要肩負起天子之責,好好表現,給群臣一顆定心丸。
事實上,目睹禦駕歸來的盛況,群臣都知天子乃民心所向,不是突然腦-抽-犯下大錯,帝位穩如磐石。
故而,桓容願意給群臣麵子,肩負起英主形象,眾人也不會不識趣,妄圖掃天子的麵子,引得桓容不快。
雙方都有默契,禦駕歸來後的第一次朝會,在“和-諧,安穩,愉快”的氣氛中結束。
“朕巡狩時日,諸位辛苦。”
“陛下巡狩天下,開疆拓土,臣等僅是行分內之事,不敢當此誇讚!”
你好我好大家好,當真是好!
桓容很滿意,文武百官也很稱心。
更重要的是,這次隨駕的郎君有一個算一個,都被委以重任,在邊州出仕。隻要做出一番成績,日後還朝,必能更上一層樓,家族也會得益。
有這樣的好處,眾人豈會不給天子好臉。
感到鬱悶的,大概隻有大中正。
無他,曆代選任官員都要經中正品評。天子此番所為,固然是權宜之舉,也是實質上挑戰了九品中正製。
換成以往,必會引起朝廷“警覺”。
可掰著指頭算算,凡隨駕的郎君都是出身士族,滿朝官員都能算做既得利益者。既然得了好處,對天子不合規矩的舉動,完全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然怎麽樣?
說不合規矩,把人全部叫回來?
絕對是腦袋被門夾過,吃飽了撐的!
於是乎,桓容挑戰規則的舉動沒引起任何波瀾,大中正的鬱悶隻能憋在心裏。兩晉以來,第一批未經大中正品評的官員任職地方,為日後改變埋下伏筆。
此事在朝中壓下,不代表背後不會議論。
台城內,南康公主特地詢問桓容,這究竟是臨時起意,還是他早有打算。
“阿母放心,兒不是莽撞之人。”
桓容這麽說,是在告訴親娘,這次僅是特例,加上確有所需,他才會繞開規矩。如果條件不成熟,他不會莽撞挑戰九品中正製。
畢竟這是魏晉以來的規矩,沒有足夠的條件,不能輕易撼動。
一旦輕動,很可能損傷朝堂根基。
“邊州缺人,不說十萬火急也相差不多。隨駕的郎君都有才幹,且有謝侍中和王侍中點頭,事急從權,大中正固然不滿,滿朝文武不提異議,終究掀不起多大波瀾。”
南康公主舒了口氣,道:“類似的事,今後最好少做。阿子登基不久,烏衣巷和青溪裏的幾家現在扶持,日後怎麽樣還很難說。”
“阿母放心,兒曉得輕重。”桓容笑道,“對了,昨日阿母說,阿峰該行元服,是不是太早點?”
“不早了。”南康公主搖搖頭,道,“袁真卒後,陳郡袁氏嫡支僅剩下他一人。按照規矩,十二歲行元服不算早。”
比起十歲元服的司馬曜,十二歲的確不算早。
“既如此,就照阿母的意思。”桓容沉吟片刻,道,“阿峰可曉得此事?”
“曉得的。”南康公主看向李夫人,後者輕輕頷首,命婢仆取來一隻木盒,裏麵全是袁峰做的文章。
“古有甘羅少相,依妾來看,阿峰才智超群,實不亞於先人。”
李夫人一邊說,一邊將木盒送到桓容跟前。
歲月似在她身上停住,花容月貌一如往昔,一顰一笑皆是柔情。再是鐵石心腸,麵對如許佳人,亦會怦然心動,不覺失神。
桓容打開木盒,取出一片文章細讀。
幽州和揚州的造紙技術不斷發展,除朝堂公文,民間書寫陸續采用紙張。地方治所辦事,也開始使用紙張。
書院中領先眾人,早在半年前,學生習字作文俱用新紙。
袁峰醉心法家,對兵家和儒家亦有涉獵,對老莊能夠熟記,卻是不甚感興趣。
讀過所有文章,桓容終於明白,所謂學霸,真心不能用常人的眼光衡量。
難怪親娘要安排元服,這樣的智商和情商,當真是不服不行。
“另有一件事,”南康公主笑容微頓,沉聲道,“在你巡狩之時,桓熙重病。月前姑孰來信,言其熬不過兩月。”
“阿母的意思?”桓容問道。
“桓濟已去,按縣公禮下葬。桓熙終為郡公世子,如果有那一日,當行郡公禮。”
論理,桓容登基建製,桓熙桓濟等都該封王。偏偏桓容不下旨,朝中也無人提。桓濟至死仍是縣公,桓熙再是不甘,到頭也隻能是個郡公。
“朝中如有人言,就說是我的意思。”南康公主冷聲道。
桓濟沒有兒子,桓熙卻有!
桓容無意大婚,繼承人勢必要在兄弟子侄中選。如果封桓熙為王,日後定會生出不少麻煩。與其留下隱患,南康公主寧願自己擔負這個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