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精神病人的遊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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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思這天最後是在山洞裏過夜的。
其實在這個世界裏白天黑夜並不明顯,特別是在沒有色彩的地帶,隻不過是亮度更低而已。
也正因如此,環境才更加可怕,沒有顏色,隻有一片黑黢黢。溫度也愈發的低,草葉上都結了霜露。
慕思食用了一點水和壓縮餅幹,考慮到身體在這幾天的折磨裏愈發虛弱,高燒仍然不退,又吃了一粒綜合維生素片。
水是冷的,山洞也是冷的。沒有能夠生活的東西,她身上白天被淋濕的衣服生生被風吹幹。寒意浸在骨頭縫裏。
將背包墊在頭下麵,拿出小貓放在臂彎裏,貼在心髒的位置,互相傳遞著僅有的溫度。
她不停地在做夢。
夢見自己被藤蔓扯住了腳,往沼澤地裏拖;她廝打著掙紮著,指甲都崩斷才扯斷了藤蔓。她夢見自己成了公主,卻失去城堡失去家園,被唯一的守衛騎士背叛;在叢林中與野獸搏鬥,在豺狼的撕咬下殺戮,不停地戰鬥,逃跑,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安穩休息不必惶恐的地方。
黑貓盯著她不安穩的睡容,下意識地將爪尖收進肉墊,輕輕地按在她緊蹙的眉頭上。不正常的熱度傳來,慕思早先稍稍褪下的高燒重新席卷,這無疑讓她縮得更緊,陷入更焦灼的夢魘。
黑貓心裏發慌地去舔舐她的額頭臉頰,卻並沒有明顯的降溫效果。慕思的身軀瑟瑟發抖,纖細的骨架費力地團成一個不能閉合的環,看起來無助又可憐。
她也隻有在睡著的時候,才會有這種模樣。若是清醒,哪怕滿身骨骼都跌落到泥沼裏,也要強裝成一幅運籌帷幄的樣子。
越是脆弱,就越是要遮住傷口,披著鎧甲站起來。
黑貓發出低低的喘息聲,似野獸危險的嗚咽。瞬間小小的身影消失,變成了一隻孟加拉虎大小的大貓,毛皮蓬鬆柔軟,圍著慕思轉了半圈,趴在她的背後,將她抵在自己腹部溫暖的毛上,團團圍住。
夢境中的慕思周身環境終於從凜冬變作暖春,緊皺的眉頭稍稍舒展。身體的本能讓她往身後那溫暖的源頭依靠,到後來竟然翻了個身,緊緊抱住大貓的前肢,頭靠在它柔軟的頸窩裏。
大貓僵硬得動也不敢動,連眼珠子都凝固在那裏,生怕驚醒了她。半晌過後,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毛絨絨的長尾巴,卷住她□□的腳踝。
緩緩地將頭往前伸一伸,舌頭上帶著些軟軟的倒刺,不敢舔她的臉,隻做賊般地舔了舔她的頭發。
不能再讓她繼續這樣冒險的路了,大貓心裏想。要給她建一棟溫暖好看的房子,裏麵有取之不盡的食物,有軟綿綿的沙發和床,讓她可以安心地睡覺。
它嫌棄地盯著慕思身邊的背包——瞧瞧裏麵都是些什麽垃圾。在這幾個副本裏麵她一直都是被精心照料著的,怎麽能吃這樣的苦。
慕思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除了一層薄汗,發燒已經退了。那隻小黑貓老老實實地在她臂彎裏趴著,一雙迷蒙的眼睛好不可憐。
它的腿仍是一瘸一拐,慕思給他換了紗布又噴了雲南白藥。奶貓很是乖巧,既不掙紮也不叫喚,軟軟的一團,討好地舔了舔她的手指。
當初在哲洛林的藍宮時,看到偽裝成黑貓的布魯諾魔王這樣做過。當時他隻覺得妒忌和觸不可及,如今自己卻萬般喜愛這種觸感。
然而慕思卻絲毫沒有體會到他旖旎的心思,抓起這小小的一團就塞進了背包裏。瞧見它心不甘情不願地梗著頭,生生按著它毛絨絨的貓頭壓了下去,還把拉鏈拉緊些,隻留下一條小縫。
隔著背包拍了拍:“抱歉啦,趕路的時候可顧不上仔細,如果你在半路掉下來了,哭都沒地方哭去。”
黑貓:“……”
翡冷翠是這個空間的掌控者,他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念之中平地高樓起,山崩而海裂。
他之所以能夠在後來的幾個副本中都為自己取得強勢的身份,根本原因在於他對係統的掌控力。這個世界是他的,因此在副本之中,他也同樣可以成為世界的主宰。
……可是此時此刻,他隻能任由自己被慕思一巴掌按回背包裏,心情百味雜陳。
白天的溫度比夜間高一些,慕思的腳步也輕快了不少。
為了避免病毒的追蹤,服務器001號已經關閉了慕思與主控室之間的通道,她不僅不能進入到主控室裏,所有的積分獎勵包括輔助器都不能使用。
現在她隻有隨手的一支匕首,除此之外,身無長物。但即使如此,慕思也沒有半分半毫放棄的想法。隻要堅持過這最後的任務,她就能回家。
麻辣燙在等著她,重慶火鍋在等著她。
——已過中年的父母,已經等她很久了。
黑貓並沒有察覺到慕思此刻的想法,它伸出爪子悄悄地拉開拉鏈,眯著眼睛望向遠處傾斜地麵的一處隱秘地方。它在腦海裏構想著,那裏會出現一棟房子,刷著紅色的漆,門口是白色的籬笆,彎彎曲曲的鵝卵石小路通往橡木的大門,金色的玻璃窗,映著鍋爐的水蒸氣。
慕思往前走一百米越過小山坡後,驀然看到了那棟房子。
她雖然仍舊保有警惕心,但是比起長久水米未進來說,這點未知的威脅並不算什麽。進入房屋之後,發現比以往的休憩地都要好。
這種“好”源自於柔軟厚實的扶手椅,源自於寬大的天鵝絨窗簾;源自於仍然保有熱氣的羊肉湯,源自於門邊懸掛著的金色鈴鐺。
源自於一種特殊的感覺,就好像這棟房子裏蘊含著建築師特殊的情感。
這讓慕思生出錯覺來,她仔仔細細地走遍了二層房屋的每一處角落,也沒有找到有主人存在的痕跡。滿懷疑慮走到一樓,發現懵頭懵腦的小黑貓扒開了背包,連忙把它抱出來放在茶巾上。
她將羊肉湯盛出小半碗放在小黑貓麵前,自己端了一碗坐在扶手椅上小口小口喝著。她吃了接近一天半的壓縮餅幹,為了腸胃也不能暴飲暴食。
熱熱的肉湯喝下去的確很舒服,慕思滿足地喟歎一聲,轉過頭來卻發現小黑貓一雙蒙著白翳的眼睛望著她,晦暗不明。
慕思這才想起來它的眼睛是瞎的看不見,將它抱起來攏在懷裏,把茶巾鋪在腿上,拿了一個新勺子舀著湯遞到它鼻子下麵。
雖然翡冷翠完全不想吃這種東西,但是慕思的動作讓他很是受用。
這一夜風平雨靜。雖然慕思在椅子上給小黑貓搭了個窩,但是當她睡熟之後,一隻漆黑的大貓還是爬上了她的床。毛絨絨的頭擠在她頸側,健壯的身軀緊貼她的後背,尾巴纏繞在她的腳踝。
大貓對這個姿勢很滿意,濕漉漉的舌頭打著卷兒觸碰到她肩胛骨處的肌膚,輕輕觸碰立即收回,忐忑地望著她的睡顏,慶幸沒有驚醒。
琅琊不需要睡覺,翡冷翠同樣不需要。他用支楞的耳朵蹭了蹭她的頭發,紅黑色的眼珠就這樣看著她。
認真而執著地看著,仿佛永遠都不會轉過頭去。
第二天慕思整理好她的背包,添加了食物和水,拿起桌子上昨晚對這幾天異時空旅程記錄下的地圖。再一次替小黑貓換過藥,它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已經不用裹紗布了。
慕思把它放在沙發飛軟墊上,端端正正地扶著它說:“我要走啦,路上太危險,不能帶著你。乖乖待在這裏不要亂跑,聽話。”
她也不管黑貓能不能聽懂,反正按照以往的經曆,隻要它待在小屋裏,就不會餓死。雖然說這個小生命慰藉了她孤獨的旅途,但是它很可能是這裏的原住民,不可能跟隨慕思一起回家。對於它來說,留在這裏是最好的歸宿。
仿佛是慕思的錯覺,她剛才恍惚感受到這隻小奶貓陡然傳出驚懾的陣勢和毫不掩飾的憤怒。似乎她麵對的不是小奶貓,而是咆哮著血盆大口的地獄怪物。
她不禁退後一步,再看過去時,小黑貓低垂著眼,纖長的睫毛一抖一抖,似乎知道自己被拋棄,縈繞著憂鬱愁苦的氣息。
這讓慕思油然生出愧疚感來。隨即強迫自己硬下心,不過是一隻隨手撿到的貓,在那種情況下救它一命已經是仁至義盡,總不能就賴上她、讓她負責它的一生吧?
她無奈笑著搖搖頭,頗為留戀地最後擼了一把貓,轉身離開,還不忘記關閉橡木門。
等她走遠之後,房屋裏隻剩下一隻兩米長的大貓,隨即這隻大貓映在窗欞上的身軀拉長,逐漸直立,變成了人的形狀。
他的臉上帶著精致的小醜麵具,卻絲毫不覺喜意,隻會讓見到的任何生命感受到如深淵鏡湖般的冰冷。
“你又一次拋下我了啊。”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黑色的眼像是風暴烏雲的中心,紅色的眼如同熾熱火山的岩漿。
“那麽,遊戲正式開始。如果你贏了,那就考慮放開你吧。”
“不好,不好。”麵具下的人忽然低低笑出聲來,卻比哭更嘶啞難聽,帶著偏執的癲狂:“所以我知道……你是不會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