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何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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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纖阿來到她身旁,望著已經碎成碎渣的銅鏡,屈身蹲下收拾殘藉。

    “纖阿。”蘇珝錯目光望著空氣中的某處,聲音沉啞苦澀,“你愛過人嗎?”

    正在收拾的纖阿動作一頓,緩緩抬頭,望見蘇珝錯的淚還在無聲的滴下,不知為何也覺得有幾分難受。

    “奴婢,不曾愛過。”

    蘇珝錯聽後,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擦掉了自己臉上的淚痕,輕輕一笑,道:“那你是幸運的。”

    不經情愛,不知其哀,便還能有著一份純淨的等待與期待。

    纖阿見蘇珝錯笑了,這種笑與常日的囂張狂妄的笑不同,與那種諷刺尖銳的笑也不同,這種笑染著悲哀,含著淒苦,有些感染了她。

    她望著蘇珝錯,輕聲問道:“娘娘愛的那人,是陛下嗎?”

    蘇珝錯臉色一僵,神色幾變,卻未答話。

    纖阿見她不答,沒有追問,隻是略帶隱憂的問了一句:“娘娘,那您之後打算如何做?寧嬪娘娘素日裏與您就不和,如今懷有龍脈怕是更不把你放在眼中,必定會想方設法的為難你。”

    蘇珝錯聽後,再展笑意,這份笑意沒了憂傷,有的隻是冷至極寒的顏色,“本宮豈是那種任她放肆的人。”

    “可是她……”

    “有子嗣又如何,難道帝王家的子嗣每一個都是如數降臨的嗎?”

    纖阿震驚的望著她,“娘娘是想……?”

    蘇珝錯淡掃了她一眼,“未必是本宮。”

    她不相信如蘇蔓吟那般滿腹心計的人會坐視即將屬於自己的後位,拱手讓人。

    她也不信,在這人心易變的後宮,那位惠妃會一點不介意寧嬪腹中的孩子。

    所以那個孩子能否平安出世,還未定。

    纖阿久居深宮,很快就明白了蘇珝錯的意思。

    這後宮中,最不想那個孩子出世的人不是娘娘,而是其他兩人。

    “即使如此,娘娘還是多加小心得好,萬一其他娘娘有心對寧嬪不利,一定會拉娘娘下水的。”

    “也得看她們有沒有那個能耐。”蘇珝錯怎麽會不知道她們的心思,尤其是蘇蔓吟,借刀殺人是她慣用的伎倆。

    但是她已今非昔比,哪點伎倆她並不放在眼中,不管蘇蔓吟想和她玩什麽,她都能奉陪到底。

    幾人之中,最懂得審時度勢的,應該是蕙妃,看起來鋒芒布不露,其實是暗爭尖峰。

    “是。”纖阿見她自有主張沒有再言,低頭收拾著地麵的殘渣,起身往外運去。

    再進來的時候,卻聽蘇珝錯對她說:“纖阿,若有一日你背叛了本宮,本宮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

    纖阿屈膝跪在了她腳下,低頭答:“奴婢沒有半分危害娘娘的心思,更不會背叛娘娘。”

    縱使是棋子,也不代表她就是沒有溫度與感情的人。

    “那便好,下去吧,不用收拾了。”蘇珝錯起身,慢步走到後方的床上躺下。

    “奴婢告退。”纖阿站起躬身退出。

    出去之後,望見天邊白雲舒卷,天色清湛,她眼底卻是一片濃鬱之色。

    皓月淩空,寒風瑟瑟,嗚咽的風卷著清冷的月輝四處奔走,整個夜晚都顯得清寂而蕭瑟。

    處理完政事的溫陌君,著一身白衫,散著發,踏過在月下,步過風間,漫無目的又似心有所念的走著。

    福全小心翼翼的跟著,看了看已經月華大聲的孤月,此刻的時間怕已是醜時,各宮娘娘已經歇下,陛下這是要做甚?

    當祥福宮的宮殿在宮牆下蜿蜒而現的時候,溫陌君止住了腳步。

    福全見他是想要見莊妃娘娘,忙不迭的上前,舉手就要敲門。

    “不必,你在外等候朕便是。”身後溫陌君卻淡聲拒絕。

    福全回身,就見到自家陛下已經翻身越過了宮牆,沒武功的他隻能孤零零的守在外麵。

    進入院中,溫陌君這才發現整個院落空落落的,之前的花已經被搬空,換上了一顆顆還在成長的樹,樹身細小,枝葉稀落,卻漸顯茁壯,翠綠如新。

    “陛下。”進去之後,寒烈才現身,“屬下在外等您吧?”

    “嗯。”溫陌君往前走著。

    守夜的宮女因為夜漸深,開始犯困,睡得東倒西歪。

    他輕聲推開門,踏了進去。

    殿內隻留一盞琉璃燈芯在兀自燃燒,燈光靜謐,空氣安寧。

    撩開帷幔,往裏走,就見到裏麵的人穿著裏衣,散著頭發,溫眉柔顏,輕輕的沉睡。

    他輕步走過去,屈身坐在了床邊,近距離凝視著她的睡顏,細柳般的眉,細鬆般的鼻,瑰花般的唇,每一處都帶著能夠摧毀他理智的美好,讓他甘心終生眷戀。

    睡眠素淺的蘇珝錯察覺了什麽,猛地睜開眼,當一張眉似彎月,眸似寒星,鼻似峭崖,唇似嵌花的容顏入眼時,她幾乎是立馬就起身了。

    溫陌君沒料到她會醒來,怔愕的片刻,才回神。

    “陛下為何深夜前來?”發絲垂墜,與坐在床邊的溫陌君的發糾結在一起,難辨異己。

    溫陌君見她沒有第一時間趕自己出去,心頭微定,目光噙著這天地間最溫柔的那一抹色澤,深深的凝視她,低聲淺語:“朕想見你。”

    蘇珝錯聽後,冷笑,“陛下剛聞喜訊,欣喜得睡不著,不該是寧華宮嗎?”

    溫陌君見她冷笑,那雙原本傾注了世間最柔和的泉水的眼冰霜滿布,棱刺漸起,心頭一疼,鄭重而認真的再次重複:“阿錯,我想你。”

    蘇珝錯被他那一聲“我想你”驚到,側頭望著他。

    溫陌君望著她,眼底映著些許約會,漾開寸寸幽光,“這一年,我日日想著你,夜夜念著你,每至深夜,我就會遊走在宮內,路過花間,我會想起你堪比花嬌的笑;走過月下,我會想起你這雙深得我心的眼;駐足橋頭聆聽流水,我會想起你含笑喚我的名的音。”

    蘇珝錯聽著他低低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情愫,心頭一陣接一陣的難受,“陛下若是來臣妾這兒訴衷情,就免了吧,臣妾累了,想休息。陛下請……”

    走字未出口,就被溫陌君緊貼而上的唇吞沒。

    蘇珝錯觸及唇邊的柔軟與那份不屬於自己的溫度,當即整個人僵在了那裏,仿佛全身血液倒流入心,呆在了原地。

    等她意識到要推開的時候,溫陌君已經撤開,眼色柔蜜,嘴畔噙笑,像一個透得蜜糖而高興不已的孩子。

    “這才是朕最開心的事。”

    “溫陌君。”蘇珝錯伸手揪住他的衣襟,望著他這份純淨的笑,心顫近抖,“你如今有妻有子,有佳麗有江山,怎會不開心。為了這江山,為了這社稷,你步步為營,你背信棄義,你背叛了我,如今你以為時過境遷,傷害就撫平了嗎?你以為我還是那個愚蠢得不可及的蘇珝錯,任由你玩弄於指掌嗎!”

    “阿錯。”溫陌君見她眉色染狂,字字鋒銳,心頭仿佛被刀絞住,寸寸裂痛。

    “你不是封我為莊妃嗎?既是莊妃,哪來的阿錯。”蘇珝錯說著大力的推開了他,讓他與自己拉開距離。

    但是不知道是自己力道太大,還是他最近身子為複原,被推開之後,他身子踉蹌了幾步,伸手扶著軟榻上的矮桌才穩住,話還未出口,一陣急促的咳嗽就響了起來。

    起初是壓抑的低咳,後來便是忍不住的急咳,他無力的坐在榻邊,一手捂胸,一手撐桌,從肩頭泄落的青絲正好擋住了他的臉,從聲音聽他應是有幾分痛苦的。

    蘇珝錯望著他,心有擔憂,卻不肯上前。

    咳嗽聲一陣後才止,溫陌君輕輕抬頭,如畫的五官蒙著月色,顯得十分蒼白。

    蘇珝錯見到他臉色有變,心頭不可自抑的一抽,別看了臉。

    卻聽溫陌君溫柔似水的聲音隔空傳來:“阿錯,你何時才願歸來?”

    她呼吸一滯,何時才願歸來。

    如今的她已經忘記了阿錯是誰,前路已死,後路已封,她沒有退路,更沒有歸途。

    溫陌君見蘇珝錯側頭不理,想起身,卻不想近日的勞累讓他的身體這般盈虧,一陣不激烈的咳嗽後竟有些乏力。

    “阿錯。”他目光癡纏的望著坐在床頭的她,明明那般單薄,明明那般柔弱,卻又是那麽的剛毅,那麽的堅韌。

    即使心狠,縱然手辣,卻還是他的阿錯。

    “阿錯已死,臣妾是莊妃。”蘇珝錯不看他,重聲糾正。

    溫陌君心頭一痛,當初封她為莊妃,不是為了諷刺她,而是她曾說過,若是他為帝,她便要做世間最端莊的女子,這樣才能與他相配。

    可惜,她忘了。

    緩緩起身,步伐稍重的走到殿外,他覺得自己力乏氣虛,不得已出聲喚了一聲站在外麵的寒烈。

    寒烈應聲而入,低垂著頭,目不斜視,如影貼近溫陌君,感覺到手間的重量沉重,知曉陛下虛弱得難以自撐才會讓他進入殿內。

    半晌後,溫陌君低聲道:“走吧。”

    一陣比寒風更澀的風刮過寢殿,絲絲寒氣無孔不入的鑽入肌膚,蘇珝錯才挪回目光,望著已經沒了身影的內殿,一滴淚無聲滑落。

    既然她已是莊妃,又何來的阿錯。

    無情便是帝王家,已是帝王的他,又怎會是她的陌君。

    縱然……縱然她還是阿錯,他也不是陌君,不是啊。

    他,隻是她的君。

    更是整個詔月的帝君。

    他們,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