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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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放飛鵓鴿, 暫時了卻一樁心事,轉而集中精力處置朝中之事。首當其衝的,就是西域和吐穀渾的朝貢隊伍
由朝廷安排,凡來朝隊伍, 不分外邦還是臣服部落,全部安置在苑城, 每日進-出需持木牌,經過官兵查驗。
如木牌丟失必須上報官署,並有同行之人為證。如果無人證明, 不得入苑城半步, 都要安排在官署,等到查明身份方可離開。
苑城本為吳帝建造,屬東吳皇宮的一部分。
東晉元帝渡江之後,在舊址的基礎上進一步擴建, 方有今日規模。
桓漢代晉,桓容初登基就外出巡狩, 自然無暇重修台城。去歲回到建康, 政務堆到麵前, 更沒時間關心修不修宮殿。
依照東晉舊例,凡外使來朝,本該安置在宣揚門內三裏、禦道西側的官署。
奈何桓漢日漸強盛,來朝人數太多, 官署實在住不下。三省一番合議, 隻能上表, 請以苑城為接待使臣處。
看過表書,桓容很是猶豫一番。
不是他小氣,而是苑城靠近虎房,西域和吐穀渾使臣住進去,無異是與猛虎為臨。
虎房內新添兩隻豹子,原住戶的心情不太好,每日裏虎嘯不停,定時定點,片刻不差。安排使臣住進西苑當真合適?
這樣的顧慮不好當麵對群臣講明,就表書奏請,隻能暫時含混過去。
等到朝會結束,桓容特地留下謝安和郗超,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解釋一番。
“依兩位看,此事當如何?”
謝安沉吟片刻,開口道:“陛下顧慮不無道理。然事急從權,且虎房牆高院深,猛獸居於籠內,無需太過擔憂。如有必要,多派甲士把守也就是了。”
至於老虎一天照三頓咆哮,完全被謝司徒忽略。
“臣以為謝司徒此言甚善。”郗超附議道。
桓容看看謝安,當真?
謝安點頭,當真。
桓容又看看郗超,果然?
謝超頷首,果然。
君臣三人對視兩秒,桓容拋去顧慮,當場拍板,好,就是西苑!
翌日天子下旨,清理苑城房舍,許暫居官署的朝貢隊伍遷入。
因常不住人,苑城的房舍廂室略顯冷清。但有宦者和宮婢打掃看守,並不顯得破舊。僅需要重置擺設,移入香爐屏風就能住人。
同官署相比,苑城的房舍寬敞數倍,住起來也是相當舒適。正使的房間內還鋪有地龍,未燃火盆即溫暖如春,怎能不讓人驚訝。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日都能聽到虎嘯,白天黑夜輪著來。
起初眾人不習慣,詢問過苑城內的宦者,方才知曉聲音由來。
早有傳言,桓漢天子好養猛獸,在幽州潛邸時,身邊就有猛虎為伴。日前附國入貢,特地獻上兩頭雪豹,正投天子所好。
“失算啊!”
幾名使臣湊到一處,都是歎息連連,猛拍大腿!
早知道,出發前該派人搜尋猛獸,獵不到老虎,抓機頭豹子也是好的。附國能送雪豹,他們可以送花豹,還有性格相對溫順,極擅奔跑的獵豹!
“失策啊!”
送禮講究投其所好。
入城這些時日,見識過建康的繁華,眾人都知道桓漢天子不缺金銀珠寶,想要得其青眼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本可以送上合其心意的貢品,卻是一念之差錯過,隻能等到下次,怎不讓人扼腕。
左右看看,使臣們又長鬆口氣。
除了附國,大家都是一樣,倒也不用太過擔心。
好在附國使臣來得早,離開得也早,若不然,此時此刻,必將成為眾矢之的。
苑城之內,使臣們尚未動身離開,已經在計劃下次朝貢。
容不得他們不上心,這一路上所見,徹底讓眾人開了眼界,尤其是抵達建康,見識到城內繁華,依然是眼花繚亂。
在坊市中走過一遭,不提鱗次櫛比的商鋪,單是行走其間的商人和百姓,對眾人就是不小的震撼。
現如今,建康人口又登上新台階,百萬尚不可及,五十萬綽綽有餘。加上城外各裏以及呈扇形輻射開的村莊,六、七十萬指日可待。
建康之外,幽州自不用說,姑孰、京口和會稽等地的商貿迅猛發展。
隨著海上商路漸趨成熟,船隊規模不斷擴大,江州的經濟也被帶動。雖僅是靠近海港的郡縣,但對當地百姓而言,總歸是又有了一條生財養家之路。
不提其他,單是建設碼頭就需大量人手,碼頭建成之後,逢船隊靠岸,當地的商人百姓都可前往市貨。
江州不比幽州,沒有大量的工坊,百姓多以耕田捕撈為生。市換的貨物種類有限,本以為賺不到什麽錢。
哪裏想到,凡是海中所得,船隊一概來者不拒,價錢也給得十分公道。
扛來一袋魚幹,竟能換得全家半月的口糧!
哪怕糧食搬到家中,許多人仍不敢相信,狠狠掐一下大腿,越疼越是開心,仿佛置身夢中。
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三就有四。
商鞅徙木立信,取信於民,證實言出必行,變法得意順利推行。
船隊市貨,同樣以誠信為本。並遵桓容之意,對國內百姓無妨讓利,少去的利潤,大可以從番邦賺回來。
百姓市賣的海貨各種各樣,僅僅是粗加工,在沿海郡縣壓根賣不出價錢。但是,經過再加工,運送到內陸或是草原大漠,價錢足能翻上幾番。
物以稀為貴。
以珍珠為例,最尋常的一種,由商隊帶到草原,都能賣出驚人的高價。合浦珠更是有價無市,連見一見都難。
故而,船隊得天子旨意,凡出航必往江州、廣州和交州,偶爾還會前往夷洲和朱崖州,形成固定海上路線,不斷完善海上航圖。
桓禕數次出海,被海風吹得黝黑,更不符合魏晉時期的審美。
經過海上磨礪,性格更為爽朗,習慣了利落打扮,常年穿著窄袖衫,歸家入宮才會換上深衣朝服,再沒穿過大衫,塗粉更是絕技。
見到今天的桓禕,想到早年上巳節一幕,桓容抑製不住上翹的嘴角。桓禕似有所感,兄弟倆對視一眼,明顯是想到一處,不由得哈哈大笑。
記憶沉入歲月河底但不會徹底消散。
要想當初的一幕幕,猶在眼前,卻恍如隔世。
桓禕又一次出航,計劃前往三韓之地,數月不會歸來。
桓容親自送他離城,目送船隨海下,消失在籬門之外,不免悵然若失。他忽然間明白,為何桓玄和桓偉整天鬧著要長大元服,為此飯量猛增。
百分百是家族基因使然。
坐不住啊!
不對?
桓禕不提,桓石秀、桓石虔、桓石民再加上鎮守姑臧,近來也有向外跑跡象的桓嗣,各個都是鐵證。
等到這波使臣離開,再外出巡狩一次?
桓容立在城頭,望天良久,最終歎息一聲,暫時打消這個念想。
還是別想了。
剛回來就要出去,別提滿朝文武怎麽想,他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
太元四年,十一月
西來的朝貢隊伍完成使命,陸續啟程歸國。
臨行之前,上自正使下至護衛,完全是傾巢而出,一頭紮進坊市,將身上的金銀全部換成鹽糖和精美的絲綢。
有人帶的金子不夠,幹脆以物易物。
市綢緞的商鋪最為熱鬧,一天交易下來,單是出自西域的玉石就收了十多塊。
“成色一般,好在做工不錯。市給船隊能賣上好價。”
等到出城時,隊伍中的大車盡數裝滿。既有朝廷發下的賞賜,也有眾人市換來的貨物。前者需要“上交”,後者則全歸自己。
想到貨物在草原和大漠的價格,嘴角差點裂咧到耳根。
“諸位一路順風!”
眾人在建康期間,諸事都由郗超安排接待,彼此早已熟絡。
以郗侍中的本領,掏空眾人底細,包裹西域各國和草原的情況,全部知曉個七七八八。眾人絲毫沒有察覺,反而對郗超觀感極好。
簡言之,把人賣了,照樣能讓對方心甘情願幫忙數錢,郗侍中就有這份本領。
至於屢次在桓容跟前失算……往事如煙,無需追憶。
總之,不提當年事,一切向前看!
送走使臣隊伍,郗超立即掉頭入宮,請見桓容。
“陛下,秦玄愔橫掃草原,同烏孫結盟,長此以往,胡人諸部不滅也將遁入大漠。”郗超分析道,“然長安屢次下詔,召其還京,其中很有蹊蹺。”
“郗侍中此言有理。”桓容早知此事,隻是一直想不明白,秦策怎麽會出這樣的昏招。
對於昏招一詞,郗超有幾分不讚同。
“陛下,表麵看,此舉固然不妥,然秦玄愔掌八千鐵騎,領荊、豫、徐三州諸軍事,其兄掌平州,如今又下三韓,若是聯合起來,實力足以同長安分庭抗禮。”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秦氏以塢堡起家,久居北地,難免受胡風影響。”郗超繼續道,“諸胡建國,父殺子,子弑父,兄弟相殘,骨肉相害,比比皆是,屢見不鮮。”
“秦策長安稱帝,至今未立太子。聞其長子犯錯被棄,至今沒有封王,反將長孫封爵。餘下諸子皆為劉皇後和劉淑妃所生。”
說到這裏,郗超刻意頓了頓,待桓容表情中閃過幾分明悟,方才繼續道:“陛下通讀史書,兩漢後-宮-外戚皆是先例!”
換句話說,秦策固然有疑心,行事手段為人所恥,但他想集中君權,本身沒有大過。
天子無父子,自己的兒子構成威脅,一樣要予以拔除!
經過郗超講解,桓容明白幾分,隻是心中仍覺得憋悶,滋味很是難言。
是不是因為對方是秦璟,他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用力捏了捏鼻根,桓容鎖緊雙眉,始終誤解。
但他知曉,如果秦璟被收回兵權,荊、豫、徐三州移交他人,必會出現短暫不穩。屆時,將是出兵北上的最佳時機。
郗超今日所言,九成是為提醒自己。
桓容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兩秒後重又睜開,漆黑的雙眸漆黑幽深,覓不出半點情緒。
太元四年,十二月
張蠔一行由騎兵護送,自漠南返回長安。
秦璟沒有奉旨歸來,隻寫成一封上表,交給張蠔帶回都城,麵呈秦策。
隊伍入城當日,正遇上東來的隊伍,以國相為首,懷揣秦玓表書,同樣要覲見天子。
兩封表書同時抵達長安,又同時送到秦策麵前。
看夠其中內容,秦策臉色變了數變,最終一片黑沉。
秦玓和秦璟似約定好一般,前者辭大軍統帥,後者交荊、豫、徐三州兵權。
不等秦策做出決斷,秦玒、秦玦和秦玸的表書先後送到,措辭不同,中心思想卻完全一樣:朝廷要收兄長兵權,做弟弟不能視若無睹,一樣撂挑子不幹!
各州軍政?外敵來犯?
愛找誰找誰去!
駐守西河的秦玖父子同樣不甘落後。
秦玖代秦鉞執筆,表明與兄弟共進退的決心。
秦策萬萬沒料到,幾個兒子會一起造-反。滿朝文武睜眼看著,他幾乎是被架到柴堆上,完全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