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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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俆妙君挑開門簾,外麵竟是一處凸出山壁的平台,她所在的洞穴處於山底,往上還有幾個山洞,住著年紀更小的獸人,多半都是孤兒。

    平台的一側種了許多文桑花,彎月形的藍色花瓣散發著陣陣幽香,花圃旁擺著巨大的水缸,此時正有個女人對著水缸裏的清水整理發髻。

    她生得很美,美得仿佛帶著一層光,紫紅色的獸皮裙看起來像絲綢一般細膩,毫無雜色,她的身上掛了許多繁複的獸骨首飾,碰撞間發出輕靈悅耳的聲音。

    不愧被譽為獸人第一美的雌性,不像她,繼承了來自阿父的豎瞳和尖牙,連皮膚都像蛇一般冰涼。在這個世界,半獸人的獸態體征越少,實力則越弱,原身就屬於最次那一類,難怪不被部族看中。

    “阿姐,你來了。”俆妙君招呼道。

    來人正是琴,她雖和原身是姐妹,但她的阿母卻是個獸人,地位不是原身可比的,隻聽她語氣輕慢地說:“舍得出來了?讓我等那麽久。”

    俆妙君見來者不善,於是不再說話。

    玉簡裏沒有細講原身發生的事,但她猜琴應該也來過,就不知道目的是什麽?

    琴看她沉默,心道還是和以前一樣無趣:“你們就住這石洞啊,阿父讓你嫁給黎,是想他怎麽都是個獸人,配你一個半獸綽綽有餘,沒想到他連個草屋都修不起。”

    嘴上抱不平,臉上卻帶著諷刺的笑意。

    俆妙君好像有點明白,琴是來看她笑話的。

    漢部人人都知道,黎的父母在他小時候就戰死了,他十二歲那年在密林中被猛獸襲擊,不但毀了容,右臂基本廢了,連一杯水都端不起來,人形時好歹還能用左臂,一旦化為獸態,連最基本的奔跑都很苦難,他雖然是個獸人,但在武力值上就比純人好一點,又怎麽可能像其餘獸人那樣光鮮?

    “嗯,所以你要幫我們修嗎?”

    一個身量很高的男人出現,他看上去很強壯,腰間圍著簡單的獸皮,脖子上戴了根獸骨項鏈,一道傷疤從眉角一直延伸到下顎,又在右胸劃出深長的痕跡。

    此時他左手拖著一隻野獸的屍體,閑庭信步地走來,就像在遛狗似的,姿態閑適得連那道傷疤似乎都不再猙獰。

    俆妙君一愣,立刻露出笑容:“阿黎。”

    琴回頭,先是一愣,這個雄性和她印象中的黎似乎變了很多?黎應該更弱一些,他總是躲在陰影中,平常不愛與人交流,很難被注意到。而眼前的人有種很淩厲的氣勢,在人群中格外出挑,加上那道疤痕更是讓人過目不忘。

    接著,她注意到黎拖回來的是什麽,瞬間倒吸一口涼氣!

    閃電貂!

    這種野獸身形較大但速度奇快,牙和爪都帶有劇毒,是密林中暗藏的殺手,就連部落裏最有經驗的戰士都很難抓住它。她一直都想擁有件閃電貂皮毛製成的衣衫,那是一種地位的象征。

    “這閃電貂你怎麽得來的?”她可不信是右手廢掉的黎親自狩獵,多半是撞了大運:“算了,你交給我吧。”

    “為什麽?”

    “阿父喜歡閃電貂,你剛娶了阿月難道不該孝敬他?”琴十分不滿地找了個借口。

    楊昭幾乎被逗笑了:“要孝敬也是我帶著阿月去孝敬,和你沒關係,何況遇見閃電貂也不容易,我自然要送給阿月了。”

    琴的怒火瞬間被點燃,尤其想到阿月就要得到她夢寐以求的閃電貂皮,一個低賤的半獸人,有什麽資格?她一生氣,忽然就轉化為獸態,那是一條通體純黑的巨蟒,蛇頭有尖角,身上的鱗片閃著寒光,盡管她盤起下身,身形依然占據了小半個平台,將花圃中的文桑花壓倒不少。

    她昂起蛇頭吐出信子,威懾地盯著黎,口吐人言:“阿月阿月,你當她是個寶?嗬,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喜歡了藍,可惜藍根本看不上她,至於你,一個殘廢拿什麽和藍比?”

    琴嘲諷地笑道:“你還不知道吧?你們成婚前一夜,她還求藍阻止阿父呢,說起來你得謝謝我,沒有我你連阿月這隻低賤的癩蛤/蟆都娶不到。閃電貂給我,我就放你一馬,否則……殺了你們也沒人敢拿我怎樣!”

    這一幕立刻引來不少人注意,盡管部落中不許私鬥,但依舊屢禁不止。

    就在眾人以為黎會服軟時,他卻搖身一變,同樣化做獸態。那是一隻雪白的豹子,隻有嘴角到眼角有一道黑色紋路,體型纖細弧線優美,臉上依舊帶著傷痕,右前肢無力的垂下,但他站得穩穩的。

    “阿黎,快別意氣用事,你打不過……”

    好心勸慰的族人話還沒說完,就見豹子一個騰身撲向巨蟒,一爪劃破了巨蟒的鱗片,掉落的鱗片和鮮血飛濺至半空中。巨蟒疼得蜷縮起來,回過頭想要咬他,豹子畢竟瘸了條腿,閃避時動作有些僵硬,眼見巨蟒張開蛇口就要咬中,豹子忽然身體下墜,落在巨蟒的七寸之上,一爪刺入蛇身,巨蟒痛得翻滾,蛇尾拍打地麵擊碎了山石。她迅速地纏住豹身,企圖壓碎他的骨骼,豹子不閃不避,一口咬中蛇的七寸,雙反竟展開了生死搏鬥。

    就看是巨蟒先絞死豹子,還是豹子先咬死巨蟒。

    俆妙君十分焦急,盡管她相信楊昭不會做沒把握的事,可眼前的場景著實令人心驚膽寒,她也沒料到楊昭在這時候就與琴對上!

    此時的豹子已經徹底被絞住,琴忍著劇痛收縮著肌肉,她一定要殺死這個下賤的東西!

    可是忽然,巨蟒身體一僵,就這麽重重栽倒在地上,蛇身漸漸鬆開,露出蛇腹,逃生的豹子正劇烈喘息,身上的白毛早已被血色染透。

    “發生了什麽?!”

    “怎麽回事?”

    “琴不會死了吧?”

    俆妙君一愣,趕緊奔過去,楊昭已經變回了人形,周身到處是淤青,以及鱗片割裂的小傷口。

    “你瘋了嗎?”俆妙君低聲斥道。

    楊昭搖搖頭:“放心,她沒死。”

    “我管她死沒死,你怎麽現在就和她爭起來,萬一……”

    “沒有萬一,我心裏有數。”楊昭聲音不高不低,附近的人都能聽見。“我就是要讓族人知道,就算我廢了一條腿,但我隨時都敢拚命,他們別想欺負你!”

    盡管幾百年夫妻,俆妙君也忍不住少女心了一把,輕聲道:“謝謝。”

    她懂了,在這個以力量為尊的世界,楊昭不過是立威,隻有他足夠強大,身為半獸人的她才足夠安全。

    **

    琴不過是中了麻藥暈過去了,那天楊昭醒來時就在密林中,為了捕獲獵物,他在爪子上塗了些扁尾花汁,刺入傷口有很強的麻痹作用,他也是用扁尾花製成陷阱抓住了閃電貂。

    不過琴終究受了重傷,身體據說會留下永久的傷疤,她的阿父阿母非常生氣,可眾目睽睽下,先挑釁的人卻是琴。最終,漢部族長隻罰黎去東密林采石場勞作,為期一百天。

    那裏的土地中深埋著一種奇異的石頭,它經過高溫熔煉,能製成最堅硬的武器。這種石頭被稱為鋼石,艾河流域隻有漢部附近能夠采集,它們是整個部族最大的財富,棲部幾十年來一直對漢部虎視眈眈,就是想趁著漢部衰落將石場納入自己領地。

    “哼,棲部那群人越來越貪婪,竟想用一百張鹽牌換我們全年的鋼石產量,分明就是故意找事!”

    漢部族老會議中,有人忿忿不平道。

    “有什麽辦法?棲部和蒼部壟斷了食鹽的供給,蒼部離我們太遠了,何況他們對漢部未必沒有心思。”

    “哎,今年冬天不好過啊。”

    “還不是怪我們實力太弱,這一百年來,族中的戰士越來越少,要在當年,棲部哪裏敢和我們講條件?每年都會按時將食鹽送來,隻求我們一點鋼石資源,我們願意給,他們就感恩戴德了。”

    “隻怕這些隻是棲部的由頭,他們如今正強盛,已經收編了周圍好幾個小部族,連野蠻的梟部都已臣服,或許再不過幾年,他們的獸人大軍就會侵略漢部。”

    眾人沉默,生存的威脅有如一柄尖刀懸在頭頂,隨時都能斬下。

    等到百日過去,楊昭終於又回到部落,一掀開門簾,就見俆妙君正對著一盆清水發呆,“妙君?”

    俆妙君循聲一看,立刻就笑起來:“你終於回來了!”

    楊昭笑道:“你剛才在做什麽?”

    “我在每日一課,嚐試盡快習慣這張臉,我總覺得半人半獸看起來像個怪物。”她話題一轉道:“你臉上的疤痕淡了很多,手好了嗎?”

    “嗯,痊愈了。”楊昭捧起她的臉,手感涼涼的:“哪裏像怪物了?還是很美,不管你變成什麽樣,永遠是你,一顰一笑都是當年的影子。”

    俆妙君嗬嗬幹笑兩聲,主動偎進他懷中。

    “這幾個月我不在,有人為難你嗎?”

    “你臨走前大發神威,又托了族老看護,有誰會來為難我?”俆妙君想了想說:“到是藍來找過我幾回,都被我避開了,如今秋季將至,族中準備安排人前往棲部籌換物資,我想他很快就會有動作。”

    每一年秋季,艾河流域最強盛的部落都會組織一場大規模的交易會,以便附近各部落換取物資,渡過最難熬的嚴冬。百年前交易會的地點一直在漢部,這幾十年來則是由蒼部和棲部共同舉行。

    漢部距離棲部近一些,向來都選擇參加棲部的交易會,隻是從漢部去往棲部的路途十分凶險,年年都會有人犧牲,而且近來棲部的態度也愈發不友好。

    “知道了。”楊昭不太放在心上,如果是剛來那會兒他還會重視一些,如今身體已完全修複,又在采石場附近曆練了好幾個月,早已認識到這個世界的危險。

    原身死在路上,而他當然會活著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