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第三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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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眼之間, 長安城內火光四起。

    因城內多為木質建築, 又被事先潑灑油料, 幾乎是遇火即燃。又遇北風刮過,更助火勢。

    大火結成長龍,整座長安城都被籠罩在火光之中。

    烈焰吞噬掉整條裏巷,濃煙彌漫,嗆得人睜不開雙眼。

    顧不得收拾行李, 百姓紛紛從家中逃出。有人以濕布掩住口鼻,尚能保持清醒。有人慌亂之下全無防備,沒跑出多久就咳嗽連連, 雙眼刺痛, 最終倒在地上。

    正混亂時,有穿著皮甲的私兵衝入人群,口中高喊:“殿下有命, 城中人一個不留, 祭祀先帝!”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雪亮的刀鋒已然落下。

    慘叫聲四起,雪光飛濺。

    接連有人栽倒在地,都是一刀斃命, 下手毫不留情。

    見此情形, 人群頓時一片嘩然,手足無措, 又驚又懼。不敢相信秦氏兄弟會下這種命令, 然證據在前又不得不信。

    “一個不留?真的一個不留?”

    “這是要屠-城?!”

    “殿下下令?哪位殿下?”

    驚恐之中, 無人會想到事有蹊蹺,是有人栽贓嫁禍。生命受到威脅,第一反應都是轉身就跑,拚命逃開落下的長刀,逃出城去!

    私兵追在人群之後,不停揮舞著長刀。無論男女老幼,皆是舉刀就殺,沒有半點憐憫。有婦人為護住孩子,不惜以身擋刀,惡徒猶不幹休,將孩子從死去的婦人懷中拽出,一刀穿透胸腔。

    死去的人越來越多,血光彌漫,人群陷入徹底的恐慌。

    伴著火光不斷逼近,眾人的恐懼達到極點,慘叫聲、哀嚎聲和稚兒的啼哭聲響成一片,恍如人間地獄。

    衝向城門時,遇到救火的百姓,更是連聲高呼:“殿下要屠-城,還救火作甚,快逃命啊!”

    麵前人不明所以,仍是挑著扁擔,提著水桶,愕然的看向眾人。

    “殿下下令屠-城?哪有這回事?”

    見對方不相信,又立在路中間,逃命的百姓顧不得許多,衝上前將人-撞-開。

    男子不提防,被撞個正著,扁擔落地,水桶傾倒。來不及起身,就被人群踩踏而過,瞬間沒了聲息。

    “大郎!”

    見此一幕,驚呼聲驟然響起。

    見到親人陷入險境,男子的家人立刻衝上前,還有一同救火的鄰居,和-撞-人的糾纏在一起。

    “放開!”

    一方拚命想要逃出城,一方死命攔住,“害了人命還想走?!”

    憤怒和恐懼的情緒交織,雙方很快撕扯在一處,竟有搏命的架勢。

    私兵混在人群中,舉刀亂砍,不忘高聲喊道:“殿下要屠-城,祭祀先帝!快跑啊,跑出去才能逃命!”

    “攔著不讓走,他們必是幫凶!”

    這話毫無道理,根本是前後矛盾,經不起推敲。可是人群早已失去理智,壓根不會去分辨,局麵陷入徹底的混亂。

    火勢蔓延,流言四起,混亂叢生,恐慌的情緒不斷攀升。

    恐懼到極點,眾人陡生一股怨恨,尋不到發-泄-渠道,逼得雙眼通紅,逐漸失去理智,在有心人推波助瀾之下,有形成-暴--亂-之勢。

    更有宵小趁機不法,四處劫掠打-砸,搶得金銀藏在身上,憑借著熟悉路況,又無人看守坊門,迅速趕往城門,想要趁亂出城,南逃或是西行。

    城頭的戰鬥已經結束,以夏侯鵬為首的叛軍或戰死或被擒。

    遇城內火起,單看起火點,就知是有人故意縱-火。

    秦璟當機立斷,命士卒趕往城中救火。未料想,火中生亂,有人趁機散播流言,更舉刀殺人,百姓陷入恐慌,竟釀成一場-暴-亂。

    “張廉、染虎。”

    “仆在。”

    “率人往南城和西城救火,凡生亂之人,立斬不饒!”

    “諾!”

    非常時行非常法。

    即便會有錯殺,第一要務卻是平息-暴-亂,避免亂局越來越大,以至於不可收拾。

    “城頭托付於阿兄。阿弟,你去東城。”

    話落,秦璟迅速步下城牆,從甲士手中接過韁繩,躍身上馬,親自率人掃清北城。

    秦玓站在城頭,目送兩個兄弟離開,視線轉到夏侯鵬身上,見他同樣麵帶驚愕,並無半分得意之色,不禁冷笑道:“夏侯將軍為何驚訝,這不是將軍的計劃?”

    夏侯鵬先是一愣,明白秦玓話中所指,不由得勃然大怒。不顧肩膀上的傷口,就要起身大罵。被甲士按跪在地,猶自掙紮不休,大聲道:“我起兵造反,逼死秦伯勉不假,我的罪我認!但我非是畜生,不會火燒長安!”

    “不是將軍下令?”秦玓冷笑挑眉,並不相信。

    以夏侯鵬的所作所為,這種反駁很是蒼白無力,並不足以取信於人。

    “你!”

    夏侯鵬暴怒,臉色漲得通紅。

    他知自己必死無疑,三族血脈都將斷絕。既如此,何必在此事上撒謊?!

    周颺被生擒之後,始終癱坐在一旁,臉色慘白,不言不語。聽到秦玓和夏侯鵬的這番話,似乎被觸動,猛然抬起頭,沙啞道:“王皮。”

    “周尚書說什麽?”秦玓轉過頭。

    “王皮,員外散騎侍郎王皮。”周颺喃喃的念著,聲音突然拔高,“放火的是王皮!一定是王皮!他該死!該死!”

    夏侯鵬最先反應過來,立即高聲道:“是他,一定是他!”

    王皮?

    秦玓擰緊眉心,想到夏侯端給出的口供,以及審訊王休得到供詞,沒有猶豫,立即命人趕往城內,尋到秦璟和秦玒,言明城頭之事。

    “告知阿弟,務必要拿到王皮!”

    甲士領命,飛速跑下城頭,策馬揚鞭而去。

    此時,秦璟正在北城平亂,親手誅殺兩名引起混亂的私兵,令士兵高呼“有賊匪趁機生事,莫要為其所趁”,其後安撫百姓,集中全力救火。

    有人仍不相信,口中高喊著,攛掇眾人,拚命想要往外衝。

    秦璟臉色一冷,策馬攔住去路,槍尖抵在帶頭人的額心,一字一句道:“屠-城非我之令!爾等急欲生事,實是出於何心?”

    察覺男子神情有異,下意識住腰間。槍尖登時下落,劃開男子的短袍。

    一陣金銀落地的響聲,發現男子藏了什麽,人群瞬間大嘩。

    “這是賊!”

    跟著男子起哄的幾人見事不妙,想要後退,立即被人群堵住。

    麵對一張張憤怒的麵孔,幾人頓感不妙,想要開口辯白,臉上卻挨了一記重拳。

    “打,打死這些該死的賊!”

    積聚的憤怒和恐慌終於有了發泄口,幾人被包圍起來,慘叫聲由高到低,直至全無半點聲息。待到人群散開,地上隻有一灘灘血肉,早看不出人形。

    情緒得到發泄,眾人漸漸恢複理智。

    看到一身玄甲的秦璟,紛紛下拜。

    “免,救火要緊。”

    眾人應聲,爭先拿起水桶,搶出木盆,舀水滅火。

    因數年前的一場大火,秦策下令,在四城裏巷鑿井,無井則挖明渠並備大缸儲水。

    火起時,不是私兵趁機生亂,百姓取水自救,或火勢絕不會蔓延如此之快。

    看到被燒毀的房屋,眾人也是後悔不跌。

    “早就該想到,殿下愛民,豈是會下令屠城之人!”

    “就是!”

    “如今說這些有何用,快些救火,好歹能救出幾件家什來。”

    有士卒在一旁組織督促,眾人起初有些混亂,很快就變得井然有序,該擔水的擔負水,該滅火的滅火。

    提不動水桶,端不起木盆,就在各處清理明渠,或是在水井旁幫忙。

    北城的混亂漸漸平息,火勢逐漸得到控製。

    南城、東城緊隨其後,西城稍慢,或許是胡人較多的緣故,控製局勢不是那麽容易。好在派去的是染虎,本就是鮮卑貴族,早年曾追隨慕容評,對如何壓製胡人自有一套辦法。

    隨著城內混亂平息,火勢開始得到控製。兼有秦璟和秦玒親自出麵安民,屠城的流言亦是不攻自破。

    秦璟得甲士稟報,當即派騎兵搜尋王皮。

    “嚴守長安城門,未拿到王皮之前,不許放一人出城。”

    “諾!”

    騎兵飛馳傳訊,長安北門和西門同時關閉。東門和南門損毀較大,則有重兵把守,並安排見過王皮的叛軍認人,如能立功,則可免除一死。

    城門皆被嚴密把守,王皮插翅也難飛。

    傍晚時分,冷風忽起,天空降下一場小雨。

    雨水由小變大,淅淅瀝瀝落下。冷風打著旋,卷著雨水,驅散城中最後幾縷煙氣。

    救火的百姓齊齊舒了口氣,放下扁擔水桶,仰頭站在雨中,張口接著雨水。更有人直接坐到地上,一把抹去臉上的黑灰,痛快的告叫幾聲,吼出堆積在胸中的濁氣。

    士卒開始清理戰場。

    早有役夫趕製薄棺,戰死的同袍被妥善安葬。叛軍則是拖去城外,火焚之後挖坑掩埋。

    城內的醫者都被召集,尤其是擅長治療外傷和正骨的,全部被帶到軍營醫治傷病。

    劉皇後和劉淑妃換上布裙,帶人返回桂宮,從宮內運出傷藥和糧食。

    傷藥交給醫者,自不用提。

    糧食則有其他用處。

    “取城頭大鍋,架柴煮粥,散於百姓。”

    這麽做還有一個好處,可將城中百姓分批聚攏,如有叛軍藏於期間,必會馬上被揪出,另其無所遁形。

    “早年間,塢堡沒少混入奸細,想要揪出來,手段怎麽能少。”

    劉皇後和劉淑妃親自安排,確保不出任何差錯。一旦忙起來,兩人無暇再想其他,身體雖然疲累,精神卻好了許多。

    稻粥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並炙肉灑在粥內。

    騎兵分散到城內,廣告百姓到城門處取粥。

    先是戰亂,又遇大火,眾人的精神和身體都是疲憊不堪,哪有心思生火做飯。聽到此事,都感念皇後和淑妃恩德,紛紛聚集到城門前,排隊等著領粥。

    賈科在城內有秘庫,因挖在地下,僥幸躲過大火。

    想到官家的吩咐,知曉今後未必能在長安久留,幹脆再結一個善緣,將存量全部取出,無償贈給秦璟,熬粥分於長安百姓。

    “是賈掌櫃!”

    有人認出賈科,見其驅車送糧,不由得心生感念。

    賈科逐一還禮,笑著拱手,道:“諸位無需如此,長安遭此大難,某不過是略盡所能罷了。”

    夏侯鵬舉兵造反,不肯從賊的豪強盡數被殺,隨其造反的都被拿下,押在城頭。以至於送糧的賈科一人,一個長安本地的豪強都沒有。

    臨近午夜,人群仍未全部散去。

    騎兵分散在城內搜尋,有百姓帶路,很快尋到王皮的藏身處。將他和兩個老仆一起抓了起來。

    王皮本想自盡,事到臨頭又下不去手。視他人如螻蟻,輪到自己卻格外惜命。被騎兵揪出藏身處,綁在戰馬的屁股後邊,一路拖行到城門前,更是心生恨意,兀自破口大罵,對於自己的惡行,完全是理直氣壯,沒有半分悔意。

    對這個人,秦璟半句話都不想多說。

    “帶下去,明日斬首,祭祀先帝。”

    王皮被堵住嘴,帶去城外大營,同王休關押到一處。

    看到本該逃走的兄弟,王皮終於現出一絲驚恐。

    “阿兄,”王休轉過頭,滿麵髒汙,嘴角咧開,現出一抹奇怪的笑,“此處再見,阿兄可曾料到?”

    王皮口中的布條已被取走,看著王休,不信道:“你怎麽在這?四弟在何處?”

    “何處?自然是死了。”

    王休笑得愈發詭異,緩緩向王皮靠近。因手被反綁,一端係在柵欄外,能移動的距離有限,最終停在距王皮半步處。

    “阿兄,想過今日沒有?”

    王皮沒出聲。

    “王氏沒了,沒了。”王休喃喃念著,多日的關押,早被絕望和恐慌侵蝕,人開始陷入瘋狂,此刻眼神迷亂,哪有平日裏謙和樣子。

    “阿弟……”

    王皮不出聲還好,突然間開口,仿佛按下某種開關,王休瞬間赤紅雙眼,不顧繩子繃緊,手被勒得發白,直撲向王皮,一口咬住他的右耳。

    “啊!”

    王皮發出慘叫,拚命掙紮。

    王休已然陷入瘋狂,死活不肯鬆口,到最後,生生將王皮的耳朵生生咬了下來。

    劇痛之下,王皮踉蹌後退。不過幾步,腰間忽然一痛。

    原來,他恰好退到了周颺的兩個兒子身前。兩人的瘋態不下王休,見王休咬人,竟紛紛仿效,咬在了王皮的腰側。

    柵欄裏的動靜引來士卒主意。

    火光掃過,看到王皮在地上翻滾,耳邊和腰間血流如注,立刻就要打開柵欄。

    “先等等,不用那麽著急。”士卒被伍長攔住,隻聽對方道,“少幾塊肉死不了。要我說,這樣的禍害就該千刀萬剮,一道哢嚓太便宜他!”

    想到王皮所為,思及戰死的族兄,士卒臉色一沉,沒有打開柵欄,而是冷冷的站在門後,聽到他一聲聲慘叫,隻覺得無比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