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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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貴妃的瑤華殿裏,跟著前麵端肅的蕙香姑姑,八公主空著手踏過門檻,一轉眼便瞧到隔著一道屏風的母妃。
“娘娘,公主殿下到了。”蕙香微微俯了身子,向裏麵通稟著。
若是初次進瑤華殿的人,必會驚訝一番。原因無它,這殿裏,全無奢靡之像,寒酸當然夠不上,隻是非要說形容,跟其他宮妃的相比,這瑤華殿,隻能說簡單,樸實。
除了最前麵的正殿,後麵湖心的竹軒,三兩間低瓦的小築……從哪處看,都著實不像一個寵妃的殿堂。
若是不看穿著整齊光鮮的內侍和宮婢,這裏,甚至不像在宮中。
雖是簡單,但宮裏的妃嬪,哪個不羨紅了眼,削尖了腦袋想占了這殿,占了這份寵愛與榮耀。
明章五年,彼時還是妃位的劉貴妃因著晉升貴妃位。仿佛是嫌招來的嫉恨不夠,明章帝大肆動土,推了原瑤華殿,按著貴妃的喜好重新建了一座與宮中氛圍格格不符的宮殿。
隆寵盛極的時候,明章帝親言:“朕不能陪瑩兒過簡單的生活,是朕負了卿卿一番深情,但在這瑤華殿裏,我們便是天下間最普通的一對夫妻。”
為著這座殿,太後娘娘好一番動怒,母子兩人的關係險些破裂。
到底,有什麽用呢,明章帝一意孤行,滿朝都勸不下。一個帝王,若真是用了心,有誰能攔住。所謂的難為和情非得已,不過是因為他不夠在乎。
太後經過此事才算懂了,一向被自己嫌棄太過中庸不夠狠厲的兒子,也有扛下滿朝文武和後宮壓力,硬氣鐵血的時候。可惜,卻是因為一個女人!
吵鬧一番的結果,就是劉貴妃威望更甚,太後……對她深深地忌憚和厭惡起來。別的,倒真對她毫無影響。
通傳聲落,殿裏靜下來,過了一瞬,便聽得裏麵傳來一聲柔柔的呼喚,那聲音空靈地緊,幽蘭般綻開在耳畔:“苒兒。”
在內室裏,那美人躺在一方貴妃榻上,有宮婢侍立在旁,手上輕輕搖著羽扇,榻尾處,還跪坐著另一個垂著頭的宮婢,素手輕捏著美人纖細的小腿。
冉冉的熏香絲絲縷縷地透過鎏金新竹節薰爐飄散出來,把美人的剪影在屏風上拉長地更加美好,她身上著一襲輕薄的薄荷綠裙裝,精致,婉約。
美人春衫薄!
難以想象,勢壓群芳,獨寵六宮的劉貴妃,竟是這樣一個柔
她的聲音太過柔和,蘊著氣的八公主都仿佛被撫慰了一點,垂著手,轉過屏風,看著自個優雅臥躺著的母親,又忽地有些濃重的委屈溢上來。
“母妃。”
她小小地偏著頭,鼻頭聳動著,說話帶著一點甕聲甕氣,純粹一個還在賭氣的孩子。
“不知母親喚我,何事?”
母妃身邊的蕙香姑姑來請她的時候,眼睜睜看著她受欺負居然也不幫她,舉止間卻分明對那個草包王子恭敬地很!她本可以叫禁衛軍收拾那個討厭的家夥,卻被蕙香姑姑半拖著回殿裏來了!
肯定是母妃的吩咐,蕙香姑姑從未對她如此不近人情過!母妃為何要攔著她!
那女子忽地掩唇咯咯笑起來。雖早已年過三十,膝下二皇子都已成年立府,但她的聲音裏,卻滿是少女般的清脆和靈動。
她挑起眉,支著肘看向自己的女兒,眼裏滿是笑意:“我喚我的苒兒,還需要事由?”
看了沉默著不答話的楚苒幾眼,又笑著把別扭著的女兒拉過去,頗為親昵地摟著,圈在懷中,眼角輕掃,把蕙香無奈的神情看在眼裏:
“怎地,這是怨懟了母妃?連最疼愛你的蕙香姑姑,也遭了埋怨了?”
“兒臣不敢。”
楚苒嘟起了嘴,不滿劉貴妃調笑的語氣,身在溫暖的懷抱裏不由地更加別扭,越發想使小孩子脾氣。
看著自己女兒這樣的表現,溫雅的貴妃娘娘自是什麽都清楚了,心裏暗歎一聲,
“這可是在說假話了。罷了罷了,母妃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說著,把唇瓣湊近了楚苒的耳畔,用手掩著,母女倆咬起了耳朵。聲音極輕,旁的人一星半點都捕捉不到。
幾句話的功夫,劉貴妃複又鬆開她,拿起杯盞小啜一口,等著楚苒自己消化這消息。
歪纏半響,楚苒心滿意足地彎著眉眼回了自己的公主殿,心情極好。
劉貴妃瞧了一眼她歡快的蹦跳著的背影,無奈又寵溺地跟著身邊的宮婢抱怨兩聲。
那宮婢穿著極明豔的衣裳,身上的首飾也與蕙香不分伯仲,顯見的,也是個心腹。
又過了幾瞬,蕙香帶著幾個宮婢退下去安排午膳,屋子裏虛虛地留了幾個人,劉貴妃仿似這才有精力去注意之前一直跟在八公主身旁的女孩:
“希潁。有半月未入宮了罷,過來,到本宮跟前來。”
話落,跟著八公主一同過來的女子瞳孔張了張,手捏著緊張地沁出汗來。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單獨麵對這位皇貴妃姑母。安靜這麽久,隻盼著這位不要注意她,剛剛想要跟著八公主離開,卻被那個宮婢攔了。
如今,什麽沒留心,分明一直注意著她!姑母她,想要幹嗎?!
這才瞧清楚,這名女子,可不就是方才在執事堂湊近崔璟炎的那姑娘。
瞧著這位溫柔的皇貴妃,她卻有些心怯。姑母的手段,楚苒瞧不清楚,但劉家上下,卻沒有一個不心裏捫清。
大概隻有麵對楚苒和明章帝,劉貴妃才是真的溫柔似水,麵對旁人,她可沒有多柔弱!
“姑母。”她怯懦著上前,停在貴妃榻側,恭敬地喊了一聲。
一直笑著的皇貴妃卻忽地伸出手來,劉希潁尚未緩過神來,一愣神的功夫,便有一隻手抵起她的下顎。
她驚惶地抬頭去看,隻見劉貴妃已站起身來,赤腳踩在地上的絨毯上,冷了神色,手上也慢慢加了力氣,冰冷高寒的模樣哪裏有一分方才溫婉美人的影子。
劉家二姑娘艱難地吞著氣,隻覺得仿佛有條蛇貼在她的肌膚上,滲地人心裏生冷,那處逐漸加深的疼痛也愈加深沉,心裏的恐懼無邊地蔓延開來。
隻聽大姐說過姑母狠起來的可怕,以前幼時她不相信,後來相信了,卻不想,真瞧見了比她想象地更可怕。
劉貴妃定定看了她半響,才緩緩出聲。
“這般姿色,這般心性,這般手段~嗬,還想嫁入安國公府!你也不瞧瞧自個兒的斤兩!”
劉希潁僵著身子,又是羞愧,又是羞惱,眼裏,還壓著極深的憤恨。
瞧見了她的神色,那人卻絲毫不在乎。鬆了她的下巴,劉貴妃輕蔑地看她軟倒的身子一眼,揭過心腹遞上來的帕子,擦了擦手,又莫名地緩緩笑開:
“這些,倒不算什麽。”
話音剛落,那帕子便狠狠摔在軟趴在地上的女孩臉上,絲毫不顧忌她是自己的侄女,至於顏麵,看旁邊幾人麵無表情的臉和無波動的神色,這些宮婢,不是心腹也是厲害人物,誰會關心她的顏麵。
“利用苒兒為你出頭,去挑靖南王府,還得罪了夏國八王子,這……”
地上的人驚恐地瞪大雙眸,正對上劉貴妃冷冷的一笑,“本宮可就容不得了!”
……
安國公府裏,大公子進了宮,府上卻都一派詭異地寧靜著,老夫人鎮著,麵上府裏主子們無人敢奚落議論,下人更是不敢多言,免得觸了主子的眉頭。
剛過辰時,崔璟萱給尚在昏迷著的韌換了藥,才又繞路前去海棠苑裏給王氏請安。
女兒長大了,平日裏的聰慧讓王氏放心許多,心裏憂心著無人傾訴,見著她便不由得在崔璟萱麵前也歎息兩句:
“郡主……郡主與炎兒……炎兒是不是做錯了什麽讓郡主不忿了?”
顯然,王氏是渾然摸不清狀況,倒是難得的,作為一個母親,她想到的,不是怨懟郡主突然給了府上難堪,汙了自家兒子的聲名,反而是自家兒子是否做了錯事在先。
西華郡主很好,這幾年,她也確實看在眼裏。
而且,那樣驕傲又颯爽的姑娘,她心裏是極喜歡的,她不如西華決絕果敢,顧念太多,憂慮太多,最後把自己困死在公府裏。
她不能活得那樣明快剔透,更羨慕那樣的人。
事出有因,一對小兒女的事,她也管不了太多,王氏不覺得她有立場去責備誰,隻是憂心,昨個還好端端的,怎地今個就……
王氏念著,連早膳也吃不下去,眉頭緊蹙,崔璟萱勸著喝了小半份粥,便一口也不願吃了。
“這究竟,是怎麽了?!”
郡主不是那無理取鬧的,炎兒做了什麽事,竟惹郡主如此行事,半點不給自己留後路。
分明是心灰意冷了!
什麽能教一個女子心灰意冷?!
猜測著,又忽地倒抽一口冷氣,手上的竹筷重重謔在桌上,有些不敢置信:
“炎兒,炎兒他該不會是從西線帶回來個女子罷!”
自己的兒子,雖是個深沉的性子,自軍中一行,更是不知道跟誰學的,冷著麵喜怒不形於色。
但對西華郡主,炎兒的感情,還能做了假?分明真真的!
莫不是中了誰的套!
王氏打發掉她認為不宜接觸這些兒女之事的崔璟萱,暗自琢磨著。
崔璟萱站在何韌那處荒廢了的院子時,推門進去,又一次被何韌的麵容晃到眼,不經意間看到桌上的麵具,忽地隱隱明白了什麽,有些無奈地撫了撫額。
哥哥……以前竟是喜歡過何韌的!
西華姐是知道了,所以才被傷了心?!
自己果真在感情上遲鈍的可以,虧得昨晚還一本正經地勸哥哥,她隻看到哥哥和西華姐的不對,卻沒想到……
哥哥哪裏是帶了個女子回來!分明就藏著個女子藏了十幾年!
“哥哥,雖然我勸錯了。但有一句沒錯。”
“既然你選擇了進宮,而不是守在這裏,那,你也知道你不願錯過的人是誰,對吧?”
“千萬……不要錯過了”
……
過了兩日,京都各府陸續收到了宮裏的柬函。楚宮裏將舉行一場宮宴,大宴群臣。凡正六品及其以上官員家眷均可參加。
一是為楚軍歸來而慶賀,二是為大夏的八王子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