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第二百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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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來如山倒。

    秦策這一病, 更是非同小可。

    自在光明殿暈倒,秦策再未能蘇醒, 連續三日未升朝會。醫者陸續奉召入宮, 隻進不出,至今未有一人離開。

    劉皇後和劉淑妃守在內殿, 翻看醫者記錄下的脈案,詳細詢問秦策病況。

    醫者麵帶難色,又不敢加以隱瞞, 隻得硬起頭皮道:“官家年過耳順, 精力本就不比從前。國政操勞,未能養生, 且用了些助興之物……”

    醫者說得十分隱晦, 神情間頗有閃躲。

    不是他心懷他意, 故意賣關子, 實在是秦策的情況特殊。

    直白點說, 就是秦策白天處理國政,晚上就找美人尋歡, 六十多歲的人了, 本該養生修身, 偏偏反其道而行。不禁美色不說,更用起助興藥物,精力愈發不濟, 身體差點被掏空。

    幸虧秦策武將出身, 身體的底子強, 方才能撐到今日。換成別人,體質稍微差一點,恐怕早已是一命嗚呼,壓根等不到醫者救命。

    醫者說完,沒有半點輕鬆之感,隻覺得頭皮發緊,背後冷汗直冒,壓根不敢看劉皇後和劉淑妃的表情。

    半晌,得知可以離開,醫者如蒙大赦,立刻腳底抹油,一溜煙跑出內殿,借熬藥的機會躲去偏殿。

    蘭林殿和九華殿的美人聞聽消息,各個如遭雷擊,噤若寒蟬。

    秦策昏迷不醒,宮門緊閉,外人不能入內。劉皇後的勢力遍及整座桂宮。無論她想捏死誰,都是輕而易舉。

    “怎麽辦?這可怎麽辦?”

    美人們不敢踏入光明殿,隻能獨坐垂淚。想到家人送自己入宮的目的,又想到秦策的病況,隻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前途再也無望。

    秦策昏迷三日,藥食難進。

    醫者言明緊要,劉皇後和劉淑妃不假他人,拿起喂藥的器具和竹勺,不顧溢出的湯藥-髒-汙-衣裙,輪番守於榻前。

    “快,掰開陛下的下巴。”

    宦者小心上前,幾次三番,始終不敢用大力,自然掰不開秦策咬緊的牙關。

    “退下。”

    劉淑妃皺眉,挽起長袖,素手捏住秦策的下巴,使了個巧勁,終於打開秦策的嘴,輕聲道:“阿姊,可以喂藥了。”

    劉皇後沒有耽擱,用竹勺壓住秦策的舌苔,勉強將湯藥喂進秦策口中。

    見他還能吞咽,殿中眾人皆鬆了口氣。

    一碗湯藥喂完,劉皇後打開絹帕,擦過秦策的嘴角。

    見秦策眼皮微動,手指也在微微抽動,似醒非醒,劉皇後和劉淑妃交換眼神,當即俯身道:“陛下剛用過藥,恢複精力需要時間,且先休息。宮中有我和阿妹,朝中有夏侯將軍和張司徒。”

    不知秦策是否真有意識,聽到這句話,竟漸漸平靜下來。

    劉皇後直起身,向劉淑妃點了點頭。

    姊妹倆十分清楚,秦策暫時不能死。就算要死,也必須撐到秦氏兄弟趕回長安。

    無需全部歸來,隻要回來一個,朝中局勢就能掌控。任憑有人心懷叵測,也掀不起多大的風浪。

    不過,秦策醒來之後,知曉長安被親子掌控,難保會做出什麽反應。

    想到某種

    可能,劉皇後搖搖頭,起身往偏殿更換衣裙。有劉淑妃守在內殿,她自可以放心。

    剛剛走進偏殿,就有宦者上前,稟報前朝情況。

    “官家暈倒在朝會上,消息瞞不住,長安城起了流言,說是……”

    “什麽?”

    “說是官家無道,不憐百姓,為君無德,這場病咎由自取。之前的天龍食日就是佐證。”宦者一邊說,一邊瞅瞅左右,聲音壓得更低,“仆覺得事情不對,流言未免傳得太快,太有針對性,讓人暗中去查,果然發現,背後有人推波助瀾。”

    “哦?”劉皇後長眉輕挑,眼底盡是冷意,“查明是誰?”

    “證據確鑿的有五家,都是官家定都後來投的豪強。還有兩家,是從西河帶來的舊部,似是對官家早有不滿,借機生事,隻是沒有明確證據。夏侯府內也有端倪,老將軍是否牽涉其中,仆尚不敢斷定。”

    “夏侯?”

    劉皇後大吃一驚。

    諸事盡在掌握,唯有此事出乎預料。她想過有人會催生野心,趁機生亂,萬萬沒有料到,夏侯氏也會牽涉其中。

    沒有確切的消息,劉皇後不敢斷定,生出異心的是夏侯鵬本人,還是他的幾個兒子,亦或是在軍中的孫子。

    唯一能確定的是,跟在秦璟身邊的夏侯岩,必然沒有牽涉其中。

    “繼續查,盯住這幾家。”劉皇後斟酌片刻,命令道,“你出宮一趟,請張司徒入宮,切記小心行事,不要驚動他人。想要穩定朝局,等到阿子歸來,必得張司徒出麵。”

    “諾!”

    劉氏部曲多數給了秦璟,劉氏姊妹所能依仗的,唯有宮內的禁衛和長安守軍。

    之前,劉皇後並不擔心桂宮的安全。現如今,事情牽涉到夏侯將軍府,她不敢有半點大意,更不敢懷抱任何僥幸。

    夏侯將軍自平州歸來,奉旨領司隸校尉。不同於前朝,秦策不隻予其司察、舉使之任,亦有徒兵之權。其三子俱在軍中,其孫肩負守東城之責,認真算一算,夏侯氏竟掌控了長安近半數兵力。

    之前有秦策壓製,忌憚天子之威,夏侯氏從未敢輕舉妄動。

    如今秦策病重,在群臣麵前跌落龍椅,潛藏的野心迅速被催生,繼而如野火燎原,頃刻間蔓延開來,再也無法收拾。

    “自古以來,權力二字困住多少英雄。”

    劉皇後歎息一聲,轉身回到內殿,遣退宦者宮婢,在劉淑妃耳邊低語幾句。

    “阿姊所言確實?”劉淑妃的驚訝不比劉皇後少。

    “確實。”劉皇後站在榻邊,看著陷入沉睡的秦策,歎息道,“從西河到長安,變的又何止是官家。”

    劉淑妃沉默下來,輕輕握住劉皇後的手,許久不發一言。

    姊妹倆互相依偎,似在給彼此力量。

    “陛下,你防備阿崢幾個,可曾想過他人?”劉皇後看著秦策,低聲道,“想想胡族南遷後的事,若是被夏侯氏得手,你可知秦氏會有什麽下場?”

    秦策沉沉的睡著,沒有任何反應。

    劉皇後閉上雙眼,輕輕搖了搖頭。

    “罷,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

    “阿姊,郎君定會及時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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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嗯。”

    劉皇後點點。

    依她看來,如今的情況雖然危急,卻不會立即致命。夏侯氏終歸是秦氏舊臣,雖然行事染上胡風,遵循的終歸是漢家的禮義廉恥,君臣之義。

    “為絕天下人之口,夏侯鵬不會妄舉-屠-刀。如他有意造反,最大的可能圍住皇宮,逼官家禪位。”

    “禪位?”劉淑妃沉吟片刻,“仿效桓漢天子?”

    “八--九不離十。”劉皇後突然笑了,笑容裏帶著譏諷,“隻不過,無論夏侯鵬還是夏侯碩,都沒桓氏的能耐。”

    桓容之所以能順利登基,和東晉特殊的政治形態分不開,也和桓大司馬的“積累”分不開。

    桓溫早就想著造反,言行舉動無不讓人聯想到司馬昭,算是提前給世人打了“預防針”。

    加上晉室不得人心,司馬曜又有昆侖婢血統,桓容接受禪讓完全是水到渠成。縱然有人挑刺,也成不了多大的氣候。

    夏侯氏則不然。

    全家被視力秦氏的忠臣良將,多年來名聲在外。在世人眼中,夏侯氏壓根不該和造反沾邊。遇上有人造反,更該是帶兵平叛之人。

    如今卻好,夏侯氏-煽-動-流言,明顯生出反意。

    劉皇後很想看一看,蓋子揭開那天,世人的口水一並湧來,夏侯鵬當如何自處。

    “陛下,您可是看走了眼。”

    疏遠血親,幾近父子反目。

    信任舊臣,卻要麵臨被逼禪位的風險。

    “一飲一啄,早有因果。”

    劉皇後看著秦策,看著他斑白的頭發,蒼老的麵容,再不見早年的意氣風發,難言心中是什麽滋味。

    可憐?

    或許。

    夫妻親情早被消磨,如今剩下的,隻有對英雄垂暮的惋惜,對一代梟雄即將落幕的可憐。

    莫名的,劉皇後腦中突然閃過一幕舊影。

    光影漸漸清晰,竟是年少時出嫁的場景。

    那一日,她在銅鏡前梳理長發,姊妹圍在身邊,清脆的笑聲環繞耳際,驅散了即將離家的忐忑。

    那一日,她被大兄送出塢堡,登車之前,看到策馬立在麵前的秦策。

    眉目俊朗,壯懷豪情。

    劉皇後愣住了,不是為秦策的英雄氣概,而是這人迎親當日還穿著鎧甲,縱然更添威武,卻難免讓人覺得奇怪。

    秦策見到她,當即翻身下馬,大步走上前,二話不說,將來不及登車的劉皇後抱了起來,直接送上馬背。

    詫異的驚呼之後,是爽朗的笑聲。

    “天色不早,為免胡賊生事,當速速歸還塢堡。”

    “細君莫怕,為夫騎術甚好。”

    “細君如有不滿,待回到塢堡,為夫給細君牽馬驅車賠罪!”

    馬鞭揚起,馬蹄聲漸漸遠去。

    陪嫁的姊妹坐在車內,望著前方的夫主和主母,一時間麵麵相覷,不知該作何反應。

    良久之後,隨車輪壓過官道,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聽到北地漢子豪邁的笑聲,眺望被夕陽染

    紅的一雙身影,禁不住輕笑出聲。

    笑聲之後,女郎們擊節而歌。

    夕陽中,迎親的隊伍一路飛馳,踏過空曠的平原,融入落日的餘暉之中。

    笑聲和歌聲漸漸遠去,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模糊,最終沉入心底,埋在記憶的最深處。

    劉皇後出神許久。

    她以為自己忘了,可是……

    想到這裏,一聲苦笑溢出紅唇。

    劉淑妃似能猜透她的心思,傾身靠近,緊緊握住劉皇後的手。待後者稍微放鬆,舉臂環上她的後頸,手指探入發間,輕輕用力,任劉皇後靠在自己的肩頭。

    “阿姊,該歇歇了。”

    劉皇後沒說話,合上雙眼,輕輕點了點頭。

    姊妹倆互相依偎,似交頸的天鵝。

    室內寂靜許久,榻上忽然傳來一聲輕響,繼而是秦策沙啞的聲音:“細君……”

    太元六年,十二月

    輟朝四日之後,光明殿又響起樂聲。秦策終於升殿,在百官跟前露麵。

    文武入殿奏事,離遠尚不覺得,離近都能看到,天子的麵容愈發,精力顯得不濟,目光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冰冷,隱隱透出幾分凶狠。

    仿佛暮年的狼王,失去尖牙利爪,威嚴始終不減,足以令宵小膽寒。

    “傳朕旨意,召四皇子歸長安,行冊立皇太子大典。”

    詔令出口,滿殿寂靜,落針可聞。

    群臣都沒有想到,秦策昏迷數日,上朝後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召秦璟還朝,冊立皇太子。

    夏侯鵬坐在殿中,看向高踞龍椅的秦策,目光深沉,十指攥緊,幾將朝笏捏碎。

    隨著聖旨傳出,長安風雨漸起,整個中原大地為之震動。

    消息傳到建康,群臣引論紛紛,都在猜測秦策為何會突然立皇太子,莫非病愈僅是幌子,上朝不過是強撐,一切都是回光返照?

    如果真是這樣,蠶食邊州的計劃怕要更改。

    “請陛下早做決斷!”

    “朕知道了。”

    桓容知曉事情緊要,散朝之後,留下謝安和賈秉等人商議。剛剛商量到一半,王彪之突感不適,臉色驟然發白。

    “速召醫者!”

    待醫者診脈之後,上稟具體情況,桓容謝安都是表情凝重,郗超賈秉亦是麵露惋惜。

    王彪之卻是不以為意,反而笑道:“人生七十古來稀,臣已七十又六,耄耋可期,實是上天垂憐。今能得仕英主,見漢室複興之象,更是心願已償。隻可惜,不能見陛下一統南北……”

    “司空放心,朕定然做到!”

    “如此,臣再無遺憾。”

    王彪之的身體狀況已不適合上朝,當即請辭官位,歸府養病。

    司空之位空出,朝堂上卻是格外的平靜。眾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長安,無人有心思在現下-爭-權。

    桓容本打算調兵,趕在秦璟掌握長安之前,趁機先奪邊州。哪裏想到,未等秦璟抵達長安,夏侯鵬父子突然起兵造反,奪取長安城門,包圍桂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