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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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樂宮中, 桓歆條理分明,詳述驅逐番僧之法。

    “凡外來者皆逐,逐之不走則捕, 捕不從者當下牢獄。”桓歆說話時, 語調始終沒有太大起伏, 配上三縷黑須,愈發顯得超凡脫俗,頗具高人氣質。

    然而,氣質歸氣質, 此時此刻, 其口中所言, 和“清靜無為”半點不沾邊。

    “仆聞船隊規模愈大,船工急缺,鹽場及工坊同需力夫, 朝廷想方設法, 仍效果不大。番僧遠道而來,不提相貌如何,體力定然過人。如其不遵我朝之法,意圖蠱惑民心, 以律懲處實是理所應當。”

    到桓漢來, 自然要守桓漢的規矩。

    敢冒頭挑食, 下牢-受-刑都是活該!

    “殺之未免可惜,入牢實耗費米糧,莫如送去鹽場, 可補力夫之急。亦可押上海船,隨船往來海外諸邦,亦有用處。”

    桓歆口若懸河,說得頭頭是道。顯然思考良久,針對多種可能定下章程。

    桓容仔細聽著,頻頻點頭,對其所言之法深以為然。

    反省一下,他之前想得的確過於簡單。

    以為將人趕走、封鎖邊界即告萬事大吉,實際上疏忽了番僧狡猾,逐之不走該如何處置。

    把人全殺了,明顯不合適。

    采用桓歆的辦法,既能解決隱患,震懾外來之人,又能為國家建設事業添磚加瓦,明顯更符合實際。

    不過,強行抓人總歸不好,莫不如讓人去“請”。以利益-誘-之,把人集中起來,問明入華夏的途徑,其後全部送去海上。

    大海茫茫,上了海船輕易別想下去。

    除非願意舍身喂魚。

    能被說服的,自然有其用處,可以加以教化,為船隊服務。實在頑固不化,說服不了的,海上有的是島嶼,隨便找個地方扔下去,都能解決問題。

    如此一來,最大的問題解決,還不會予人以口舌是非,可謂一舉兩得。

    桓容的想法略有些粗糙,切實實行起來,還需同桓禕等人商議。

    兄弟倆談了足足半個時辰,待定下初步章程,都有暢快淋漓之感。

    至傍晚,長樂宮留膳,宮婢移來三足燈,內室亮如白晝。

    桓歆用過晚膳,謝過太後天子,在宮門落下前告辭離開。

    宮婢換過燈盞,南康公主飲過茶湯,示意宮婢和宦者退下,開口道:“阿子白日來,想必不僅是為番僧之事?”

    “阿母明察秋毫,確非如此。”桓容放下漆盞,點了點頭,正色道,“兒實為請阿母相助。”

    “哦?”南康公主來了興致,好奇道,“何事?”

    “日前兒與幾位從兄書信……”

    桓容早有腹案,遇南康公主問起,略微組織一下語言,就從頭開始說起,巨細靡遺,將事情和盤托出。

    說話的過程中,南康公主的神情先是好奇,後是驚訝,隨之是沉思,最後竟有些好笑。

    李夫人坐在南康公主身側,素手移開香爐蓋,投入一注新香。在桓容抱怨幾位從兄“有兒子不給”,死活不鬆口時,忍不住笑出聲音。

    “阿母莫要覺得我有誇大,實情就是如此!從兄的回信都在太極殿,我立刻讓宦者去取。”說到這裏,桓容就要出聲喚人。

    “不用。”南康公主攔住他,笑道,“阿子所言我自然相信。”

    “日前叔父遣人來建康,同樣詢問此事。觀其意,顯然同從兄站在一邊。”桓容歎息一聲,很是苦惱,“如非沒有辦法,兒實不敢勞動阿母。”

    “且容我想想。”

    南康公主沉吟片刻,沒有給桓容回答,而是令阿麥去慕容氏處,讓她將桓偉和桓玄一起帶過來。

    “諾。”

    阿麥領命前去,南康公主看向桓容,道:“立皇太子之事,委實不能操之過急。阿子想過沒有,如行事莽撞,有不妥之處,很可能令桓氏內部生隙。”

    內部生隙?

    桓容不免愣了一下。

    說話間,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宦者通稟之後,慕容氏同桓偉桓玄入殿行禮。

    “起來吧。”

    “諾。”

    慕容氏站起身,略微低著頭,安靜的坐到李夫人下首。桓偉桓玄坐到桓容身邊,臉上難掩好奇。

    待宮婢送上茶湯,南康公主看向桓偉和桓玄,溫和道:“之前你們同我說的話,今日同官家說說。”

    桓偉和桓玄同時眼睛一亮,看向桓容,臉頰因興奮染上微紅,爭相道:“阿兄,弟已元服,想隨四兄出海!”

    “阿兄之前說過,元服之後可決今後誌向。”

    “弟想出海,想親眼見一見海外方物。”

    “待學成兵法,我要領兵,像從兄一樣為阿兄守土,為國朝開疆!”

    兩人滔滔不絕,將想了許久的話一股腦說出來,中途沒有半點停頓。

    桓容聽得認真,繼袁峰之後,再生“歲月太過匆匆”“四頭身轉眼長大”的感慨。

    待兩人的話告一段落,南康公主向桓容搖了搖頭,示意他暫莫出言,仔細的看過桓偉和桓玄,問道:“官家有意立皇太子,你們以為如何?”

    桓偉和桓玄都愣了一下,看向桓容,奇怪道:“阿兄還沒成婚,宮中也沒有嬪妃,何時多了皇侄?莫非……”偷-生-的?

    以阿兄的為人,應該不可能,一定是他們想多了!

    看到兩個弟弟懷疑的眼神,桓容不由得嗆了一下,哀怨的看向親娘。

    被阿弟誤會了,光輝形象可能不保,怎麽辦?

    南康公主不以為意,笑道:“官家的確沒有成婚,膝下也無兒女,故要從族內選嗣。前朝有弟承兄位的例子,你二人如何想?”

    桓玄的大腦受過損傷,思考問題比常人略慢,需要仔細深想,才能領會南康公主話中的真意。

    桓偉卻是一點就透,明白南康公主之意,一時間愣在當場,不知該作何反應。

    慕容氏麵色微變,想要開口,卻被李夫人按住手腕。看到後者溫和的笑,慕容氏本能的僵了一下,咽下到嘴邊的話。

    她從沒想過兒子能繼承大位。

    當年馬氏的教訓,她一直牢牢記在心裏,有時還會夢到,絕不願蹈其覆轍。更何況,桓偉身上有鮮卑血脈,從長相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壓根沒有繼承皇位的可能。

    與其奢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如安於本分,日子方能長久。

    對於桓偉出海的願望,慕容氏十分支持。他想帶兵出征,慕容氏也不反對。

    桓容英明睿智,是不世出的明君。

    事有兩麵,桓偉的血統是劣勢,也是優勢。

    在桓漢朝中,他不會有繼承皇位的希望,卻能得歸降的鮮卑部落支持。他日領兵征戰,自會成為天子信任的一把利刃。

    慕容氏出身亂世,命運多舛,見過鮮卑貴族的爾虞我詐,更見過戰爭的殘酷。被桓溫搶來之後,日子同樣提心吊膽。直到桓大司馬病逝,晉地禪位,桓容建製稱帝,才過上幾天舒心日子。

    她不願這樣的日子被打破,故而,對桓偉爭奪大位的可能,從心底裏抵觸。

    殿內陷入寂靜,許久沒有人出聲。

    最終,出乎眾人預料,是桓玄打破沉默。

    “阿母,兒不想。”桓玄已經元服,個頭不及桓偉,五官卻是格外俊秀。他繼承了馬氏的好相貌,七歲之前很有些雌-雄莫辨。

    “為何?”南康公主問道。

    “兒想出海。”桓玄認真道,“兒學東西慢,先生講《老》《莊》和《論語》,兒都要請教數次,默誦數日,方能記得牢固。”

    “兒見過阿兄處理國事,自問做不到。”

    “阿兄立國不易,百姓難得安穩。兒再努力,也做不到萬分之一。”

    “兒不想累阿兄基業受損,不想讓百姓失去安穩,不想阿兄的心血毀在兒的手裏。兒無意玄學,也不喜儒家,法家也僅知皮毛。”說到這裏,桓玄頓了頓,表情稍顯苦惱,似在思考如何表達,才能將自己的意思徹底說清楚。

    “兒隻想學習兵法,學習讀海圖,隨四兄出海,為阿兄征戰。”

    桓玄的話說得直白,更有些東一句西一句,實無太多條理。

    然而,小少年表情嚴肅,目光清明,顯然想什麽說什麽,沒有半點遮掩和隱瞞。

    待他說完,桓偉的五官皺了起來,苦惱的看一眼兄弟,無奈道:“阿寶,能說的你都說完了,讓我說什麽?你平日裏說自己口笨,都是騙人的吧?”

    此言一出,南康公主和李夫人都沒忍住,同時笑出聲音。慕容氏也消去幾分緊張,緊繃的神經開始放鬆。

    桓偉顯然不明白阿母和阿姨在笑什麽。

    他明明說的是實話,哪裏好笑?

    轉頭看向桓容,發現對方沒笑,果斷的點點頭,還是阿兄好!

    “阿母,兒和阿弟一樣,都不愛讀書,也非治國之才。阿兄要立皇太子,大可從幾位叔父家中選。”

    桓偉越說越覺得有道理,表情微亮。

    “叔父家中兒子多,從兄多已娶親,在從侄中挑選,總能挑出合適的。”

    為了自己脫身,小少年不介意把從兄和侄子全部賣了,一起推出來擋-槍。

    “去歲,豹奴代從兄入朝賀元月,我見過他,知道他啟蒙至今,玄學和儒家都有涉獵,還學習法家,和袁阿兄很能說到一處。”

    “還有阿玉、阿生和阿全,都隨從兄讀過老莊,阿玉更讀過春秋!”

    桓偉口中幾人,分別是桓嗣嫡子桓胤,桓石秀的兒子桓稚玉,以及桓石虔的次子桓振、三子桓誕。

    去歲元月,宮內設宴,幾人代父入朝賀歲。敬獻壽酒之後,都被南康公主召至長樂宮,和桓偉桓玄相處融洽,感情很是厚密。

    如今,為成功出海,桓偉不惜“坑”一回侄子,把幾人的“底子”全部揭開,就為實現自己的夢想。

    至於從兄那裏如何交代……所謂的兄弟,不就是用來“坑”的嗎?

    桓偉說話時,不忘用手肘捅了捅桓玄,示意他快幫忙。

    桓玄腦子有些慢,反應卻不慢。

    得桓偉提醒,立刻開口幫腔。

    兩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在他們口中,幾個從侄都是材高知深,班行秀出,個頂個的拔群出萃,奔逸絕塵。

    總之一句話,天上僅有,地上無雙,都是百裏挑一的大才!

    見到兩人的表現,桓容一邊忍笑,一邊深思南康公主的用意。

    想清楚之後,莫名覺得汗顏。

    就此事而言,他的確做得不妥。

    即使桓偉和桓玄沒有繼承皇位的可能,也不能直接忽略,理當先於他人詢問。遇有心結,亦可加以開導,以免讓兩人覺得不公,就此埋下隱患。

    從兄信中所言的“謹慎”,怕也有提點之意。

    想到這裏,桓容莫名的想要歎息。

    凡事果真不能想當然。

    如果沒來見親娘,八成會繼續忽略,始終看不到關竅。

    有今日之事,桓偉和桓玄表明心跡,再從幾位叔父家理選人,估計就能順利得多。

    桓偉和桓玄給他提了醒,與其不著邊際撒下大網,不如定點垂釣。凡能代父入京的郎君,必定都是被重點培養。之前是燈下黑,如今定下目標,行事自然有了章程。

    如此一來,就無需勞煩親娘,想說服叔父和從兄,自己寫信就成。

    問題得到解決,桓容心情大好。向桓偉桓玄許諾,隻要他們能熟記《太公六韜》,下次桓禕出海,就許他們跟隨。

    兩個小少年很是興奮,當場拍著胸脯保證,必定不負兄長期望,熟背熟記,學以致用。

    桓容回到太極殿,將要動筆時,猛然間想起,桓禕的兒子已經三歲,也該問上一問。

    書信送出,桓禕隔日親自入宮,當麵表示,三歲看老,他的兒子和他一樣,壓根不是讀書的材料,今後要麽做個武將,要麽隨船出海。

    “阿弟要選嗣,幾個從侄都是甚好。”

    顯然,桓禕想幫兒子脫身,不介意和桓偉桓玄一樣,賣一把兄弟和侄子。

    對此,桓容既感到欣慰,又覺得無奈。

    縱觀曆史,為皇位你爭我奪乃至起刀兵的事絕不鮮見。到他這裏,怎麽偏偏情況倒轉,連選個繼承人都這麽難?

    桓容準備給桓嗣等人書信時,秦璟已率大軍抵達朔方。

    如之前預料,烏孫和高車的大軍就在城外。營地綿延數裏,近乎望不到邊際。

    堅兵頓城,朔方城被圍困多日,正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