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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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惜月驚駭異常,其實她在先前已有了淡淡的隱憂,可當此話從懷襄口中說出,她還是感覺如同五雷轟頂一般。

    懷襄就在她近前,原先溫和的氣韻漸變冷峻,讓顏惜月有一種無形的壓力。

    “我怎麽會強占她的魂魄?我都沒見過……”她還想分辨,懷襄卻追問道:“你到底是何來曆?為什麽會帶著腓腓來到此處?”

    “我是……”她想要說出師門,可想到之前與師尊的決裂,便閉上嘴巴不敢多說。

    他卻以為是她心虛,一下子按住她的肩頭,沉聲道:“你若還想隱瞞,我這有無數法術能讓你開口。”

    顏惜月跳下秋千,“你別想威脅我!”

    他揚眉一笑,目露不屑,“怎麽?這就怕了?”

    “我本就什麽都不知道,哪怕你用再厲害霸道的法術,我也說不出原因!”顏惜月負氣躲到了秋千一邊,不再看他。

    “好,既然如此,就試試你說的是否屬實!”懷襄話語剛落,便驟然拂袖。

    杏花樹下白光環繞,頓時便將顏惜月周身籠罩。她隻覺一陣天旋地轉,等到再清醒過來時,卻發現自己已在一間昏暗潮濕的石室內,四周空空蕩蕩,就連腓腓也不見蹤影。

    顏惜月站起身來四處查找,這石室密不透風,連縫隙都無。她身邊已無法寶武器,隻能憑著法力凝神衝擊,可是光痕撞擊到牆壁間,反震出巨大力量,卻不能撼動石室半分。

    卻在此時,眼前混沌之中忽有黑霧彌漫。顏惜月大驚,朝後退了數寸,隻見一雙長有黑毛的大手從霧氣中伸出,徑直向她咽喉抓來。

    顏惜月彈躍而起,雙手一錯施出法術。但見光痕倏然,直擊那巨手手心,那黑霧中響起一聲咆哮,頓時巨手一揚,竟朝著她頭頂猛然劈下。

    *

    寶光殿中,懷襄站在屏風前望著浮現出的畫麵,神情憂慮。

    身後的紡然亦看到了石室中的場景,她見顏惜月正拚命躲避著巨手的襲擊,不由道:“主上,我看她法力平平,應該無法將縈歌殘害。”

    懷襄閉了閉雙目,“我認識縈歌的時候,她就已有八百多年的修為,確實不是尋常妖類能比。就算是修仙之人,想要將她擊敗亦非易事。但這顏惜月的魂魄分明與縈歌幾乎一樣,故此我才想來試探,看她是不是故意隱藏了什麽。可現在看來,她隻是個尋常的少女,並沒有什麽高深的法力……”

    紡然沉思片刻,道:“既然她並不是縈歌,也不可能憑借自己的法力搶奪縈歌魂魄……那或許是有人將縈歌的魂魄注入於她體內?”

    “若真是這樣,那我絕不會輕饒此人!”懷襄眼神淩厲,怫然轉身。

    紡然還想說什麽,可見他心緒波動,隻得緘默退後。此時殿門半開,纖然捧著托盤款款走來,那托盤上放置的正是顏惜月留下的七盞蓮華以及寶劍古鏡。

    “主上為何來到此處?”纖然還不知情形,嬌聲道,“若我知道那狐狸原來就是縈歌,也不會搶了她的法寶,主上可千萬不要怪罪於我。”

    懷襄沉著臉一抬手,七盞蓮華便徐徐升起,隻是被白光包裹,壓製了靈氣。他看了蓮華一番,又將鈞天寶鏡取來細觀。纖然問道:“這古鏡可有什麽奧秘?”

    懷襄輕拂鏡麵,感覺其間靈氣湧動,沉吟片刻道:“此物我曾有耳聞,似乎是洞宮山玉京宮收藏的寶鏡,可貯存妖物元神,亦可照出怨魂鬼氣……”他轉而望著那屏風中顯現的景象,“莫非她是玉京宮的弟子?”

    此時石室內的顏惜月已被那魔手逼得精疲力盡,懷襄左手一揚,那雙巨手陡然消失,顏惜月這才喘息著倚在了牆邊。纖然不解道:“主上不是說她就是縈歌嗎?為什麽要將她關在石室裏?”

    紡然朝她睨了一眼,道:“縈歌法力高強,怎會像她這樣沒用?主上現在懷疑縈歌已然被害,魂魄卻被注入到她的體內!”

    纖然瞪大雙目,“縈歌被害?!難道是這女子所為?”

    懷襄不耐煩地揚手,“此事還沒定論,你們休要再行囉嗦!”

    纖然卻還怔怔地看著幻景中的顏惜月,忽而說道:“縈歌離開青丘已經一百多年,說不準是她後來因故死去,轉世成為了這個少女?”

    她隻是無心一說,懷襄聽了卻是一愣,隨即揮袖一拂,那玉石屏風頓時又起波紋。他二話沒說便走入其中,刹那間便來到了石室之內。

    *

    顏惜月正倚在石壁間出神,驟然見對麵牆壁開裂,隨之走出了白衣飄飄的懷襄,不由愣在了那裏。

    懷襄卻細細打量她一番,又恢複了原來的溫和模樣,上前便要牽她的手。

    “方才隻是試探一下,你可曾害怕?可曾受傷?”

    顏惜月躲過他,側轉身子道:“國主,你這一冷一熱的到底要做什麽?我向你保證我不曾認識縈歌,更不可能傷害於她,請你趕快放我出去,我還有朋友在外麵……”

    “你放心,我先前隻是一時著急,並不想真正為難你。”懷襄說著,便拽著她的袖子,“來,我這就帶你出去。”

    顏惜月才想掙紮,眼前忽現白光迷蒙,昏暗石室一下子消失不見。她與懷襄卻又出現在了原先停留的杏樹之下。

    秋千還在風中微微晃動,腓腓正在遠處吃草,見到她回來,便飛快地奔向這邊。

    她低下頭,看腓腓在腳邊一躍一躍,聽得懷襄在身後道:“惜月,你叫惜月是嗎?”

    顏惜月不知他又想說什麽,隻能乏力地點點頭,坐在了秋千上。

    他見顏惜月神情漠然,便放柔了語聲道:“還在生我的氣嗎?你要知道我想到縈歌就心急如焚,故此才亂了方寸。現在想來,你看上去就溫柔和順,怎會害她性命?但你的魂魄確實與她極為相似,我思念她已久,真想知道這其中緣由。”

    顏惜月見他緩和了語氣,不由垂下眼簾,“我自己都糊裏糊塗,又能告訴你什麽?”

    “我們自然有許多話好說。比如,你生在何處,家有何人,平日裏喜歡做什麽吃什麽……不管事情大小,隻要你願意說,我都樂意聽。”

    “這……這些事情為什麽要告訴你?”她愕然抬頭望著懷襄。

    他卻笑得好看,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頂,“說不定你與縈歌頗有淵源,我自然想要知道得更多。”

    顏惜月抓住秋千,不禁打了個寒顫。

    *

    此後懷襄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幾乎可說寸步不離。她想著夙淵若是找不到自己,已不知急成什麽模樣,可懷襄卻還絮絮地說著關於縈歌的瑣事,讓顏惜月不勝其擾。

    可是身在青丘,又不能得罪國主,顏惜月隻得心不在焉地聽著,跟著他四處走動。腓腓重遊舊地,在她身後邊跑邊跳,甚是歡樂。

    懷襄倒是起了興致,帶著顏惜月穿過了花林,又來到湖畔東岸的高台前。那高台皆為玉石雕琢而成,層層鋪錦,狀若蓮花。四周則有燭台高懸,想來到了晚間定是明若白晝。

    “你看,這是我以前專門為你建造的引鸞台。”他一揚手,懸在半空的燭台間浮起顆顆夜明珠,雖在白天,卻也流轉光影。

    顏惜月知道他又將自己當做了縈歌,可先前已經解釋了很多遍,到如今她也懶得再次糾正。懷襄遙望高台,自指尖飛出一點靈光,在半空中旋轉飛翔。

    風中響起了絲竹笙簫,婉轉幽長,空靈回環。

    原本空無一人的高台之上漸漸浮現倩影,翠衣白裙的縈歌伴著曲聲飛掠起舞,烏發如瀑,纖腰盈握。

    懷襄站在台下,靜靜地看著那虛浮的幻景,過了片刻,對身旁的顏惜月道:“你對這些,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尷尬地看著幻景裏的縈歌,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心虛,便無言地搖了搖頭。

    懷襄歎息一聲,坐在了潔白的台階上。顏惜月猶豫了一下,試探問道:“縈歌也是狐妖?”

    他蹙眉道:“若是狐妖,我就早與她結識了。”

    “怎麽,她不是青丘國的?”

    “她的原身乃是翠羽鸞鳥,尾帶五彩,極為美麗。”懷襄眼中流露溫情,好似又回到了過去,“我是在外出經過百果林的時候遇到的她,那時她從遠處而來,雖曆經風霜,但在空中飛過便照耀了山林,使得百鳥齊鳴,一片喧騰。我為此所吸引,駐足觀看,見她在水潭邊幻化成人,撩起碧波洗濯長發……那一種婀娜清雋之美,是難以忘卻的烙印……於是我現身上前,邀請她來到了青丘。她愛唱歌起舞,我便為她築起高台,她愛杏花疏影,我便為她布置花林。她在青丘的幾年中,我是竭盡所能,窮盡所有。直至現在她所住過去過的地方,我都還保存舊跡,不曾改變。”

    顏惜月見他說的如此動人,再望向高台上的虛影,不由心生感慨。可轉念一想,又有了疑惑:“既然你對她用情至深,為什麽後來縈歌又離開了青丘?”

    懷襄聽了此問,滿目柔情頓時板滯,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那是後來發生的事情,隻因小小誤會,她便離我而去。”

    顏惜月覺得他說得敷衍,追問道:“那你後來沒去找她?”

    “……自從縈歌走後,我日以繼夜地想念悔恨,連國中事務都無心打理。雖然她不告而別,可在我心中,縈歌始終都是此生摯愛,因此這一草一木,亭台樓閣,凡是留有她影蹤之處,我都盡數留存。每當月夜寂寞之時,我便獨自來到這些地方,對著她的幻影默默回憶往昔……”懷襄抬頭望著顏惜月,眼中竟隱隱含有淚影。

    顏惜月怔然,隻覺他那雙眼睛格外憂鬱深邃,多看了一會兒便為之深深吸引,竟從心底浮起憐憫。

    懷襄仍是坐在玉石台階上,望著她緩緩伸出手來。“惜月,其實你就是縈歌的轉世,對不對?你雖堅持說與我不曾相識,可冥冥之中你卻與腓腓一同重回青丘,重回到我身邊。這難道不正是你心中還有著對我的思念與愛戀麽?”

    “我……”她張了張嘴,腦海裏卻混混沌沌,眼前景致漸漸迷蒙,隻剩下懷襄一人對她微笑。

    “過來,讓我好好再看看你,看看我的縈歌。”在懷襄的溫柔語聲中,顏惜月神思恍惚,竟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

    懷襄麵含微笑,看著她逐漸走近,便站起身來。誰料此時腳下大地一陣顫動,高台上懸浮的明珠亦猛烈晃蕩。

    正在啃食青草的腓腓嚇得高高躍起,“嗷嗷,天塌了!”

    “這是怎麽回事?!”顏惜月陡然驚醒,險些摔倒。

    懷襄望向天際,琉璃般的碧空竟好似裂了縫隙,狂風驟起,黑影閃現。

    “妖物,又來壞我好事!”他怒而拂袖,手中頓現清光流轉的蛇形雙劍,身形一掠,便朝著雲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