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第二百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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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抵達建康後, 唐公洛父子被安頓在青溪裏,住進原屬僑姓士族的一處舊宅。

    因在政-治-鬥-爭中失敗, 家主獲罪,全族被流放,宅院多年沒有人氣,已有些破敗。

    經過匠人巧手休憩,枯木雜草被移走,層樓疊榭恢複生機,重現幾分當年的氣勢。位於前院和後院間的演武場, 尤其得唐公洛及唐氏兄弟青眼。

    入府數日, 朝廷未下詔令, 門前匾額尚未高掛。

    唐公洛搬入正室,唐氏兄弟分往東西廂室安頓。

    女眷移入後宅, 習慣了常年的戰爭生活, 乍見南地建築的精巧, 目及飛閣流丹, 畫棟朱簾,不免有些新奇,減少幾分入城後的忐忑和不安。

    當夜, 一家人用過晚膳, 唐公洛召子侄在正室敘話。女眷同沒歇息, 而是聚到一起, 商量何時往各府拜見。

    “初來乍到, 需得謹慎行事。”

    唐家的身份本就尷尬, 雖有“英雄”之名,終歸是先降後叛,背負著造反的名聲。要想在長安站穩腳跟,既不能讓人覺得唐家無禮,又不能予人急功近利之感。

    一家人談到深夜,簡單製定出章程,方才各自安歇。

    因唐公洛暫無官職,無需上朝,翌日起身之後,即召子侄往演武場活動手腳。

    女眷忙著整理箱籠,準備往各家拜訪時的表禮。

    為了購糧,唐公洛散盡大半家財。此番到了南地,留在北邊的田地同樣無法收回。一本本翻閱過簿冊,唐夫人和兒媳侄媳都是愁眉緊鎖,連聲歎息。

    “阿姑,實在沒有辦法,莫如用我的嫁妝。”

    “不可。”唐夫人搖頭。沒有合適的表禮,那就幹脆不送。用侄媳的嫁妝,會讓人嘲笑唐氏滿門。

    “那……”

    正愁眉不展時,忽有婢仆稟報,台城來人,家主請唐夫人往前院。

    “不是來見夫主?”唐夫人詫異。

    “來的是長樂宮大長樂,帶有太後賞賜,直言欲見夫人。”

    唐夫人點點頭,讓兒媳和侄媳稍安勿躁,整理過衣裙,佩兩枚金釵,由婢仆引路,穿過演武場,直往前院。

    彼時,大長樂被引入正室,謝過唐公洛,正飲茶湯。

    桓容和南康公主皆好清茶,久而久之,宮中的茶湯都不加蔥薑。

    唐府內的茶湯味道太重,宦者有幾分不習慣。出於客氣飲下半盞,此後置於身前,僅同唐公洛敘話,再不碰一下。

    不久,婢仆來報,唐夫人已至前院。

    話音剛落,唐夫人款步走進室內,同宦者見禮。

    “仆奉太後殿下懿旨,召唐氏女眷明日入宮。”

    知曉宦者來意,唐夫人微驚,不由得心頭一顫,下意識看向唐公洛。後者顯然也是一頭霧水。不明白宮中何意。

    “太後殿下言,唐氏蒙受此難,實為遺憾。唐公高義,不忍百姓受難,乃是有德之人。”

    說話間,宦者拍了拍手,立即有隨行甲士抬入箱籠,箱上有皇家印記,表明禦賜之物。

    “太後殿下知唐公不擾百

    姓,為市糧散盡家財,此為些許心意,請唐公收下。”

    是心意而不是賞賜,沒有半分高高在上的意思,這讓在長安受盡懷疑排擠的唐公洛愈發感動。

    “請大長樂代唐某謝天後!”

    唐公洛向台城方向抱拳,唐夫人隨之福身行禮。

    宦者沒有阻攔,而是側身讓到一邊。等唐氏夫婦起身,方才道:“官家有言,居大不易。唐公何妨趁有閑暇,在城內城外走上一走,市地或許不成,市下幾座商鋪,一年的收息亦是不少。”

    唐公洛頷首謝過。

    送走了宦者,讓人清點箱籠,發現箱中多是金銀絹帛,少有隻能看不能用的擺設器物,不免暗道:官家太後皆是如此,難怪桓漢更得民心。

    “早晚有一日,桓漢天子當統一天下!”

    此外,唐公洛細思大長樂的話,很快品出另一層含義。

    趁有閑暇?

    依其所言,眼前的困窘不過暫時。官家定會用他,不就將授他官職,幾子亦有機會出仕。如有機會帶兵,必要征戰沙場,斬殺外敵,縱馬革裹屍亦是心甘。

    如此,方能不負天子厚恩!

    有了太後送來的金銀絹帛,唐夫人再不必為表禮發愁。

    夫妻倆商議一番,各自下去安排。

    既然來到建康,天子有意重用,就不能混混沌沌過日子,必要想方設法紮下根來。

    唐公洛不在乎世人如何看他,也不在乎史書上會將他寫成貳臣叛將,隻一心一意要報桓容大恩。更教導子侄,唐氏能夠保全,全仗桓容出手相助,此恩不保枉為丈夫!

    “遇此英主,自當為其刀鋒,披堅執銳,征戰沙場!”

    翌日,唐夫人攜兒媳和侄媳入台城,往長樂宮拜見太後。

    入宮之前,唐夫人早有準備。同南康公主當麵,猝不及防,仍不免有些恍惚。

    眼前的桓漢太後,讓她想起了長安的劉皇後。

    論相貌,兩人沒有半分相似。然就氣質而言,卻有七八成相類。

    再看陪坐在屏風前,巧笑倩兮的李夫人,縱然身為女子,也不免心生憐意。如此佳人,才當得上百媚之姿,堪謂傾國傾城。

    因唐公洛身無官職,唐氏又未歸入南地士族行列,唐夫人和幾個媳婦的身份幾比庶人。

    由宦者引入內殿之後,幾人未敢走近,直接伏身在地,行稽首禮。

    南康公主安坐上首,受下這份大禮,旋即請唐夫人起身,命宮婢送上茶湯糕點,笑著同對方敘話。

    “聽聞唐公長孫聰慧伶俐,武藝不凡,舞勺之年即能開一石弓。”南康公主道。

    “太後殿下過譽。”唐夫人謙辭道,“不過是讀過幾卷經義,類其祖父,有些力氣罷了。”

    南康公主笑了,“夫人實在過謙。”

    唐夫人打起精神應對,心中開始估算,南康公主提起唐氏長孫,究竟是何用意。

    南康公主沒有賣關子,很快話入正題。

    “官家尚未立後,膝下並無皇子。兩個幼弟一

    直養在宮中,剛過外傅之年,待元服後就要搬入青溪裏。”

    唐夫人沒接話,等著南康公主繼續向下說。

    “這兩個孩子都是拘不住的性子,一心想著隨兄長出海。知曉元服前皆不可行,就鬧著往學院讀書,不肯日日拘在宮中。說起來,我也是頭疼。”

    “殿下有大誌向。”

    南康公主擺擺手,笑道:“屬猴的,坐不住罷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輕笑,殿中氣氛更顯得輕鬆。

    “讓這兩個坐不住的去學院,不曉得要闖出多少禍來。”南康公主歎息一聲,道,“日前聽官家提起唐公長孫,知其年少有為,性子沉穩,也是上學院的年紀。我就想著,可否讓幾個孩子做個伴?”

    話到這裏,意思已經十分清楚。

    對唐家來說,這無疑是件好事。隻要把握好分寸,必能成為起身的助力。

    “謝太後恩典!”

    “哪裏就提到這個。”南康公主笑著搖頭,“夫人可先歸家,將此事詳細告知唐公。凡唐氏子侄,年齡合適皆可入學。”

    “諾!”

    唐夫人帶著一肚子心事而來,又懷揣著滿腹心事而去。

    回到家中,將事情告知唐公洛,後者思量許久,召來幾個孫輩,仔細叮囑一番,拍板道:“都去學院!”

    幾個小少年雙眼圓睜,不明白大父為何突然做出這個決定。偷眼看向親爹,發現親爹也是滿頭霧水,不明究裏。

    想不出緣由,隻能聽從大父之言,老老實實的跟著家人往學院報名,等著參加考試。

    待小少年們離開,唐公洛掃視幾個兒子和侄子,語重心長道:“唐氏在建康沒有根基,是否能重立門楣,全看後輩是否出息。爾等需要牢記,唐氏不是士族,亦非外戚,我等侍奉的唯有官家!”

    簡言之,從今天開始,唐氏將獨立於士族之外,成為建康朝廷中的另一股勢力。

    如今尚且渺小,但有天子為後盾,早晚會壯大起來。

    對於桓容的意圖,唐公洛能猜出兩三分,卻不可能完全猜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桓容的意思行事,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太元六年,十一月

    天子下旨,封唐公洛尚書右丞,兼忠武將軍。其子侄俱授給官職,或留在朝中,或往邊州駐紮。

    尚書右丞為正四品下階,品位不及刺使。唐公洛沒有半分不滿,叩謝天子隆恩,叮囑奔赴邊州的子侄,“務必要兢兢業業,不可有半點馬虎,方不負陛下重用。”

    同月,唐氏長孫唐敏及從弟入建康學院,與桓偉桓玄一同學習。

    幾名小少年見麵,言語間頗為投契,很有一見如故之感。

    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

    隻要有機會,桓偉桓玄就要講海上趣事。雖未親眼得見,卻能講得栩栩如生,仿佛畫麵就在眼前。

    唐敏等人聽得如癡如醉,很是神往。一段時間之後,紛紛被拐帶得“不務正業”,向往著隨船出海。

    知道這種情況,唐公洛沒說什麽,隻是讓孫子自己想好,唐氏兒郎說一不二,立下

    誓言不可更改。今日說要出海,明天就改變主意,凡事三分鍾熱度,落得個一事無成,必定家法伺候,打死不論。

    桓容有些不好意思。

    本想著同唐氏兄弟接觸,能讓兩個弟弟改改性子。哪裏想到,桓偉桓玄半點未改,反而把唐公洛的幾個孫子一同帶歪。

    這且不算,連學院裏的士族子弟都受到影響。

    每逢上朝,麵對滿殿文武控訴的眼神,桓容也是壓力山大。

    可壓力再大又能怎麽樣?

    “闖禍”的是自己的兄弟,沒得辯駁,隻能當做看不見,繼續受著。

    太元六年,十二月

    郗愔的書信送到京口。

    讀過信中內容,郗融終於不再由於,配合幽州刺使荀宥,在邊州拉開架勢,準備搶人搶地同北邊扯皮。

    秦玦很快發現不對,命人在邊界設下重防止。

    起初有一定效果,奈何時入隆冬,百姓的存糧越來越少,饑民越來越多。有出身當地的低級軍官和士卒,不忍見族人和鄉人受苦,竟冒著殺頭的風險,主動放開道路。

    更有兩處臨近邊界的村落,在裏長和散吏的帶領下,全村投向桓漢。

    這兩個村子靠近淮南郡,東晉初立,曾歸南地政權管轄。後被鮮卑搶走,一直未能奪回。至秦策入主長安,自然歸入秦國版圖。

    遇北地災禍連年,村人實在支持不住。縱然有秦璟送來的災糧,卻不能解決全部問題。更何況,長安下旨,為留得春種,至明年三月,不許各地再開倉,百姓的日子更加難過。

    見到對麵的百姓衣食豐足,自己隻能混個水飽,眾人湊到一起,商議之後,狠狠一咬牙,投向桓漢!

    等到秦兵發現情況,村落早已是空空如也。

    荀宥得人回報,當機立斷,集合兩千兵力,由熟悉當地的村人帶路,拿下了第一塊地盤。

    消息傳出,秦玦沒有遲疑,立即點兵增援。

    出兵的方向正是淮南。

    斥候上報秦軍進兵的方向,荀宥不得不承認,秦氏兄弟皆為難得的將帥之才,想要順利實現計劃,必須加倍謹慎。

    戰火在邊境點燃,彼此互相試探,既展示出不讓寸土的決心,也在排兵布陣時加以克製,避免戰局進一步擴大。

    究其根本,雙方都沒做好決戰的準備,這時擴大戰局,隻能是兩敗俱傷,不會有勝利者。

    邊州燒起戰後,建康和長安先後得到消息。

    對桓容來說,一切都在計劃之中,中途出現波折,也在可控的範圍之內。

    秦策早有預料,隻是沒想到,桓漢會這麽快動手。

    朝會之上,麵對文武群臣的目光,秦策正準備發下詔令,突然眼前一黑,沒有半點征兆,當場跌落龍椅。

    “陛下!”

    光明殿中一片混亂。

    消息傳到-後-宮,劉皇後放下漆盞,和劉淑妃對視一眼,傳遞著同樣的情緒。

    該來的終歸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