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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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是不能相信自己所見,呼吸驟然一滯。

    “蓮華?!你怎會……”話鋒一轉,忽又緊盯著她寒聲道,“除了你,還有誰也闖入此處?!”

    七盞蓮華被他這嚴厲聲色震住,就連背後的雙翅也減弱了光芒。“還有,惜月……”

    靈霈臉色一變,此時卻見數人自山穀深處疾掠而出,手中皆已利劍出鞘。那怪物不等靈霈發話,嘶吼一聲便飛撲出去,將當先一人撲倒在地,利爪直落其咽喉。其餘眾人急忙出劍格擋,卻聽背後風聲頓起,那紅袍白發的男子倏然出現在近前。眾人驚愕,他卻扣住怪物肩頭,刹那間便帶著它後退數丈。

    “我們走。”他聲音低沉,急退至冰樹之側,彈指間半空中的琉璃燈忽放出奇光異彩,藤蔓驟然狂舞,將圍攻上來的眾人盡數擋住。

    蓮華不顧一切猛地衝去,卻被狂亂的藤蔓狠狠擊中,一下子震飛出去。

    就在她即將撞擊冰麵時,一道金光自山嶺方向飛來,將其輕輕托起。

    “蓮華!”顏惜月隨著夙淵疾掠而至,遠遠望見妖樹變幻,當即持劍道:“妖物休走!”

    “惜月……”蓮華顫抖著叫起來,“他是靈霈!”

    更多的藤蔓發瘋似的朝顏惜月湧來。

    她被此言所驚,直愣愣盯著樹下影影綽綽的那人。玉京宮眾人亦是驚愕萬分,全都朝妖樹衝來。枝葉籠罩下的怪物拚命嘶吼,像是按捺不住想要與他們拚命,靈霈咬牙振袖,四周忽卷起濃黑旋風,如旋轉利刃般將眾人迫在一丈開外。

    顏惜月就在旋風附近,隻覺臉上一陣劇痛,溫熱的血緩緩流下。夙淵一蹙眉,持劍護在她身側,她卻怔怔地望著靈霈。

    記憶中的師兄溫潤斯文,即便多年不見,生死未卜,可是在她心中始終都是原先的模樣。而不遠處的那個人,周身彌漫墨黑妖氣,臉頰上隱現紅線,白發如霜似雪,在風中隨之拂起。

    她費力地張了張嘴,心存僥幸地喚道:“……師兄?”

    旋風還在肆意淩虐,靈霈站在枝葉之後,過了片刻,才寒聲道:“我……並不是你們要找的那個人。”

    蓮華雖已虛弱,卻堅持道:“你就是靈霈師兄,我不會認錯!”

    “難道……真的是你?”顏惜月仔細辨認他的眉眼,心一分分下墜冰涼。“你為什麽變成了這樣?!”

    風聲之中,他以沉默相對。

    “是被妖物蠱惑了心神嗎?”顏惜月望著那詭異狂舞的藤蔓,失聲道,“這是你對我說過的冰樹,你難道被它所害,已經迷失本性?!”

    玉京宮弟子們聽得此言,當即道:“快將此樹毀去,或許師兄還能複原!”

    見有人持劍拈訣又想進犯,靈霈忽然怒而抬手:“不要妄想!誰再出手,就是自尋死路!”

    顏惜月卻毅然朝前一步,緊握長劍,顫聲道:“師兄,你說下山除妖,卻一去再也不回。我在寶豐岩等了你許久,一年接著一年過去,他們都說你定是遭遇妖魔喪了性命,就連師尊也對你不再提及……可我始終不信,我覺得你一定還活在人間!如今,你卻與妖為伍,難道你忘記了自己也是玉京宮的弟子?!”

    說話間,她已迎著凜冽的旋風緩緩向前,徑直朝著妖樹而去。

    “回來!”夙淵在她背後低喝,顏惜月一震,回頭望他,眼裏滿是痛苦。

    夙淵盯著她,道:“他根本不是被妖物迷惑了神智,你難道看不出來?”

    此言一出,萬千藤蔓陡然高揚,如一條條伺機出擊的毒蛇。濃黑的旋風越來越猛,顏惜月已經快要看不到靈霈的身影,不禁悲聲喊道:“師兄!”

    靈霈拂袖,身前黑霧繚繞。“他所說沒錯,我成為現在這樣……全是自願,你……不必再存什麽幻想。”

    顏惜月臉色發白,幾乎站立不住。“自願?”她悲憤至極,竟然發笑,“以前你總是說要努力學會各種心法,才能憑借自己之力斬妖除魔。現在你居然說自願成為這非人非魔的樣子,你叫我怎麽相信?!”

    “那又怎樣?!”他雙目赤紅,“過去的早就過去,既然你的師兄已經失蹤多年,你就當他死了!為什麽還要闖進這裏,為什麽還要攪得我不得安寧?!”

    “死了……”顏惜月嘴唇發抖,隻覺自己好似墜下了深淵,“你是在故意說謊,想要趕我走嗎?師兄!小時候的我隻貪圖安逸,是你教我要認真習劍,這樣才能對得住玉京宮弟子之名!你說即便天資不佳,隻要潛心修行,必定能有所成就……可你現在躲在這妖界之中,與怪物一同殘食血肉……如果師尊見到你變成這般模樣,是該有多痛心?!”

    靈霈搖晃著身子後退一步,背倚著妖樹。“師尊……師尊……你不要再說……”

    “師尊已經即將來到此處!你是被惑成魔也罷,自甘墮落也罷,隻要你願意回頭,師尊法力無邊,一定能將你身上魔氣盡除,讓你變回原來的自己!”

    說罷,她竟雙手持劍猛然斬去,前方旋風為之淩散。趁著這一瞬間的功夫,顏惜月已撲向密集的藤蔓之網。

    “走開!”靈霈神色一凜,殷紅長袍簌動飛舞。

    夙淵飛身追來,抬臂擋在她身前,“你還想過去送死不成?!”

    “我隻想帶他回來!”

    此時那怪物眼見危險迫近,竟猛然離開靈霈身旁,低吼著朝她撲來。顏惜月擰身翻躍,趁著怪物撲過之際反手出劍,直刺向它的背脊。

    那怪物身形龐大,但動作格外迅疾,一招不中已倏然轉回,巨掌格住長劍,怒睜著雙目揚臂劈下。夙淵手中金光如索,倏忽間飛纏出去,正中怪物雙臂。它猛然反撲,卻被那金色光索纏得更緊,一旁的玉京宮弟子見狀,趁機齊齊出劍,刺進了怪物兩腿。

    怪物哀號出聲,那兩名弟子還待發力,忽覺背後陰風席卷,才剛回身卻見紅影閃過,手中長劍頓時一折為二,胸口仿佛被人猛烈砸中一般,當即噴出鮮血,如斷線風箏般跌飛落地。

    顏惜月眼見靈霈將同門師弟打得生死未知,一時間全身發顫,不知該如何麵對。靈霈卻不看她一眼,探手扣住怪物肩膀,雙指疾風如劍,朝著捆著它的金色光索橫掃而去。

    夙淵背後光劍陡然飛漲,呼嘯著衝向靈霈身後。那怪物似是極為焦急,吼叫著推開靈霈,自己竟迎向疾飛而至的劍陣。

    “雲爍閃開!”

    靈霈震驚之餘朝著怪物呼喚出聲,長袍激揚,手中頓現明利寶劍。一瞬間流光如海,與那耀眼金光匯聚撞擊,直震得冰穀轟然,山石欲墜。

    顏惜月被這突如其來的撞擊震得跌倒出去,還未爬起,卻又覺整個世界搖晃不已,厚厚的冰層都似乎即將開裂。她驚惶不安地抬頭望去,隻見陰鬱的天幕中驟然亮起十數道白光,紛紛揚揚灑落如雨。

    *

    須臾之間,一道道飛劍已承載著諸多修道之人自混沌雲後衝出。

    當先一人道袍飛揚,須發肅然,正是太符觀掌門昆逸真人。

    那受傷的怪物望見太符觀眾人闖來,眼中竟流露出惶恐絕望之色,跪倒在靈霈身邊,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喊道:“靈霈……快走……”

    飛劍穿梭,霎時將冰樹四周團團圍困,太符觀眾弟子正欲出手,靈霈已挾著怪物疾掠而來。袍袖飛震,劍光倏然化為千萬明刃,呼嘯著刺向眾人。眾人急忙回掠,有一人喊道:“掌門,隻怕雲亮師兄就是被此妖魔所傷!”

    昆逸真人右掌一揚,數道赤紅光焰破雲而來,飛至半空忽化為天羅地網,向靈霈與怪物迅疾罩下。

    靈霈掌中寶劍光焰暴漲,如長虹般映亮天幕,那羅網為劍氣所震,驟然凝滯於空中。昆逸真人冷笑一聲,豎掌拈訣,羅網間忽飛出無數赤色光痕,接連不斷地壓向靈霈。靈霈挽劍阻擋,海藍色劍光噴湧流轉,形成巨大屏障,堪堪護在怪物身前。但太符觀眾人隨之出手,一時間無數劍氣破空刺來,將靈霈身前的光影屏障震得連連激蕩。

    顏惜月眼見此景,橫劍掠至近前,高聲道:“他是玉京宮弟子靈霈!昆逸真人還請住手!”

    “靈霈?”昆逸濃眉一揚,“原來是他!當年我太符觀弟子雲爍外出試煉後沒了蹤影,未過多久卻又聽說玉京宮靈霈也無端失蹤。這世上哪有此等巧合?我幾次三番想要查證雲爍是否被他所害,可你那清闕師尊卻敷衍了事,不願承認。哼,我早知這靈霈的失蹤必有蹊蹺,原來他竟然淪為妖魔!”

    “真人就算要降妖除魔,也請等我師尊趕到再說……”顏惜月情急之下雙手托劍,單膝下跪,“我並無冒犯之心,隻是不願見真人並未查實就傷我師兄性命。”

    “那就待貧道收服了妖魔再行盤問!”昆逸聲色俱厲,寬袖一翻再度發力,羅網中赤色光痕層層疊疊,如山巒般重重壓下。

    靈霈強行抵禦,劍光屏障陡然膨脹,太符觀弟子為旋風所襲,頓時滿麵是傷,驚呼著連連倒退。然而昆逸法力無邊,口中默念數句,羅網驟然收緊,赤色光痕化為無數靈符,盤曲的咒文環繞飛舞,一波接著一波撞擊劍氣屏障。

    靈霈咬牙扣住怪物手臂,將它猛地推至冰樹之下,“走!”

    怪物匍匐跌倒,被藤蔓糾纏救起,卻又猛然掙開。太符觀與玉京宮眾人見它脫離了靈霈的庇佑,不約而同追上要殺。那怪物嘶聲吼叫著擊飛數人,卻向昆逸真人發出悲鳴:“掌門……雲亮他……是我所傷,與靈霈無關。”

    昆逸真人一驚,怒目以視,“你,你為何喚我掌門?”

    怪物急劇喘息著,像是在極力忍耐著無盡痛苦,忽以沙啞之聲悲傷道:“弟子……雲爍,拜見掌門……”

    此時卻聽風聲疾勁,原來是昆逸真人偶一分心,靈霈趁勢劍掃八方,光耀夜幕,一時間冰穀嘯響四起,夾著漫天冰棱紛揚碎落。混亂之中,靈霈拽著怪物飛身掠至冰樹上方,無數藤蔓隨之卷起,將兩人密密護在中心。

    “咻”的一聲,那盞琉璃青燈頓時破滅,冰麵上陡然裂開巨大縫隙,有幾人在猝不及防之中跌落下去,慘叫聲來回震蕩。那株冰樹在崩裂聲中緩緩下沉,顏惜月目睹此景,不由得飛身掠去,想要抓住冰樹。

    人在空中,手臂一沉,卻是夙淵從後方將她拽住。

    他未曾開口,可是眼裏有太多的複雜情緒,讓顏惜月心頭沉重。

    “夙淵……”

    她倉惶回望,卻被數根粗壯的藤蔓卷住了腰身,隻一瞬間,身影便與冰樹一同化為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