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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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惜月雖擔心蓮華安危,但眼前靈佑更是性命堪憂。“夙淵,能不能將藤蔓撕扯開來?”她急切道。
夙淵控著蟠龍光影,隻稍稍往後,藤蔓剛被撕扯,靈佑亦隨之發出痛苦聲音。“這些藤蔓……已經鑽進我身子了。”說話間,扭曲的藤蔓忽而簌動起來,像是要奮力從金色蟠龍的利爪下掙脫出去。夙淵指掌發力,金色蟠龍昂首嘶吟,震得四周冰麵咯咯作響,那些藤蔓驟然緊縮,像蟄伏的毒蛇般盤曲團起,卻依舊牢牢地將靈佑困在其中。
此時枝葉間那些花朵竟慢慢變色,由素白轉為嫣紅,花瓣亦越發碩大。再一看靈佑,已經臉白如紙,氣息奄奄。
“這樹在吸走他的精血?!”顏惜月一驚,腦海中卻忽有模糊的畫麵浮現。
竹林幽靜,水流緩緩,有人曾以竹枝畫出一株開花的大樹,同樣也是垂滿藤蔓。
——“這是什麽稀奇東西?”她托著腮坐在地上好奇地問。
——“冰樹。隻能生長在寒冰之中,卻要以人的血肉來澆灌,吸到的精血越充足,花的顏色就越紅。”
——“那麽嚇人!又是師兄你在寶軸上看到的嗎?”
少年靈霈微笑點頭,以青翠竹枝撩過她的眉心,“那是自然,不過別怕,這種冰樹生命力極強,卻有一樣是它最畏懼的……”
……
一聲慘叫,靈佑的雙肩處鑽出了烏黑的藤蔓,再度朝著前方刺來。夙淵揮袖格擋,同時一把抓住顏惜月,她卻恍然初醒般的叫道:“雷火!那些花最怕雷火!”
“當真?”夙淵身前光華流轉,將瘋狂舞動的藤蔓牢牢擋住,隨即拈訣凝心,右手雙指指尖漸漸閃現光痕。
那光痕初為淡金後含赤紅,由燈火般大小逐漸暈染旋轉。冰穀四周風聲湧動,顏惜月不由抬頭望去,天幕陰沉欲倒。驟然間數道金光自夙淵指尖迸射而出,在空中急速交錯,隆隆雷聲頓時響起,在這空曠的峽穀中來回震蕩。
金色的光點撲射至妖樹枝頭,頃刻化為熾熱的火焰,燃起赤紅如血。
那一朵朵本來已經綻開的花發出焦臭的味道,懸垂於近旁的細小藤蔓不斷顫抖,像是在遭受著極大的痛楚。雷火雖不像尋常火焰那樣快速蔓延,但隻燒在花蕊,便使得整棵冰樹間的藤蔓急劇扭動。隨著數朵紅花頹然落地,原本緊緊捆在靈佑身上的藤蔓終於承受不住,盡數揚起,如潮水般朝著夙淵傾襲而去。
刹那間夙淵的身影已退避數丈之外,四周風雷滾湧,數道金光交錯橫斜,將那密密麻麻的藤蔓死死封住。顏惜月趁著這時飛身救下靈佑,手中長劍翻轉,頓時將迫近的藤蔓斬得四濺零落。
然而那些藤蔓即便落在冰麵猶在扭動蜿蜒,不多時便紮根其間。夙淵本想再以雷火將之焚燒一盡,忽見遠處人影晃動,不由略微一頓。
一團緋紅光影搶先衝來,隔著老遠便嗷嗷叫喚。顏惜月訝然:“腓腓,你怎麽來了?!”
腓腓躍過冰樹,險些被藤蔓纏住,驚叫著騰起於空中。緊隨而至的正是玉京宮眾弟子,原先受傷的兩人似是有所好轉,也跟在後麵來到冰穀。那幾人遠遠望到此處,便驚呼道:“靈佑師兄!”
“小心那妖樹!”顏惜月連忙提醒,他們這才小心翼翼地掠過冰麵,來到近前。靈佑雖從妖樹間脫離,但肩胛兩側被藤蔓鑽出血洞,在旁人的攙扶之下都無法站立。
玉京宮弟子怒極,當場便想將妖樹連根掘起,靈佑卻虛弱地道:“七盞蓮華飛入了對麵山間,至今不見蹤跡……不知山裏是否還有妖物盤踞……”
眾同門忙著為其止血療傷,顏惜月問起那村莊的情形,有人說道:“村民們看上去都複活了過來,可是我們在暗處仔細觀察,那些人的一舉一動竟跟先前完全一樣,就像是不斷重複著原來的生活,讓人看了心中發寒。”
“怪物沒有再來?”
眾人紛紛搖頭,腓腓卻已按捺不住,叫道:“嗷嗷,快去找蓮華呀!”
“……好。”顏惜月回望沉峻山嶺,“我們走。”
*
從冰穀往對麵山嶺進發,不過須臾的時間。因靈佑傷重,故此其餘眾人退避到山穀深處,隻有顏惜月與夙淵掠上了山間。
在冰層反射的微弱光亮之下,隱約可見山崖中間竟有幽黑深邃的洞口,猶如張開了大口的妖物隱藏於此。
洞口上方懸垂冰棱,下方則雜木橫陳,似乎是搭了架子。夙淵足踏光劍停在洞口,低聲道:“想來應該就是這裏。”
顏惜月手心微微冒汗,想到先前蓮華所說的話語,一顆心被緊緊揪住。夙淵輕躍至洞內,朝她望了一眼,示意可以進來。她謹慎地躍下,踏足之處,唯覺冰寒。
山洞狹長幽深,她跟在夙淵身後緩緩往裏行進,寂靜之中隻有輕微的腳步聲響。兩壁皆結著霜白,影影綽綽地泛著寒光。
地勢漸漸變低,這山洞竟像是斜放的漏鬥一般,越是往裏,越是寬闊。顏惜月在幽暗中行了許久,夙淵卻忽然停下腳步。
她才想發問,卻聽得一陣陣粗啞的痛苦呻|吟在洞中回震。那聲音不像是人類發出,更似是野獸的喘息,驚得她背脊發涼。
原來山洞至此又有分叉,一條路蜿蜒往前,另一條路則隱隱灑出白光,而那呻|吟似乎也正來自那邊。
顏惜月大著膽子繼續往前,走不多時,前方便出現了天然形成的洞窟石室。幽寂中,一盞碧青琉璃六角燈懸浮半空,投映出華光流溢。燈影之下,那個渾身黢黑,長滿硬甲的怪物正趴在地上,一雙尖利的前爪死死刺進石壁,身子不停地顫抖。
而就在離它不遠的空中,幽藍的七盞蓮華背對著洞口靜止不動,像是在默默注視著什麽。顏惜月起先還想出聲,可再仔細一看,蓮華所麵對的石壁間冰棱縱橫,其間竟承托著一柄寶劍。
劍鞘深藍,上有回旋波紋,如江潮湧動,雲霧翻騰。
劍穗純白,絲絲縷縷低垂簌落,投影於透明的冰棱,幻化出無窮寒梅。
顏惜月望著這冰棱中的寶劍,竟感到莫名的熟悉,心中悸動,腳下不覺踩到冰塊,發出了些微的響聲。
夙淵緊抓住她的手掌,那怪物卻正被病痛折磨,絲毫沒有反應。蓮華倏然回轉,怔怔地望向站在洞口的顏惜月,背後雙翅撲動數下,輕輕飛到冰棱之上。
“你看到了嗎?”她的聲音細小而又微顫,“這是……靈霈師兄的寶劍。”
“師兄……”顏惜月心跳加快,魂不守舍地往前走去。縮在一邊的怪物此時猛然抬頭,嘶吼著,雙眼發出憤怒的光。
“別再過去!”夙淵站在她近側,低聲喝止。
她的神魂這才略微收回,驚愕地望著冰棱間的寶劍,又望著那個醜陋的怪物。“靈霈師兄真的來過這裏?!難道他……”顏惜月看著怪物那尖利的爪牙,再想到先前將靈佑死死困住的妖樹,心中猛地一沉,竟不敢再想。
——在她心目中,師兄年少便得師尊真傳,怎能殞身於這妖怪洞窟?!
蓮華忽地振翅飛來,竟一反常態地厲聲道:“他不會死!我知道,他還活著!”
“那這裏……為什麽有他的佩劍?”
顏惜月陡然緊握劍柄,朝著怪物咬牙切齒:“是你將我師兄關押了起來嗎?”
怪物那雙幽綠的眼睛深處竟好像有所波動,它喘著粗氣,拚命地搖頭。
“你,聽得懂?”顏惜月還待追問,此時卻聽外麵淩亂撲簌,間雜著詭異沙啞的嘶鳴陣陣,像是有無數的鳥兒在洞外盤旋。那怪物聽得此聲,竟忽然奮力站起,扒著石壁跌跌撞撞朝外衝去。
“別跑!”顏惜月當即阻攔,豈料那盞六角燈竟驟然消失,整個洞窟頓時陷入黑暗。倉皇中,她隻覺得夙淵拽著她的手往前奔去,追著那怪物沉重的腳步聲而去,眼見就要將它抓住,卻聽風聲迅疾,似有無數長著翅膀的東西自洞外衝撞飛進。
“退後!”夙淵一聲斷喝,將她推到後側。
啞啞的叫聲貫穿洞窟,許許多多的怪鳥撲飛而來。夙淵振袖間風聲翻卷,怪鳥們被這猛烈的衝擊撞至洞壁,顏惜月隨即出劍橫掃,劍光過處,腥血四飛。
然而那怪物卻已趁著這時逃到洞口,縱身躍下。
*
它墜下的時候,砸斷了諸多冰棱,直至落到地麵,還喘息不已。
撲簌的黑鳥一部分進入了洞口,還有許多繞著它環飛,啞啞的叫著,羽毛間流動寒光。
它搖搖晃晃地走向那片空曠的冰穀,妖樹被雷火所傷,花朵墜在冰麵,散落成血紅的灰燼。但那些藤蔓還在不斷扭動,即便斷裂,卻又鑽進了冰層,仿佛重新獲得了生命。
那盞本來懸浮在山洞中的碧青琉璃燈竟又出現在了妖樹之下,淡白的光華靜靜灑落,照出一片天地。
在光影下,有個身影緩緩浮現,就站在樹下,揚起臉,望著碧綠的枝葉。
怪物的腳步聲放緩了幾分,它停在冰麵上,似乎不敢上前打攪。樹下的人卻側回身,歎息道:“看來這裏不再太平了。”
它惶恐地向他揮動著雙爪,他走上前,抬手覆在它的頭頂。
琉璃燈光華傾瀉,照亮他的側顏輪廓與滿頭白發。
“不必著急,我知道有人闖入。”他低聲說,“若不是石碑上的咒文被那妖魔毀壞,外人怎能輕易進來?我原先隻擔心那魔物要掠奪這片淨土,沒想到反被他人乘虛而入。”
那怪物身子微微顫抖,忽而跪倒在地,以喑啞的聲音說:“玉……玉京宮。”
白發的男子手指一震。“你說什麽?”
“他們……認出……”怪物還未將話說完,自後方卻忽然傳來纖細的呼喚。“靈霈……是你?”
男子瞳仁收縮,身形似是僵硬住了,過了片刻,才緩緩回頭。他雖還有著清雋的五官,可是臉頰上爬著細碎的紅線痕跡,眼神空洞得透不出任何情緒。
一朵幽藍的冰瑩浮在光影間,隨後慢慢化為了精靈。
“你不認識我了嗎?”她小心地舒展開雙翅,憂傷道,“我是蓮華……我們,都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