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第二百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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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甲士稟報, 看到來人呈送的信物,秦氏兄弟同時麵現激動, 丟下手頭事,大步走出軍帳。

    巡營將士吃了一驚,不明白三位殿下為何如此表現。

    好奇之下, 有將士停下腳步,駐足觀看,發現三人去的方向竟是營門, 不免更生好奇。

    大營外,沒有秦璟三人傳召,車隊並未入內。

    領隊之人立在車前,自始至終沒有半點緊張。忽然聽到一陣響動, 看一眼身後,麵現不愉,同隨行護衛低語幾句, 後者會意,當即大步離開, 從隊伍後的大車中拽出幾個人來。

    幾人都是蓬頭垢麵, 一身的狼狽,仿佛在泥土裏滾過。

    乍看辨別不出, 仔細觀瞧就會發現,其中竟然有逃出城的王休。另有兩個少年, 則是早前被周颺送出城的親子。

    這幾人為何會湊到一起, 又為何會落到這行人的手裏, 隻能說是湊巧。亦或是千算萬算,終究漏算了命數。

    領隊身後的馬車上,車門緊閉,車窗半開。借助火光,隱隱能看到裏麵有兩個婦人的身影。

    大概過了一刻鍾,急促的腳步聲從營中傳來。

    領隊轉過頭,發現來者是秦璟三人,立刻笑著上前,拱手行禮,口中道:“見過三位殿下。”

    “你是……賈掌櫃?”

    秦璟常年在邊疆領兵,並不識得此人,表情微頓。秦玓和秦玒同其有幾麵之緣,認出來者是誰,當下驚訝出聲。

    賈科是長安城有名的糧商,偶爾還市賣藥材,生意做得極大。手下有超過百人的商隊,在長安附近的州縣都有糧鋪。還曾帶領商隊前往三韓,為秦玓運送軍糧和傷藥,在南北商隊之間很是有名。

    此外,他還有另一個身份,桓漢侍中賈秉的族弟。

    賈秉攜族人投效桓容,一路從舍人做到正四品朝官,實是非同一般。然而,賈氏族人為官的卻不多。

    例如賈科,聰慧不下族兄,卻自始至終沒有選官。在桓容登基後,更是主動留在幽州,始終沒有踏足建康朝堂。

    數年下來,別說是長安,建康朝廷認識他的人都是少之又少。

    除荀宥、鍾琳和石劭等潛邸舊臣,幾乎無人知曉,這個長安有名的大商人,竟然是桓漢埋在北邊的釘子,在桓容為幽州刺使時就已牢牢紮下。

    換成其他人,或許會心生不滿。

    賈科則不然。

    賈家人的性格和行事不同尋常,縱然有驚才絕豔的人物出仕,即使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在民間的名聲永遠及不上王謝,更不可能成為王謝。

    沒有足夠的積累,家族永遠會是士族中的異類。

    賈氏郎君甘願放棄選官,隱藏身份潛入長安,就是深知這點。家族根基尚淺,朝堂上有賈秉一人足夠。他人各自發揮所長,為天子所用,打下牢固的根基,才是家族立身的根本。

    賈科在長安搜羅消息,定期向天子上稟,並不經過朝廷三省。

    他手下聚集不少人才,既有豪傑之士,亦有雞鳴狗盜之徒。

    少數是從幽州帶出,忠心耿耿。餘下皆是從北地搜羅。

    後者之中,有的是受他大恩,甘願投效。有的則是拿錢辦事,壓根不曉得賈科的真實身份,以為他搜集消息是“商人天性”使然。

    北地戰亂多年,盜匪屢剿不絕,更不用說胡人盤踞的漠北和西域。

    想要在亂世中平安行走,保住偌大基業,單會做生意遠遠不夠。結好最強的幾方勢力極為重要。

    於是乎,賈科在長安紮根,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長安坊市重建時,他暗中打通關係,送出不少金銀,結好低品官員和散吏。更揮舞著金銀和絹帛,趁機結好巡城士卒,結下多種善緣,埋下為數不少的消息渠道。

    經過多年的謀劃,賈科不說手眼通天,卻也差不多了。

    如此一來,方能在夏侯氏緊閉城門、封鎖長安時送出消息。更借助之前收買的守城士卒,瞞過叛軍耳目,順利接出劉氏姊妹。

    至於王休和周颺的兩個兒子,則屬於“意外收獲”。

    王休兄弟逃出城時,遇上周氏的追兵,護衛健仆盡喪。王曜受傷死在途中,王休身邊無人,疲累交加,又驚又懼倒在路邊,遇上賈科派出的探子,當場就被拿下。

    周颺的兩個兒子則遭遇私兵背叛。

    周颺以為料定先機,做出萬全準備,殊不知,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他起意背叛舊主,轉頭就被私兵出賣。兩個兒子攜帶的金銀都被搶走,不是私兵和護衛起了內訌,他們早已經喪命於刀下。

    走投無路時,兩人遇上好心山民搭救。

    怎奈惡性深植,兩人恢複體力後,聽山民提到平叛的大軍,為避免消息走漏,竟趁山民不備,一刀將其刺死,更放火燒屋。

    不放火尚有逃跑的可能,火勢一起,迅速引來注意。

    賈科自己都沒想到,為救劉氏姊妹出長安,派出探子確保安全,中途竟帶回這樣兩份“驚喜”。

    審問過程中,知曉王休有意南逃,賈科不免冷笑。

    看來是上天都看不過眼,才讓這些人落到自己手裏。不妨一並帶上,送去秦氏大營,權且做個“添頭”。

    秦璟兄弟來到營前,聽賈科道明來意,都是神情微變。

    秦璟早接到桓容書信,到底有所準備。他的驚訝,更多是針對桓漢在長安的力量。秦玓和秦玒則是心情激動,望向賈科身後的馬車,恨不能立刻衝上前去。

    見狀,賈科微微一笑,側身退開兩步。

    “阿屺,阿崢,阿嶸。”

    馬車門推開,劉皇後和劉淑妃出現在火光之下。

    為行路方便,兩人換下宮群,蔽髻已經摘掉,發間僅有兩枚金釵。

    或許是舟車疲憊,兩人的神情中都有幾分憔悴。然而,再多的疲憊之色,終掩不去融入骨子的雍容華貴。

    “阿母!”

    “阿姨!”

    見兩人無恙,兄弟三人齊齊搶上前,納頭就拜。

    劉皇後和劉淑妃顧不得許多,扶著車轅走下馬車,將三人一一扶起。城內險象環生,生死間走過一遭,母子此番再見,都是百感交集,千言萬語難以表述。

    “家母能夠脫險,全仰賴賈掌櫃仗義相助。”秦璟扶著劉皇後,對賈科道,“他日定當回報!”

    “不敢。”賈科肅然神情,拱手道,“仆隻是奉命行事。”

    事到如今,賈科的身份昭然欲揭,隱瞞也是無用。強行掩飾反倒落了下成,不如大大方方擺明立場。

    不過,他的身份揭開,此前埋在長安的釘子怕會逐一廢棄,再不可用。

    乍一看,這是筆賠錢的生意,可謂是血本無歸。但是,看到今日的戰況,想到城內的種種,賈科不得不佩服官家有先見之明。

    叛軍貌似赫赫揚揚,同秦氏兄弟戰得旗鼓相當,甚至擊退攻入南門的騎兵,實則底氣不足,早晚不成氣候。

    長安注定被攻破,秦氏仍為桂宮之主。

    經曆過這場戰亂,秦策身死,帝位空虛。此前曾下詔令,秦璟有皇太子之名,縱然未行大典,平叛後登基已是板上釘釘。

    以此人的行事作風,長安必有一番翻天覆地的變化,再不同於往日。而皇後和淑妃這份人情,遠比預料中更加有用。

    營外不是敘話之地,秦氏兄弟迎皇後淑妃入大帳,賈科等人隨之入營。

    “阿母阿姨一路奔波,且先休息。”

    “阿崢,”劉皇後叫住秦璟,問道,“官家和你兩位阿姨可還在城下?”

    “阿母放心,大君和阿姨的屍身俱已收斂。待收回長安城,拿下賊首,必當以血祭奠,告慰大君在天之靈。”

    劉皇後閉上雙眼,緩緩的點了點頭。

    秦璟退出大帳,腳步聲逐漸遠去。

    帳簾放下,劉皇後和劉淑妃坐在榻上,望著映在帳上的光影,互相支撐著,才沒有被驟然湧上的情緒吞沒。

    “阿姊,郎君定會說到做到。”劉淑妃輕聲道。

    “我知。”劉皇後握住劉淑妃的手,道,“當年阿母給的匕首,阿妹可還帶著?”

    “自然。”劉淑妃點頭。

    “可惜找不回馮阿妹那把。”

    劉皇後接過劉淑妃遞來的匕首,雙眼映在刀身上,沉怒、冰冷。

    “待抓到夏侯鵬和王皮,我必親手殺之!”

    劉淑妃垂下眼簾,輕柔的笑著,“一刀除了太便宜他們,合該挖出他們的心,看看究竟是什麽顏色。”

    美人嬌柔,道出的話卻是石破驚天。

    劉皇後和劉淑妃成功脫險,秦氏兄弟放下心頭一塊大石。想到被請入帳中的賈科,三人又不免一頓。

    “阿弟,這份人情實在不小。”秦玓沉聲道,“未知南邊的天子究竟是何打算。”

    “是啊。”秦玒一樣皺眉,“如其提出讓地,阿兄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如果答應,阿兄登上皇位之後,如何向滿朝文武交代?如果不答應,豈非成了毫無信義之人?

    秦璟示意兩人稍安勿躁,望一眼車隊方向,道:“桓漢天子不會提此等要求。”

    話落掀開帳簾,邁步走進大帳。

    不會嗎?

    秦玓和秦玒互看一眼,都不甚明白,秦璟這份自信從何而來。

    與此同時,王休和周氏兄弟被帶到左營,交到張廉手中。

    知曉幾人身份,張廉當即冷笑。

    “先帝有命,夷王皮、周颺三族。這幾人皆在三族之內,理當斬首示眾。先關起來,莫要讓他們死了。待拿下長安之後再做處置。”

    “諾!”

    王休幾人被押下,綁在臨時搭建的柵欄裏。每人給了一碗清水,半塊蒸餅,確保他們不會餓死,也不會有力氣逃跑。

    張廉轉身時,遇上站在夜色中的夏侯岩。

    兩人對麵,夏侯岩神情黯然,張口欲言,張廉卻搖了搖頭。

    “叔峻,我早已經說過,叔父之事非你之過。”

    聞聽此言,夏侯岩更覺慚愧。

    “殿下有意賜你秦姓,你可考慮清楚?”

    夏侯岩搖搖頭,握緊腰間佩刀,神情間浮現一抹掙紮。

    張廉歎息一聲,走上前兩步,用力握住夏侯岩的肩膀,沉聲道:“大丈夫遇事當斷,想想你在漠南的誓言,莫要鑽了牛角尖。殿下要保你,你當明白,莫要辜負殿下這份心意。”

    “我知。”夏侯岩艱難開口,聲音沙啞,仿佛被砂紙磨過。

    見他如此,張廉沒有再勸,收回手,告辭後大步離開。

    兩人擦身而過,目光再無交匯。

    張廉分得清楚,知道事情的根源在夏侯鵬身上,實非夏侯岩之過。但張禹死得過於慘烈,縱然沒有遷怒,罅隙業已生成,不可能恢複往日親近。

    目送張廉的背影運去,夏侯岩狠狠咬住後槽牙,看一眼關押夏侯端的帳篷,大手攥緊刀柄,用力得手背鼓起青筋。

    “走!”

    尾音落下,夏侯岩轉身就走,最終消失在夜色之中。

    與王休和周氏兄弟不同,夏侯端被擒後,未綁進柵欄,而是獨自關押在一座帳篷裏。

    帳中立有一根木柱,柱上嵌有兩根橫杆,夏侯端被綁縛其上,左手的骨頭全被敲碎,左膝蓋被挖掉,僅有半個腳掌著地。

    起初他尚能堅持,一個時辰後,手腳麻痹,傷口浸入汗水,痛楚難捱,恨不能當場暈死過去。

    張廉沒有用太多的-刑-具,在打碎他的骨頭之後,更找來醫者為他清理傷口,確保不會發炎紅腫,以至於要了他的信命。

    “我之前曾言,凡阿父遭遇,必會千百倍報償!”張廉看著夏侯端,神情冰冷,一字一句道。

    他信守承諾,沒有殺了夏侯端,而是用一種讓人飽受痛苦,卻不會失去意識的方式折-磨他,慢慢消磨他的意誌,直到他再也支撐不住,一心隻求速死。

    “凡從賊叛亂之人,一個不漏,全部招出。”

    “被叛賊屠戮的文武豪強,盡數列於紙上。”

    “叛軍兵力、南門之外的城防,全部細細道來,不可隱瞞一處。”

    張廉一句接著一句,語速不緊不慢,語調始終沒有太大的起伏。

    “我招了,你會給我一個痛快?”夏侯端道。

    “或許。”張廉冷笑道。

    “你……”夏侯端五官扭曲,臉頰不停抖動。

    張廉好整以暇,示意士卒上前,換一條更細的繩子。

    “無需太過著急,夏侯幢主可仔細考量。”

    這樣的張廉,不由讓人回想起早年的張禹。

    夏侯端驚懼太甚,臉色慘白如紙。因為換了更細的繩索,控製不住的手腳發抖,視線被冷汗和血水遮擋,仿佛被猛獸盯上的羔羊。

    臨近天明,夏侯端終於堅持不住,沙啞叫來士卒,言其願招。可是左等右等,始終沒有等來張廉的影子。待到帳簾先開,進來的卻是夏侯岩。

    “岩兒?”夏侯端瞳孔緊縮,頓時生出一陣喜意,焦急道,“快,放下我……”

    連叫數聲,始終不見夏侯岩有所動作。夏侯端意識到不對,聲音停住,仔細打量夏侯岩,激動的表情僵在臉上。

    “叔父,殿下賜我秦姓。”夏侯岩開口道,“自今日起,我不為夏侯氏。”

    “你要叛出家族?!”夏侯端大怒。

    “叔父,大父起兵背叛舊主,矯詔汙蔑四殿下,欲-篡-奪-帝位,鑄成大錯。縱有再多謀算,真相終究掩埋不住。”夏侯岩深吸一口氣,道,“大父起兵之日,夏侯氏已將萬劫不複。我留下這條命,非為自己苟活,隻想代大父和大君贖罪。”

    “笑話!”夏侯端咆哮道,“都是借口!”

    “叔父信也好,不信也罷。此戰之後,我將請命入大漠,終身不娶,絕夏侯氏血脈。以此身鎮守邊州,護衛漢室百姓,死後埋骨黃沙,再不入中原半步。”

    話落,夏侯岩行稽首禮,旋即起身離帳,再沒有回頭。

    夏侯端愣在當場,罵聲堵在嗓子眼,神情驟然扭曲。

    太和七年,三月

    號角聲起,秦兵再攻長安。

    借助之前打開的缺口,南門先失,騎兵如潮水湧入。無論派出再多的援軍,終不能將大軍擊退。

    三日鏖戰,西門、東門先後告急。

    秦氏兄弟各率騎兵出戰,夏侯碩死在秦璟-槍-下,部曲私兵盡數戰死。

    周颺被秦玒生擒,王皮卻在亂中不見蹤影。

    三座城門先後失守,夏侯鵬坐鎮的北門獨木難支。

    見到逼近的秦兵,看到登上城牆、越眾走出的秦璟三人,夏侯鵬不願束手就擒,欲-做困獸之鬥。最終被秦璟刺傷右肩,自盡不成,綁於城頭。

    就在這時,城中突然升起滾滾濃煙,東西南北皆有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