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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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曆經數百年修煉,宗峻法術早已高深,他帶著慧知駕風疾行,不多日便尋到了南海招搖之山。沿著海底深山所在的方向再往西三百裏,相傳正是青丘國所在境域。

    但青丘國具體位於何處,宗峻也不得而知。他們在西南方向的密林中尋了許久,還是找不到所謂的狐妖之國。慧知抬頭望著四周,高大的樹木枝葉繁茂,密密挨挨遮蔽了天空,形狀各異的爬藤纏繞在枝幹間,又從半空垂蕩而下。

    宗峻施法喚醒了蓮華,問及過去她們是如何進入青丘的。蓮華迷迷糊糊地道:“是有人將我們抓了去,那裏有結界,外人進不了。”

    慧知有點沮喪,宗峻道:“若是能尋到結界所在,我應該能帶你闖入。”

    於是兩人分頭尋找,慧知帶著蓮華在林中緩緩搜尋,想要感應到結界靈力。不知不覺間日色西斜,她停下腳步時,卻尋不到宗峻的身影了。林中深處有不知名的鳥兒咕咕鳴叫,風吹葉晃,她有些不安。

    再往前去樹木漸少,不遠處有一潭深水瀲灩浮光,映著緋紅霞彩,如澄靜寒玉。

    慧知走得累了,便來到那水潭邊坐下,俯身便想掬水來飲。不料落在她肩頭的蓮華忽然微微簌動:“不能喝!”

    她愣了愣,指間水流滑落,後方草叢中卻又響起了奇怪的聲音。

    似是有猛獸喘息著,在朝著這邊慢慢靠近。

    慧知心中一驚,抓起劍柄霍然回身,隻見半人高的荒草不斷起伏晃動,果然有碩大白影正在迫近。她翻身爬上水邊岩石,嗆啷一聲拔劍在手,豈料那白影從荒草後飛速撲出,竟一下子將她從岩石上撞了下去。

    慧知還未躍起,又被它強行按倒在地,不禁驚呼出聲。

    叢林另一端的宗峻聞聲而來,於半空中持刀猛然劈下,卷起煙沙漫天。那隻白獸卻敏捷滾至一側,在草地上打了個滾,帶著哭音叫道:“嗷!主人!”

    *

    “我是你的主人?!”慧知揉著被撞得烏青的地方,坐在岩石上發愣。

    眼前這隻白獸形似狐狸,卻長了一雙長長的大耳朵,烏黑的眼睛紅紅的舌頭,自頭頂到尾巴華光流彩,額間與四足皆有火光縈繞。它雖體型碩大,卻乖巧地豎起耳朵故作可愛,趁著宗峻不備,又猛地撲到了慧知懷中。

    “嗚!主人又不認識腓腓了!”

    “可是……”

    它拚命搖動蓬鬆的大尾巴,抬起爪子搭在她肩頭,朝著蓮華道:“嗷嗷,小七也回來了!”

    蓮華微弱地閃著光:“腓腓?”

    “嗷,是腓腓!”它聽到這喚聲,高興地在地上轉圈,“腓腓等了好久好久,知道主人一定還會再來的!”

    宗峻見慧知很是迷惘,便問腓腓:“你說的主人是叫顏惜月?”

    “腓腓每天都要到這裏來等主人!”腓腓用力點頭,“主人跟腓腓回家!”

    “回家?”慧知一愣,“是青丘嗎?”

    “嗷,對呀。”腓腓轉身朝前跑了幾步,忽又回頭道,“這樣主人也能見到主人了!”

    *

    慧知被它最後的那句話弄得更加疑惑不解,但見腓腓在前奔跑,便不禁追了上去。腓腓引著她與宗峻行至水潭對麵的林間小徑,踏上一塊圓形空地,四周漸漸彌漫起透白雲煙,無數飛蝶似的光影撲簌舞動,前方便出現了狹長的幽徑。

    “嗷嗷,快來!”腓腓歡悅地飛奔起來,慧知與宗峻緊隨其後。穿透雲煙籠罩,周圍山林逐漸變化,不多時青山碧水,村落隱現。遠處兩座山峰聳峙入雲,其間一道懸空索橋直通高處,腓腓不知畏懼地躍上索橋,晃著尾巴帶領他們朝頂峰而去。

    空中風旋激蕩,下方江水急湧,慧知行在索橋間戰戰兢兢,忽見雲霧中蒼鷹盤飛,似是有人坐在其背。

    她不由停下了腳步,蒼鷹緩緩飛近,坐在其上的是個身穿白色錦袍的俊美青年。隔著縹緲的雲霧,他望了慧知許久,歎道:“竟然真的回來了。”

    慧知還未回答,山頂隆隆聲響,金碧輝煌的宮闕朱門開啟。

    鷹背上的白衣人指了指那邊:“我在那裏等你。”

    她惴惴不安地繼續前行,才登上那山頂石階,回首望時,山間索橋已經隱沒於升騰的雲霧中。那個乘著蒼鷹的白衣人已漸漸遠去,腓腓跑進宮門,一路引著她與宗峻入內。

    宮中亭台樓閣精巧秀麗,時有美人往來,見到她之後均顯露出訝異神色。她從未到過這樣猶如仙境的地方,即便緊跟著腓腓的身影,也覺得頭暈眼花。也不知穿過了多少園林殿堂,腓腓才總算放緩了腳步。

    落英紛飛,馥鬱浮空。

    綿綿不盡的花林如同畫染,米分白緋紅團團簇簇,蜂蝶環飛起舞。一陣微風拂過,便吹起無數細小花瓣,悠悠飄揚。

    不遠處湖泊澄清,映著漫天晚霞,漾出綺麗光影。濛濛水霧間,淺淡紫氣氤氳浮動,縈繞不散。

    湖畔有人佇立,腓腓跑到他身邊,那人轉過身來,正是之前乘鷹而來的白衣男子。

    慧知站在碧草間,望著他出神。

    他無奈地道:“總是將我遺忘,這次果然還一樣。”

    宗峻道:“青丘國主?”

    他看了看宗峻,皺眉道:“你又是何人?”

    “是他送我來的。”慧知開口道,“不然我找不到這裏……”

    白衣人喟歎一聲,走到她近前,望了半晌,才道:“雖已經曆九次轉世,縈歌,你的魂魄我卻還是能認得出……”

    慧知心頭一緊,低頭見腓腓溫順地伏在腳邊,不由喃喃道:“九次轉世……已過了那麽多時間,你們還在等我?”

    “因為四百多年前,有人請我做了一件事。”懷襄眉宇間鬱色漸起,側身望向蕩漾霞彩的湖泊,“我們都在等你回來。”

    *

    懷襄向慧知說起了往事,關於縈歌的過去,以及那一次顏惜月與夙淵闖入青丘的經過。說到最後,他不由低落道:“若是早知道後來會發生那樣的事,我就應該跟著她走,至少也能在危險時候加以保護……”

    宗峻道:“隻怕你想跟著,夙淵也不會答應。”

    他傷感地搖搖頭,望著紫晶湖:“我倒是不畏懼夙淵,但惜月心裏不高興,我也不會強求。”

    慧知自從聽蓮華在化劍池邊說了一夜的故事之後,想到惜月與夙淵這兩個名字都會覺得沉甸甸,如今又遇到宗峻與懷襄,從他們這裏分別知曉了那麽多的過去,心頭更是如同壓著石頭一般。

    她想象不出顏惜月到底長得什麽模樣,是與她相似,還是有著截然不同的樣貌?她也不知道這個與她擁有同樣魂魄的少女是如何愛戀著黑龍……對於慧知來說,她甚至不懂什麽是喜歡,什麽是癡念。她一直都是懵懵懂懂,周圍的人各自說笑生活,她卻好似被某種東西與大家隔離開了,隻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無喜無悲地活著。

    可是當她聽到顏惜月最後被萬箭穿身,從雲間墜落死去的時候,心尖竟也會有劇烈的疼痛。那種疼痛,像一道道細細的繩索捆住了她的心,讓她感到了從出生以來第一次的壓抑與悲傷。

    “……惜月死後,腓腓就自己回到青丘了嗎?”她悵然問道。

    腓腓想到往事,淚汪汪地仰起頭看著懷襄。他出了會兒神,才道:“是夙淵讓腓腓回來的。我聽腓腓說了惜月慘死的事,當即離開青丘去尋夙淵,但那個時候他已經被帶回天界了。”

    “天界?”慧知怔然。

    腓腓傷心地伏在她裙邊:“嗷嗷,黑龍在主人身邊繞了很久很久,可是主人再也沒有醒過來。後來,他交待腓腓要幫他做最後一件事,然後,他就又飛去了洞宮山。”

    慧知疑惑道:“最後一件事?是什麽?”

    “你來。”懷襄慢慢走到紫晶湖畔。袍袖拂起,淡紫煙靄浮動變幻,湖水中央從深處不斷湧起透白水花。不多時,原本寧靜如玉的湖麵起伏不已,水波竟自中間朝著四麵八方翻湧,有一個巨大白影自湖底緩緩浮起。

    慧知目不轉睛地望著,心跳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快。

    翻卷的水花間,靈氣流動,煙霧飄蕩。那個扇形白影終於升出湖麵,仿佛被雲氣浮起,靜靜地懸在了半空。

    上下兩半緊緊合攏,厚重的外殼猶如扇形,邊緣則起伏如波浪。

    “這……是什麽東西?”她愕然。

    “硨磲。”懷襄道,“深海之中曆經多年才會生成的東西。”

    “嗚嗚……主人,你想不起來了嗎?”腓腓抓著她的裙角委屈道,“黑龍帶著我們去北溟,你跟他一起在硨磲殼裏睡覺,還不讓腓腓進去……你說那是你們的家。”

    她的心竟莫名慌亂,抽痛得厲害。

    湖中心的硨磲還浮在半空,四周的雲氣縈繞變化。慧知呆呆地凝望許久,神思恍惚地朝著紫晶湖走去。

    湖水浸濕了她的雙足,漫過了她的長裙,她卻還在朝湖心而去。宗峻想要出聲提醒,懷襄搖頭示意,此時湖麵雲霧環繞,清風承托著她的身子,將她一路送至湖心。

    她離那個巨大的硨磲殼隻有不到一丈。

    白色的硬殼忽然震動了一下,然後,霧靄自其縫隙間湧出,硨磲殼在她麵前緩緩打開。

    流溢著珠光的硨磲殼裏,有少女靜靜安睡。

    白衫紫裙,發束雙鬟,姿容清麗,眉心印花。

    慧知望著硨磲中的少女,忽覺心中悲酸難耐,竟在刹那間落下了淚水。

    腓腓穿過雲氣奔到她身後,望著那少女,傷心地哭叫道:“嗚嗚!主人!腓腓好想念你!”

    “她……為什麽會在這裏?”慧知啞聲道。

    “嗷!黑龍在決定重回玉京宮之前,就知道自己肯定回不來了!他不忍心讓主人灰飛煙滅,可是他走了,沒人可以守護主人!黑龍就讓腓腓去北溟找來主人喜歡的硨磲,他說,隻有回到青丘,主人才會得到很好的照顧……腓腓就一路飛啊飛,尋回到了這裏,把主人交給了國主……”

    懷襄緩緩走來,道:“自那之後,我便以靈氣護住了這硨磲殼,讓她得以保持了最後的模樣……”

    慧知心間悲傷,先前那些虛無縹緲的傳說,仿佛在看到她的瞬間全成了無法磨滅的現實。

    隔了許久,她才虛弱地問:“夙淵呢?這些年來一直都在天界嗎?”

    “不是。”懷襄低眉道,“他阻礙清闕渡劫撞倒森羅塔,放出妖魔無數,此事使得天帝震怒,將他打入萬丈歸墟禁錮千年。”

    “……千年?”慧知在震驚之下,幾乎不敢相信聽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