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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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方城外, 兩軍分別立下營盤,大纛高牙,旌旗烈烈。

    高車烏孫大軍都為騎兵, 提前占據有利地形, 隻要號角聲起, 隨時可調集騎兵,自高處俯衝而下,攻-入秦軍大營。

    無視賊寇屢次挑釁,秦璟下令按甲不動, 在營前布下拒馬鐵蒺藜等, 並令士卒伐木, 在大營四周立起柵欄,尖端向外,成為又一道阻攔敵兵的屏障。

    白日裏, 騎兵四周巡邏, 嚴防敵軍刺探。

    至夜間,營盤刁鬥森嚴,每隔百步就架起篝火,火把成排。

    武車架在柵欄後, 投石器架在車旁, 敵軍膽敢衝-營, 必當石落如雨,萬箭齊發。

    見到秦軍如此陣勢,烏孫昆彌不由得心生警惕。做過幾次試探, 皆無功而返,反而損失百餘精銳騎兵。

    “昔日秦帝掃漠南,皆是以強對強,未見有這般舉動。”

    在眾人心裏,秦璟雖是漢人,作風卻比胡人更加彪悍。

    帶兵橫掃漠南草原,每戰皆衝鋒在前。麵對多餘自己的敵人,仍采取騎兵對-衝,從未有過固守之事。

    不折不扣,就是一尊殺神。

    如今高掛免戰牌,堅持不出戰,究竟為何?

    烏孫昆彌的疑惑,同樣充斥在高車諸部首領心裏。

    思來想去,眾人依舊是滿頭霧水,不明白秦璟為何會一改平日作風,無視己方挑釁罵陣,始終堅守營地不出。

    如果換個人,眾人八成以為是兵力懸殊,主將怯戰而已。

    可麵對的是秦璟——聲名遠播、能止小兒夜啼的殺神,誰敢這麽想,絕對是腦袋進水了。

    更重要的一點,秦璟紮營之處,恰好擋在攻城必經的路上。

    想要攻打朔方城,必須先破城外大營。而從斥候的回報來看,別說攻營,靠近-射-程之內,立刻會被-射-成刺蝟。

    進又進步不得,退又不甘心,難道繼續耗著?

    “這該如何是好?”

    烏孫高車在漠北會盟,聯合出兵,貌似強兵勁旅,聲勢不小,一旦戰鼓聲起,必當無堅不摧。實則存在不小的短板。

    一來,雙方的聯合不似長安和建康,以兩國為基,而是各部鬆散聯盟,注定人心不齊,部落首領各懷心思。

    造成的結果就是,順風仗能打,逆風仗堪憂。

    戰事順利且罷,如果形勢對己不利,什麽昆彌的命令、大首領的軍令,統統丟在腦後,為保存部落力量,調頭就跑絕不稀奇。

    二來,此番南下,目的是為劫-掠。

    草原上遭遇大旱,草木枯萎,河流斷絕,牛羊大批餓死。偏又生出疫病,患病的野獸和牲畜汙-染僅存的水源,使得情況每況愈下。

    烏孫高車聯合,實為無奈之舉。

    雙方都忌憚秦軍的威名,獨自南下心中沒底,拉上對方墊背,才增加幾分信心。

    按照原計劃,騷-擾雁門、廣寧、漁陽等地的遊騎都是幌子,主要為吸引秦兵注意,掩蓋大軍的主攻方向,避免長安發現主力所在,提前集合兵力。

    隨著大軍逼近朔方,秦璟帶兵馳援雁門,計劃算是成功一半。

    烏孫昆彌和高車首領都很興奮,以為勝利就在眼前。

    反正他們不打算占地,攻破朔方城,劫掠一番就跑,耗費不了多少時間。

    可萬萬沒有想到,情況中途生變,牽製雁門守軍的兩支部落西逃,使得計劃提前曝-露,更引來秦璟這尊殺神!

    一時之間,烏孫昆彌和高車首領都開始心中打鼓。有的小部落吃過秦軍的虧,沒了之前的信心,暗中生出退意。

    若是戰勝還罷,若是敗了,以秦帝的作風,自己的部落都可能就此絕滅,沉底煙消雲散。

    此次南下,高車六大部齊齊出動。

    其中,狄氏和斛律氏帳下都有漢人和氐人謀士。

    為大軍製定南侵之策的,正是狄氏首領帳下的兩個漢人。在漠北久居多年,言行舉止都類胡人,唯有長相迥異。

    兩人祖上本為漢臣,靈帝在位時,於朔方郡出任職吏。

    後遇黃巾起義,魏蜀吳三分天下,司馬氏代魏,永嘉之亂,五胡-亂-華夏,其祖輾轉邊州,為胡部所擄,為保性命,先依附匈奴帳下,後轉投鮮卑,做下不少惡事,被邊民斥為漢賊。

    遇中原殺伐,鮮卑部落戰敗,其父祖主動部落北遷,投入高車狄氏帳下。

    時至今日,這兩人再不以漢人自居,反將自家遭遇全歸罪於漢室,對中原懷抱刻骨仇恨。趁大災,合力鼓動高車首領南下攻打朔方,並非為部落考量,更多是出於私心。

    他們壓根不在於高車人和漢人會死多少,也不在乎誰勝誰敗,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讓邊州血流成河,以報大父被趕出朔方之仇,以血父兄葬身草原之恨。

    他們仇恨漢室,對胡人同樣沒多少忠誠。

    因家族的遭遇,父祖的仇恨,心智早已經扭曲。

    說他們歹-毒都是抬舉。

    這兩個人,純粹是徹頭徹尾的瘋子,而且是頗具智商,危險性極高的瘋子。

    “依仆來看,秦帝正在等援軍。”一名謀士出言道。

    “援軍?”帳中頓時一片驚訝之聲。

    “然。”謀士早料到有此反應,目光掃過眾人,繼續道,“漠北諸部聯合,且有烏孫為盟,能戰之兵超過八萬。加上能控弦的羊奴,足可超過十萬。朔方守軍不過兩萬,秦帝麾下僅一萬有餘。大軍三倍於敵,兵力如此懸殊,秦兵善戰又如何,照樣會心生畏懼。”

    “此言有理!”狄氏首領恍然大悟,黝黑的臉膛浮現一抹興奮。

    “依仆之見,秦帝必會從臨近邊郡調兵,或是征召青壯。首領如要攻入朔方城,取得大勝,必要先發製人,設法攔住送信的騎兵。即使攔不住,也要搶在援軍抵達之前,擊破城外營盤!”

    提到出兵,狄氏首領興奮稍減,麵露遲疑之色。

    “如為秦軍之計,又該如何?貿然出兵,正好落入對方圈套!”一名氐人謀士出言反駁。

    他早看不慣這兩個漢人,即便對方所言句句在理,也會出言反對。

    殊不知,此番為反對而反對,恰好說到了關鍵處。

    秦璟之所以按兵不動,的確是計。

    為的是-誘-高車和烏孫主動發起進攻,在城下牽製對方兵力,以奇兵襲其大營,絕其後路。

    早在離開雁門郡之前,秦璟就與秦瑒書信,後者從西海郡出發,正率一萬五千大軍飛馳朔方。

    此外,安排好雁門諸事,秦玖同樣調兵西行,追在秦璟身後,星夜兼程趕往朔方戰場。

    從輿圖上看,兩支軍隊一東一西,加上駐紮朔方的秦璟,正好堵住高車和烏孫大軍三麵,想要逃出生天,唯有選擇往北。

    秦軍會讓這些到嘴邊的鴨子飛了?

    顯然不可能。

    哪怕是為南邊的糧食,也要把人留下來!

    蒼鷹和金雕往來傳訊,援軍的動向不斷送到秦璟麵前。

    計算秦瑒和秦玖抵達的日期,秦璟聯絡城內的秦玦和秦玸,派出十餘騎,佯裝求援,進一步迷惑敵軍。

    敵軍果然中計。

    抓到派出求援的飛騎,未得到切實口供,卻繳獲秦璟的“親筆”書信,狄氏首領的最後一絲顧慮被打消,不顧天色已晚,帶著書信去見烏孫昆彌。

    至於抓到的秦兵,暫時不能殺。要說服烏孫昆彌,這個人還有大用。

    他離開不久,關押秦兵的帳篷前突然出現一個人影。

    門前守衛沒有詢問,直接放行。

    來人是漠北的一支小部落首領,常年遊走在靠近漠南的草場,同南來的商隊打過不少交道。

    因其常同商隊市貨,部落並不僅靠遊牧為生,蔓延整個草原的大旱,對這支小部落的影響並不算太大。

    損失的確有,卻非是活不下去。

    這次隨大軍南下,實有幾分迫不得已。

    實事求是的講,他並不想同長安為敵,更不想因為此事,斷了部落的財路。

    遇有常年交易的商人秘密聯絡,許他不少好處,就為保住被抓獲的秦兵性命。首領考量一番,欣然應允。更送出回信,他願意把人救出來,並詳敘聯軍的具體情況,條件是能投靠長安,得秦帝庇護,舉部遷往漠南。

    這一切,全都發生在狄氏首領的眼皮子底下,對方卻始終沒有半點察覺。

    或許是專注於攻城之事,也或許是對小部落的天然蔑視。

    總之,這支由敕勒人組成的小部落,成為撬動整個戰局的一顆棋子,正慢慢開始發揮作用,帶給高車和烏孫大軍的損失,幾乎是毀滅性的。

    帳前的守衛早被首領買通。

    因其出身氐部,在狄氏帳下不受重用,又常被莫名打壓,早含一口怨氣。敕勒首領遞出橄欖枝,以利誘之,雙方一拍即合。

    “人就在裏麵。”一名守衛手按長刀,舉起身側的火把,目光掃視四周,低聲道,“首領去見烏孫昆彌,那兩個漢人也跟了過去。再過半個時辰就要輪換,想把人帶出去,必要盡快。”

    “好。”

    敕勒首領點點頭,走進帳篷裏。見到一身鞭傷的秦兵,先表明身份,取出商人帶給他的信物,隨後打開帶來的包裹,來不及為秦兵治傷,隻能肉-疼的喂給他一丸傷藥,利落的扯掉染血的短袍,給他套上敕勒部的皮袍。

    “跟我走,莫要出聲。”

    兩人離開之前,特地在帳中布置一番,如不走近,秦兵仍似躺在原地,因鞭傷昏迷過去。

    “走。”

    敕勒首領向不遠處的勇士打出信號,對方立刻會意,迅速繞過帳篷,悄無聲息的牽出戰馬。

    帳前守衛-拔-出長刀,對首領示意。

    立刻有十餘人上前,悄悄繞到落單的狄氏勇士身後,一刀斃命,拖到帳篷前,以長矛支撐,做出有人守衛的假象。

    “能拖一會,等到輪值的人來,必會發現不對。”

    “事到如今,擔心這些沒用。快上馬,營外有人接應!”

    部落小也有部落小的好處。

    大部落出兵,動輒幾百上千人,這支敕勒部,能戰的勇士不到兩百。

    這次南下之前,首領又動了個心眼,以大災為借口,僅帶出五十騎兵,行動很是便利。如今借商隊牽線,決意南投,早暗中向部落送信,命眾人動身南下,在預定的地點匯合。

    借天色掩護,五十騎悄悄出營。

    營地四周沒有柵欄,卻不巧遇上一什巡營的騎兵。

    “殺!”

    “一個不留!”

    心知被發現隻有死路一條,敕勒首領下了狠心,抄起刀子,以最快的速度將人全部砍殺。旋即飛身上馬,向約定的方向飛馳而去。

    等狄氏騎兵發現不對,五十騎早奔出數裏,同接應的商隊眾人匯合。

    賈科一身短袍,坐在武車前,看到飛馳而來的敕勒首領,立即打出一聲呼哨。

    隊伍集合到一處,轉向馳往秦軍大營。

    轉頭眺望落在身後的高車大營,賈科雙眼一眯,估算著秦兵戰後能得的俘虜數量,換算成糧食,不禁勾起嘴角。

    官家送來書信,讓他莫要急著返回長安,而是轉道北上,莫非早有預料?

    朔方城外,秦軍大營燈火通明。

    賈科一行趕到營前,已有將兵在此等候。

    “夏侯將軍。”

    見到一身鎧甲、麵色冷肅的夏侯岩,賈科躍下車轅,打開車門,現出躺在車內的秦兵。

    “勞煩賈掌櫃。”

    夏侯岩謝過賈科,放武車入營。轉向敕勒首領,沉聲道:“陛下在中軍,首領隨我來。”

    敕勒首領翻身下馬,視線掃過去,營中剛好走過數名壯漢,因為沒著皮甲,衣袖挽起,手臂上的圖騰清晰可見。

    認出圖騰,敕勒首領頓感輕鬆不少。

    雖不是同部,對方是敕勒人無疑。

    大帳中,秦璟僅著一身玄色長袍,腰束玉帶,正伏案寫成書信,綁到一隻鵓鴿腿上。

    敕勒首領被帶到帳前,透過掀起的帳簾,窺到帳內一角,不由得心生疑惑:帳中之人就是先下鄴城、後破長安,橫掃漠南的殺神?為何看著不太像?

    直到被帶進帳中,同秦璟當麵,感受到壓在頭頂的煞氣,首領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錯得徹底。

    與此同時,遠在建康的桓容,同樣寫成書信,交人送往姑孰。

    再過兩月即是新年,借元月之機,留幾個從侄在建康多盤桓些時日,礙於情麵,想必叔父不會拒絕。

    為防從兄察覺他的意圖,中途找借口攔人,桓容特地在信中寫明,人必須來,不來不行!

    想到即將到來的幾個侄子,桓容心情大好。放下筆,很沒形象的伸了個懶腰,起身走到殿前,仰望高懸蒼穹的銀月,算一算時間,北邊的信應該快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