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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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六章==

    王瑤抬眼就看見梅莊毅站在門邊上,下意識將手裏東西塞到身後。

    “你來了?”

    梅莊毅點點頭。

    “事情辦得怎樣?”王瑤問道。

    手裏少了那雙鞋底子的她,似乎又回歸正常的模樣。雖打扮與以往略有些不同,但從她說話的樣子與坐姿,都與以往別無不同。

    梅莊毅鬆了一口氣,總算覺得沒那麽怪了。

    “我家裏人同意了。”他沒有提他回去說要成親,在家中引起的震動。她娘高興地連連抹淚,說他終於懂事了,連他爹都是滿臉欣慰的樣子。之後對於他要娶王堯親妹子的事,家人自是沒有反對。

    王瑤並不意外是這種結果,因為眼前這個人想要做什麽,他總是有辦法做成。:“那我們——”

    “你看你什麽時候去我家一趟,商討一下婚事?”王堯是南方人,而梅家在北地,梅家老兩口不可能去南方,自然需要王瑤的‘親哥哥王堯’親自出麵。

    “什麽時候都行。”

    兩人聊了幾句,就定下明日上梅家談婚事的決定。梅莊毅在周家住了一晚,次日就帶著恢複男裝打扮的王瑤回家去了。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雖然柳氏對兒子突然提出要娶王堯妹子的決定有些詫異,到底她心心念念都想兒子成親,也沒有多說什麽。

    事情定下後,王瑤便開始給自己準備嫁妝了。

    對外的借口自是給妹妹辦嫁妝,其實究竟如何隻有內裏人清楚。

    梅氏獲知弟弟要成親的事,也覺得十分詫異,不過她的心情和柳氏如同一轍,自然隻有高興的份兒。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轉眼間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

    這一日周家上下都顯得十分喜慶,俱因今天是梅莊毅和王瑤成親的好日子。王瑤在北方沒有親戚,隻能選一個就近的地方用來發嫁。剛好她一直住在周家,便選擇從周家出嫁。

    早在十多日前,周家便來了幾個彪形大漢,個個龍精虎猛,讓人摸不清楚真實底細。看衣著打扮都是尋常老百姓,可若認真看他們表情和眼神,就能看出與一般老百姓不一般。

    這幾人都是王堯的嫡係手下,以範叔為首,不遠千裏遠道而來來給王瑤送嫁。

    到了正日子這一天,一大早王瑤就被攆去洗了個澡。等到下午全福人過來梳頭,盧嬌月並不在場,其實認真說來今天一天她都沒出現在王瑤麵前,俱因她如今身上有孝,怕衝了喜氣。

    全福人正在給王瑤梳頭,劉翠蘭帶著桃丫在裏頭幫忙,盧嬌月躲在屋裏,心裏仿佛貓抓似的,就想去看看王瑤穿了嫁衣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她坐在炕上和點點玩,一麵不時順著窗子往外望去,就在這時東廂那裏突然響起一陣嘈雜聲,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響起,王瑤從東廂裏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麵露焦急之色的劉翠蘭母女倆和全福人。

    “哎呀你這丫頭,沒出門子之前,新娘子的腳不能落地的。”

    王瑤充耳不聞,幾個大步走到窗子跟前。

    “你……”

    “你知道我是幹什麽的,我從來不忌諱這個,你幫我看看,好看嗎?”

    一身大紅色嫁衣的王瑤站在屋簷下,耀眼得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她似乎是第一次做這種妝扮,明眼可見似乎有些不習慣,不時就想用手去摸臉,卻又不敢去觸摸。

    全福人是個眼光極好的,並沒有強要給王瑤擦上白白的妝米分,而是讓她顯現出天然的膚色來。濃密而黝黑的劍眉被修過了,但並未損壞其原有的形狀,隻是把周邊雜毛修了一下,顯出漂亮的輪廓來。不薄不厚形狀姣好的唇上被塗了一層淡淡的胭脂。

    僅僅隻在她臉上動了兩下,就讓她的樣子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少了些許陽剛之氣,多了幾分屬於女性的柔美。

    “真好看!”

    王瑤笑了,她知道盧嬌月不會騙她,遂點點頭便走了,來去如風一如她慣有的性格。

    到了黃昏的時候,梅莊毅帶著迎親的隊伍來了。

    王瑤一身紅色嫁衣,由範叔親自送上花轎。

    “你小子一定要對瑤兒好,要不然我們虎頭山十八好漢,上天下地都饒不了你!”範叔直起腰時,低聲對梅莊毅恐嚇道。

    明明是被威脅了,梅莊毅卻有幾分想笑的衝動。

    還虎頭山十八好漢,真是個可愛的老人家!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您放心,我一定會待瑤兒好的。”

    範叔這才點點頭,讓開身。

    伴隨著鞭炮聲與敲鑼打鼓聲,迎親的隊伍漸漸遠去,帶去的是希望,帶去的也是美好的明天。

    *

    王瑤回門是來周家的,因為範叔等人還住在周家。

    一大早範叔就顯得魂不守舍的,來回在院子裏轉了幾圈,時不時還折騰起那幾個同他一起來的漢子們。一會兒讓他們幫著提水,一會兒讓他們打掃院子,本來就十分幹淨的院子被他們打掃了一遍又一遍,還用水洗過了,亮得能照出人影。

    盧嬌月好笑地站在正房門前,笑道:“好了範叔,您老別折騰了,我小舅舅他們待會兒肯定會來,您還是先來吃早飯吧。”

    範叔是個身材矮小的中年人,若是看他體格,還真看不出他以前是做打家劫舍的。可就是他這麽個體格,硬是把他帶來的那幾個彪形大漢,震懾得在他麵前連大氣兒都不敢出。

    這些日子範叔等人也和周進兩口子混熟了,尤其見盧嬌月是真心對王瑤好,他也挺感激這個小婦人能指點王瑤一些女人家該懂的東西,便對盧嬌月十分和顏悅色。甚至連周進見過幾次麵的熟人,都很少能得他好臉,偏偏他就對盧嬌月十分和藹。

    “月丫頭,估計你也累得不輕,那些小崽子個個能吃能塞,填飽他們還真得費點兒力氣。”

    可不是!範叔一行來了八個人,除過範叔以外,個個都是彪形大漢。範叔本想著多帶幾個得力人手,到時候也能幫忙,哪知讓這幾個去打家劫舍可以,讓他們來辦婚嫁之事,真是個個抓瞎。

    幸好還有盧嬌月和梅氏,梅氏如今要帶孫子,還要忙家裏一些瑣碎的事務,抽不出空來幫忙。不過她動嘴,盧嬌月動手,周進和範叔等人打下手,倒也將王瑤出嫁之事辦得妥妥當當。

    這一行人住在周家,日常吃穿用住自然也在周家。住的地方周家不缺,隨便找兩件空屋,屋裏都有炕,一個炕可以睡四五個人,兩張炕就解決問題了。可是吃的問題卻是個大難題,這幾人都不擅長做飯,做飯的活計自然讓盧嬌月和程婆子包了。兩人成日的忙得連軸轉,就為了填飽這些人肚子。

    一聽範叔說自己能吃能塞,一旁幾個努力裝隱形的漢子們個個十分窘迫。這能吃也是錯嗎?像他們這種體格的,哪個不是能吃能喝。

    見此,盧嬌月忍俊不住笑了,“怎麽會,飯食都做的簡單,隻要大家不嫌棄就行。”

    “嫌棄什麽,能吃就行了。”範叔背著手往這邊走來,一麵訓斥道:“都站著幹什麽,還讓人侍候!?”

    話音還未落,這幾個漢子便一窩蜂地鑽進灶房裏了,差點沒把正在盛飯的程婆子給嚇死。她掀開蒸籠蓋子,一蒸籠饅頭很快就沒有了。

    是的,饅頭,現如今周家頓頓吃饅頭。

    實在是因為饅頭好做,麵發好後,直接上灶就蒸了。大米飯也簡單,但關鍵吃米飯要炒菜,這麽多人炒菜可是一樣大難題。隻吃饅頭的話,配些稀粥,再配些醬菜就能解決一頓。或者把稀粥換成湯也可以,反正都簡單。

    頓頓喝稀粥吃饅頭,可把這幾個漢子吃得嘴裏能淡出鳥來,關鍵他們還不能抱怨,抱怨就會被範叔訓斥,想吃什麽自己做去!可關鍵他們要能做才成啊。

    有人提議去村子裏頭摸幾隻雞來打牙祭,這幾個人做飯不中,烤雞卻是沒問題。可話剛出口,就被其他幾個人打了。臨行之前,範叔可是再三交代,讓他們要低調低調,若是壞了老大的名聲,他們就等著□□去!

    所以,不想□□,還是吃饅頭吧。

    這幾個人隨便就蹲在院子裏吃了,範叔則是在屋裏和周進兩口子一同吃。三人邊吃邊說些閑話,一頓也就打發了。

    這邊剛吃飯收拾好碗筷,門外就有人報信了。

    “叔,老大和老大男人來了。”報信的是一個叫菜狗子的漢子。這人個頭挺大,就是有些憨頭憨腦的,每每總是能鬧出些笑話來。

    “什麽老大不老大的,會不會說話?”範叔斥道。

    菜狗子當即搔了搔腦袋道:“叔,姑娘和姑爺來了。”

    “這還差不多。”範叔滿意地點點頭,和周進兩口子一同迎了出去。

    門外,排排站的幾個漢子嘴巴呈大開之勢,下巴差點兒沒掉下來。

    不為其他,實在是因為他們老大竟然穿了一身女人家的衣裳,穿女人家的衣裳也就算了,頭上還插了幾根金簪子。

    王瑤麵色呈窘紅之態,望著盧嬌月幾人,一旁梅莊毅實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

    倒不是王瑤剛嫁人就改變了做派,而是親婆婆實在太熱情了。成親次日敬媳婦茶,婆婆送了一根金簪子給她。這兩天在夫家,她更是感受到婆婆無微不至地關心與照顧。從是否吃得慣北方的菜,到她怎麽穿得這麽素淨。

    王瑤出嫁之前,盧嬌月倒是幫她做了幾身適合新婚穿的衣裳,可關鍵她實在穿不了那種大紅大紫。

    去敬茶之前,王瑤就在屋裏糾結上了,最後想想還是挑了一身靛青色的衣裙。這套衣裙是盧嬌月幫她做的,王瑤穿不了鮮豔的顏色,盧嬌月特意幫她做了幾身適合她的給她穿。

    王瑤長這麽大就沒穿過女人的衣裳,不過這種衣裳倒是不排斥,一來衣裳素淨沒有繡什麽花花草草的,樣式簡單大方,是盧嬌月根據她體格做的。二來也是顏色是她慣常穿的深色。

    可新媳婦哪能穿這麽暗的顏色?敬茶的時候,柳氏當時沒說,事後卻是十分體貼問她是不是沒來得及做,說若是沒做,她幫她趕兩身出來,新媳婦總要喜慶些才好。

    王瑤連連點頭說有,又將衣裳拿出來證明,之後自然如了柳氏所願給換上了。

    在人前她穿這樣的衣裳,回屋立馬就換了下來,可今天回門,可沒地處給她換衣裳,這不就穿著一身花枝招展的衣裳出現在大家的眼前。包括她今天的發式,都是柳氏幫忙梳的。

    這兩天在梅家,梅莊毅沒少偷偷捉狹笑話她。王瑤忍了好幾次,見他此時當著範叔的麵還這麽笑話自己,心中又氣又窘。

    可當著人麵又不好表現出來,隻能趁著人不注意的時候在他腰間擰了一把。

    這一把擰下去,差點兒沒把梅莊毅給擰哭了都。

    練外家功夫出身,可不是他這種肉雞可以抵抗的。

    “小舅舅你怎麽了?怎麽臉都青了?”盧嬌月關心問道。

    梅莊毅抖著腰杆兒,歇力強忍,“沒啥,就是昨天晚上睡覺扭著腰了。”

    他以為自己這個借口很好,誰知落在人耳裏就成另外一層意思了。

    見外甥女連聲輕咳轉移話題,周進一臉我懂了的表情看著他,範叔滿臉猥瑣的欣慰和激動,梅莊毅簡直有一種當場奪門而出的衝動。

    這群猥瑣的,都想哪兒去了!

    隻有王瑤還一臉迷茫,有些鬧不清楚這些人為啥這樣。還是若幹年以後,一次她和盧嬌月閑聊,兩人提到今日的事情,彼時已經真正成人家媳婦的王瑤才明白這其間的意思。

    當然,這也是後話了。

    *

    梅莊毅和王瑤這對新婚夫妻沒在家裏留多少時日,就打算出門了。

    對梅家人找的借口是,兩口子實在感情太好,誰也離不開誰,尤其王瑤本是商家女,早年也沒少和她哥哥南來北往到處跑,所以並不會存在害怕顛簸流離之苦的難處。

    柳氏雖有些感歎這個兒媳婦的異於常人,到底是兒子喜歡的,她也不好說什麽。其實她心裏也明白,兒子是個在家裏呆不住的性子,若真找個尋常人家的姑娘回來,他一年四季在外頭跑,兒媳婦在屋裏獨守空閨,也是害了人家的閨女。

    如今這樣也好,也算是夫唱婦隨。

    這趟周進也打算出去,如今他們的生意正處於發展之際,正是缺人手的時候,他雖想在家裏陪媳婦養閨女,可實在沒臉讓新婚的梅莊毅兩口子在外麵忙活,他自己在家中過悠閑日子。

    三人做好出門的準備,正打算離開,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事。

    韓家莊那邊來人了,說莊氏快不行了,讓周進過去一趟。

    一年多未見,莊氏整個人都變得讓人認不出來了。

    頭發花了一半,臉上的皺紋細細密密,最讓人詫異的就是她的神態,整個人顯得老態龍鍾的,精神氣兒全都沒了。

    就像是一截近乎腐朽的老樹根。

    也確實腐朽了,莊氏的模樣十分虛弱,躺在炕上若不是胸口還見有些起伏,真讓人以為人已經沒了。

    “你對我娘到底做了什麽?”

    周進一聲暴喝,抓起縮坐在炕角的韓老栓,就是一拳頭過去將他打倒在地。

    韓老栓艱難地自地上爬起來,嗬嗬地怪異笑了兩聲,“我可啥都沒對她做,日裏好吃的好喝的侍候著,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最後一句,他是用近乎嘶吼的聲音說出來的。

    他神情十分激動,衝到炕前去搖晃莊氏。

    “我到底哪兒對不起你?你要這麽懲罰我,我幫你養兒子養女兒,我護著你讓著你,我究竟哪兒對不起你了,你就這麽恨我?”

    見晃不醒莊氏,他嗬嗬地笑了兩聲,道:“你不是想見你兒子嗎,我把你兒子叫來了,再不睜眼,可就看不到了。”

    也不知是他這話起了作用,還是莊氏對這世間還有留念,一直陷入昏迷之中的莊氏竟緩緩睜開眼睛。

    看到周進,她眨了眨眼睛,十分虛弱地笑了一下。

    “進兒……”

    “娘!”

    “月兒來沒?還有我可愛的小孫女……”她的聲音很小,若不屏息靜氣去聽,還真聽不到。

    “來了。”周進強忍著嗓子裏的翻湧,側開身讓抱著點點的盧嬌月顯露在莊氏眼前。

    似乎看人有些艱難,莊氏歇力去睜大眼,看到那一大一小兩張如同一轍的美麗麵孔,她笑了,笑得很欣慰,笑得很開懷。

    盧嬌月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她哽咽道:“娘,你在這不開心,咱就回家。點點還小,還是第二次見奶奶呢。點點,你叫奶奶……”她輕輕晃了晃懷中的女兒,點點望著眼前這老婦,有些懼怕也有些陌生,到底她是聽話的好孩子,還是嫩聲嫩氣地叫了一聲奶。

    莊氏笑容更大了,輕輕地哎了一聲。

    “娘,你看點點多可愛,我娘現在忙著帶孫子,她管不上我了。點點沒人帶,現在會走路了,天天摔得跟泥猴兒似的,你當親奶奶的可不能不管孫女……”盧嬌月抖著嗓子,說得很急切:“你看我和進哥還要再生的,沒人幫著可不成,你跟咱們回家吧,日後就幫咱們看孩子。”

    盧嬌月說一句,莊氏就點一下頭,一直到她說得沒話再說,她才輕聲道:“娘老了,恐怕幫不了你們了……”

    “老什麽老,你才五十不到。走,跟我回家!”周進說道,就要去扶莊氏,他口氣十分凶惡,可手卻是止不住的抖,明明手掌那麽大,胳膊那麽有力,卻是怎麽也扶不起莊氏。

    莊氏骨瘦如柴的手,死死抓著兒子的胳膊,她的麵孔突然變得潮紅起來,模樣十分激動:“進兒,娘有話跟你說,娘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和你姐。請允許我再最後一次自稱為娘,我這個娘做得失職……我答應你爹要帶著你們一起活下去,看著你們娶妻出嫁生子一生圓滿,可我卻沒一樣能做的……”

    那一天,至今莊氏依然記憶猶新——

    很多時候她都恨自己,為什麽自己要那麽疏忽呢?

    糧食早就沒多少了,可男人騙她自己吃過了,她總是信了。直到那一天,她才知道,原來至始至終男人都背著人吃草吃樹根吃土,卻把僅有的糧食省下來給她和幾個孩子吃。

    明明他可以活下來的,他是男人,總能比她個婦人堅持得久一些,可他卻那麽走了,在小女兒走後沒多久。她知道他是撐不下去了,要不然他怎麽也會帶著她和孩子繼續撐下去。他不光是心裏撐不下去了,也是身子撐不下去了,他已經油盡燈枯。

    臨走前,她答應他帶著兩個孩子好好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可她恨不得是自己死才好。

    其實早在那一日,莊詠梅就死了,死在那天晚上,這十幾年活下來的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你怎麽沒做到?我們現在一家都活了下來,姐出嫁了,姐夫待她很好,小寶柱很聰明聽話,年前姐傳信,說她又懷上了。我如今也娶妻了,嬌月是個好媳婦,我閨女既聰明又可愛,我和嬌月以後還會生很多很多孩子,你以後抱孫子都抱不過來……”周進絮絮叨叨地說著,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隻是下意識地說著,因為他知道隻要他說下去,他娘就一定會聽著,一直聽著。

    莊氏也一直聽著,邊聽邊笑,邊笑邊點頭,似乎精神氣兒全部都恢複了過來。

    周進十分欣喜,於是說得更多,甚至說了許多以前的事。隻有在他身後的盧嬌月,身子抑不可止地顫抖著,因為她可以看出莊氏臉上那種不正常灰色。

    莊氏拍了拍周進的手,打住他的絮絮叨叨。

    “進兒,我累了……”

    周進一愣,“娘,你累了就歇歇,我這就帶你回家。”

    “進兒,娘累了,娘要去找你爹了……你乖啊,別哭……”

    你乖啊,別哭。這句話讓周進的記憶回到很多年以前,那時候他還很小,很頑皮,闖了禍被他爹打的時候,他娘總是會這麽跟他說……

    笑著說完這句話,莊氏緩緩閉上眼睛,一直抓著兒子的手,也滑落在被子上。

    “娘?”周進的聲音很小,似乎怕驚擾了莊氏。

    “娘!”

    “娘!”

    盧嬌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進哥,你別晃了,娘她老人家走了。”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