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0.11文||學城

字數:6078   加入書籤

A+A-




    一顆石子落入平靜的水麵。

    來使仔細觀察著月,試圖從對方眼中欣賞到震驚難堪與恐懼,然而月並沒有泄露半點情緒,似乎早知真相,就連周圍人群中也有不少人露出果然如此的釋然,可,有誰會懷疑自己部落的巫呢?

    他並不知道,早在他以前,墟部就已經黑過藍一次了。

    悄無聲息間,一株嫩芽破土而出,接著又是一株……來使身邊迅速生長了幾株藤蔓,像小蛇一般蜿蜒攀向他,還未等藤蔓纏上來,卻瞬時枯萎了。

    “怎麽?又想滅口?”俆妙君收回手。

    一場虛驚消弭於無形,來使這才得知自己已在生死線上走了個來回,他憤恨地瞪著藍,恨不得咬下對方一塊肉,隨即冷笑著從腰間取出一塊皮毛,扔給了月。

    他不懂得上麵的文字,但月一定懂得,那是藍送給棲部的禮物。

    然後,他興致盎然地欣賞臉色慘變的某位“巫”。

    “我、我隻是想保護部落,你看,他惹來了棲部,還有墟部!他就是災難!我是遵循祖神的意誌!”藍垂死掙紮地指著黎。

    徐妙君趁勢接口:“一個背叛祖神的巫,他口中的祖神意誌,你們還信嗎?”

    不少人愧疚地低下頭,到了此時,傻子也看出藍有問題,族人不論之前是否支持他,如今都將厭惡又充滿恨意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畢竟,沒有人會喜歡為部落帶來麻煩的人,而顯然,麻煩製造者並非黎,恰恰是藍。

    “背叛部落的族人,一定會遭受祖神的懲罰,就像……”俆妙君手指一點,指向躲在人堆中的殷。“——他。”

    視線之下,小個子獸人的身體迅速衰敗,表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像蛻皮一樣片片掉落,露出皮下米分紅的血肉,微微跳動著。他整個人像被繩索捆住,一動不動,連聲音都發不出,可他偏偏還活著。

    眾人見到這毛骨悚然的一幕,對月的敬畏更深一重。

    “而你,很奇怪,竟然能逃過這一劫。”

    藍一愣,表情霎時得意起來,正想說因為我沒有背叛,就聽月繼續道:“你所謂的巫力也很奇怪,除了殺戮和催生植物,對族人沒有半點作用。”

    “所以,那一定不是巫力,你也不是巫,你甚至……不屬於這方天地。”

    就像一道閃雷在藍腦中炸裂,耳邊“嗡嗡”作響,他眼前一花,未知的恐懼向沼澤一樣將他慢慢吞沒,他的秘密不可能被人知道!藍張口結舌:“我、我……”

    “你是邪。”

    邪的傳說曆來都有,沒有人見過邪,也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麽?有部落以為邪是種可怕的異獸,有部落則認為那是一種能帶來瘟疫與毀滅的生物,每個人從小聽著邪的故事,對邪的恐懼根植於童年,是獸世所有人心底的噩夢。

    所以在聽見這個字時,所有人立刻退到一邊,就連傷勢頗重的棲部來使都拖著殘軀躲得更遠一些。

    而幾乎被猜出真相的藍,他像被剝光了葉子的卷心花,露出裏麵脆弱的芯子,微微顫顫地麵對這個充滿惡意的世界,他無從反抗……等等,他突然意識到這是個機會!

    下一刻,藍雙肩一震,已經修煉到三級的異能如天幕般覆蓋周圍,無數綠植從土堆裏鑽出,短短數息直破雲霄,粗壯的樹幹上到處纏繞著根莖藤蔓,明明是在寒冬,卻好像回到了盛夏的密林。接著,綠意變成金色,片片落葉遮蔽了人們的視線……

    俆妙君知道他要逃,但藍布置了一麵異能屏障,異能與巫力原理不同,等她破開屏障時感覺有些晚了,但她仍是不慌不忙地驅散了異能,沒了異能提供養分,植物們很快枯萎化作腐水。

    可藍也沒能逃掉,他被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製在手中,族人見了他尊敬道:“龍大人。”

    就連俆妙君和楊昭都微微低下頭,因為這位老人,正是漢部的老巫。

    他如今一百五十歲了,幾乎是一名巫的極限,自從漢部有了新巫,他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門了。

    玉簡裏沒怎麽敘述他,但作為漢部的巫,想來結局不會太好。

    此時他輕咳幾下,並不睬被他封住嘴的藍,隻是慈祥地看著月,慢聲說:“漢部終於等來了真正的新巫,我知道,在我回歸大地前一定會等到。”

    他的話讓眾人十分驚愕,連藍都不怎麽掙動了。

    “您的意思是……?”俆妙君疑惑道。

    “我早知道藍的巫力不同尋常。”老巫的背仿佛佝僂了幾分,原本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愧色:“我很慚愧,一切都是我的縱容。”

    原來老巫算出自己大限將至,可漢部一直沒有誕生新的巫,就在這時候,藍憑空出現,盡管老巫感覺他有幾分古怪,但對方的能力確實和巫力很相似,而且識字、博學,這些巫的基本素養藍都有,老巫一時琢磨不定,又擔心漢部後繼無人,這才草草封了新巫。

    而在他的預言中,藍的命運線非常飄渺,他竟然一點都算不出來。

    他本想再觀望一番,誰知藍差點就毀了漢部!

    “我的老師曾對我說,‘你的優柔寡斷或許會讓你的人生道路充滿荊棘,會讓你想守護的種種與結果背道而馳’,年少時我總不相信,然而越來老越發覺老師說得沒錯,我這一輩子始終渾渾噩噩的,否則,漢部又何至於此?”

    老巫頓了頓,對月笑了笑:“但你不像我,你做得很好,漢部需要像你一樣的巫,也需要像阿黎一樣的戰士。”

    “至於你……”老巫無悲無喜地看了藍一眼:“我的優柔寡斷偶爾也是件好事,至少我不曾予你漢部真正的傳承。”

    藍陡然感覺到一股力量湧入體內,像萬千隻小蟲在他的肌肉血液中橫衝直撞,似乎不覺得痛,但那種粘膩又扭曲的感覺令人作嘔。

    而外人隻看見藍的身體上逐漸出現了許多黑色的小點,慢慢擴散,先是四肢,再是腹部,很快遊走到心脈。藍的七竅都流出了黑水,眼角裂開,他的身體漸漸軟化,腐肉一塊塊掉落,似乎連骨頭都消融了,就像一灘爛泥……

    藍徹底消失了,死在龍手中,果然,隻有巫才能殺死“巫”。老巫緩緩走向月,撫上她微垂的頭顱。

    雜亂的信息鋪天蓋地地湧入俆妙君的識海,這一刻,她恍然找到了第一次被玉靈灌頂的感覺,她看見了一個人,兩個,千百萬個……看見了漢部從幾個小小的石洞一點點建立、聚集、繁衍生息,成為了遠近聞名的大部落,看見了過往的英雄,看見了漢部從榮耀走向衰落,又幾經起伏,然後是百年前那場災難……

    最後,她看見了一隻白色的豹,它縞身如雪,背生雙翼,正閑適地躺臥在大地之上,冰藍色的瞳孔倒影出她的容顏……

    這是傳承,也是曆史。

    老巫的手緩緩垂落,整個人像一掀就落的腐朽樹皮,似乎一碰就會支離破碎。

    俆妙君抬頭望向孤零零的巨日,那裏很平靜。

    逆天之子已經死亡,但功德金光並沒有到來。

    她不明其因,但她會順從自己的心意——

    “我以巫之名義,選擇帶領你們戰鬥,帶領你們征服恐懼和卑微,帶領你們追求夢想與榮譽……站起來吧,我親愛的族人,讓漢部的智慧永享朝拜,讓漢部的旗幟永沐陽光。”

    “可、可他們那麽強,我們的戰士隻有幾千人,怎麽可能呢?”有人麵露遲疑,忐忑地問。

    俆妙君微妙地笑了:“誰說隻有我們?”

    **

    天地綠遍,萬物回春。

    俄爾杜山下的雪化了,匯成清泉、湖泊、溪流、河澗,水花晶瑩地滋養著大地,一名中年純人用水淨過臉,他回頭看了一眼棲部入口的旗幟,站起來道:“出發!”

    身後傳來震天嘶吼,五萬獸人軍隊傾巢而出,他們此行隻有一個目的——伐漢。

    整個艾河流域附近的部落都知道,數月前漢部為護住他們族中的勇士,斬殺棲部五百獸人戰士,隻放了使者回去報信。棲部暴怒,決定春暖之時征討漢部,讓他們臣服,或毀滅。

    十日後,厄多斯草原上,漢部與棲部的大軍營帳隔著艾河支流相望,等到夜幕低垂,厄多斯平原上濃霧彌漫,連一絲月光都難以穿透。

    俆妙君抬手感應潮濕的空氣,喃喃道:“起霧了……”

    接著神色一肅:“明日晨起,全線出擊!”

    “尊令!”

    翌日,艾河上晨霧未退,日光蒼白,厄多斯草原剛生出嫩芽的大地上,數萬大軍匯聚於此,殺氣騰空,直衝陣雲!

    觀望這場戰爭的人,大多都以為這將是單方麵的屠殺,除非漢部那位勇士能再一次引動圖騰之力,但寡不敵眾,五千對五萬,兩者間懸殊太大了,哪怕漢部不久前曾有過以少勝多的風光偉績,如今依舊沒多少贏麵。

    聽說,漢部為了撐場麵,連半獸人和純人都被拉上了戰場,甚至還有獸崽們。

    一切都是逼不得已的悲壯,許多部落不免歎息,曾經顯赫的漢部,會像那些繁如星海的部落一樣,徹底燃燒殆盡嗎?

    與眾人所想不差,漢部族人這段時間在月和黎的操練下,雖勇猛無畏,再不像以往那般膽怯懦弱,甚至某些獸人擁有了以一敵二的實力,但終究因為人數上的差距被節節逼退。

    “沒事吧?”昊從蛇口救下小牙,對方搖搖頭,眸子亮得晃眼,裏麵寫滿了戰意。

    這一次,他們孤兒隻來了六個人,都是十歲以上的,小仔他們太小了。但臨走前他答應過弟弟,要在戰場上成為勇士,再將勇士的故事講給小仔聽。

    小牙粗魯地擦了把臉上的血,忽然感覺身體一軟,力量像被一雙大手拉扯著抽離,他心知不妙,果然,草原上的霧色變為赤紅,那是棲部大巫的力量!

    昊表情凝重,顯然他也受到了影響,但很快,他的眉頭又舒展開來。

    一道綠霧冉冉升騰,赤紅與青綠在空中交匯,凝聚成各種獸態擬象相互攻擊。盡管俆妙君成為巫的時間不長,但她極有天賦,加上有老巫坐鎮後方,她可以放開手腳與棲部的巫展開對攻,短時間內不見落下風。

    而兩軍戰士也被巫們的交鋒打亂了節奏,尤其是棲部,五萬人的隊形維持起來本就有難度,頃刻間便露了微小的破綻。

    被兩股霧氣籠罩的戰場,很難有人察覺這處破綻,但站在高處的人卻一望既明。

    一處草坡上,身姿挺拔的青年拿著骨刀指了指棲部軍隊,轉頭道:“等了好久,終於輪到我們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