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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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璟萱默著任由王氏把她推上了齊王府的馬車。

    第二架車廂裏隻坐了王妃一人,並幾個穿著光鮮幹淨的婆子丫鬟侍候在一旁。這自然是為了照顧她。若不然,王爺王妃世子坐一輛,都是妥帖。

    王府幾位側妃今個沒來,緣由嘛,靖南王府經郡主一事幾乎不再招待客人。她們縱使想去,也不敢去礙人眼。

    “萱兒,過來。”

    一掀簾子,王妃就極和藹可親地衝她招手,車還未動就拉著她敘起話來,態度之親昵較昨日有過之而無不及。

    惹得來送王妃的三姑娘都逗趣著笑說了一句:“果真我沒姐姐招人疼,姐姐一來啊,王妃又多了件小棉襖。”

    得了姨母的歡喜看重本是件開心事,但不知怎的,崔璟萱總覺得王妃的目光太熾熱,嘴角的笑溫暖又有些古怪。

    就連王妃身邊的貼心服侍的幾個嬤嬤也詭異看著她笑,笑容親近的不得了,也不是恭維更不是諂媚,就是太尊敬,反而生生讓人覺得違合。

    崔璟萱沉著神鼻眼觀心地一邊侍候著一邊答著話。自然,也不會讓她幹嘛,不過泡個茶,端遞給王妃之類的小事罷了。不為旁的,盡孝心而已。

    路上,王妃幾乎拉著崔璟萱談笑不停,車裏隻有這幾人,也不用避諱什麽,愈發問的熟撚親近。

    崔璟萱倒挺喜歡這個姨母的颯爽幹練,她靜靜坐著不說話的時候,尊貴威嚴的氣度瞧了就叫人心折。

    漂亮的女子讓人欣賞,但有筋骨和內涵的,才教人尊敬讚賞。

    不過小半個時辰,就到了靖南王府,年輕的靖南王疾速地從府門前奔過來,甫一靠近車廂,眼角一紅就要跪下行禮。

    “舅舅……”一張口,便是含著些哽咽的聲音。

    柳燁沒有喚王爺,直接脫口而出喊了舅舅,當真是心裏隻惦記著長久未見的娘舅了。八尺大漢,竟也紅了眼圈,半天也隻念出兩個字。

    後麵小跑著跟過來的靖南王妃看了跪著的靖南王一眼,還未緩過來,籲著氣便要彎了腰身跪下去。神情倒是一貫的溫婉,眉目溫柔,全無不滿之意,說話語氣也極親近熱切。

    “舅舅舅母辛苦了,王爺大清早地就盼著您們,著急地早膳也沒吃就出了門侯著,這回,終於把您等到了。這幾年,不僅王爺常常念著您,就連豆兒,也還未見過他的太舅公和太舅母,也期待著呢。”

    豆兒,是靖南王世子的乳名。小孩子,怕難養便都叫的賤名給他添壽。

    僅僅一句話,就拉近了舅甥幾人被時間隔的生分的距離。喊的越親熱,也就讓齊王妃高看她一眼,對這個外甥媳婦印象極佳。

    齊王爺和王妃扶起了鄭重行禮的兩人,齊王摸著美男須,看著兩人心裏難得地歡喜,比昨日王妃看見安國公夫人之時的心生激蕩也差不了多少。齊王妃的麵上也掛著柔柔的端莊的笑,完全一副夫唱婦隨的派頭。

    柳燁一身錦袍站著,身高已經比齊王高出一些,身姿挺拔,如樹如鬆。齊王爺越瞧越覺得外甥不錯,大笑著誇讚兩句,目光激賞,一邊更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飽含鼓勵。

    “燁兒長的好,這幾年沒白曆練。不錯,不錯。”

    瞧著自己的侄兒,齊王仿佛透過他看見了自己胞姐的音容笑貌,身後的靖南王府還是當年模樣,但人事,這麽多年,早已變了啊。

    他的目光忽地變得欣慰又傷感起來。

    “好孩子,舅舅知道你們孝順……回吧,回府了再談。這幾年,也不知你們兩個孩子過得怎麽樣。”

    這兩句話的功夫,後麵懷裏抱著個小男孩的柳西華也走上前來,看著有些陌生的尊貴的夫妻兩人彎身一禮,仍舊一襲紅衣,外間流言蜚語仿佛半點沒影響到她。

    西華郡主哪怕被撤了封號,也是自在瀟灑,無懼肆意。

    抱著小孩,動作幅度不大,但聲音和神情足夠的尊敬和得體:“舅舅,舅母。”

    “太舅公。太舅公母。”靖南王世子縮在姑姑懷裏探出頭來,童音嬌軟,帶著一點鼻音,模樣粉雕玉砌,乳白的皮膚更襯的紅鼻頭有些可憐。虛虛弱弱,看著,像是又生過一場病的模樣。

    “萱姐姐。”他看著齊王妃身後的崔璟萱不由的也喚了一聲。許久未見這個漂亮溫柔的姐姐了,喚著親近熟悉的人,果然聲音又有了些委屈。

    大眼睛一閃一閃,小模樣忒的惹人疼。

    一直靜靜站在王妃身邊做背景板默默瞧著一家相聚的崔璟萱終於出了聲:“這是怎麽了?又病了?”

    看著抱著他的柳西華問著,崔璟萱又湊近了些,站在柳西華身側,把世子小心地接過來,伸手撫摸了下世子的額頭,又摸了下他的臉頰和頸窩,有些擔憂。

    世子體弱,三天兩頭地病,一直精心養著,前些日子不都好了些,怎地又病了。

    靖南王妃走近,無奈歎了口氣:“豆兒脾胃自來弱,恐是前個吃壞了什麽,今日起就是這樣。早上疼了一會就一直怏怏的不見精神。”

    “讓我看看吧。”溫潤又清冽的男聲傳來。柳西華轉眸,看著一襲青衣的公子溫笑著從齊王身後走出,不知是不是錯覺,後麵的齊王妃,眼睛似乎是放了些光?

    眨了眨眼,柳西華瞬間恍然。不用多瞧,模樣氣度一看便知這男子是齊王世子沒錯。

    楚羲從呆愣的崔璟萱手裏抱過那個眨著濕漉漉大眼的男孩,衝她溫柔一笑,比崔璟炎的那種溫柔更甚,他眼底的輕柔小心深不見底,生生讓柳西華都呆了下。

    “萱兒,你難道忘了,蘇先生可是我的好友。”

    他熟稔地抱著豆兒,姿勢最穩妥不過,絲毫沒有旁人擔心的不穩和生疏,他向靖南王夫婦解釋著,叫了個小丫鬟就往靖南王府院子裏最近的一處暖閣走去。

    齊王和王妃都沒攔著,自然是對兒子放心和自信。柳燁自然也放心。

    崔璟萱怔怔地看著,麵色茫然恍然惶然淒然的放輕了腳步跟著。

    而旁邊的柳西華,也在為那句蘇先生的好友而詫異著,按下驚奇也欲跟上去,卻被王妃拉著閑談起來,這架勢,分明是不欲她跟上去。

    柳西華多瞧了幾眼前麵兩人的背影,恩,郎才女貌,妙偶天成,王妃都看的星星眼了。電光火石之間,西華郡主了然。王妃舅母這是要拐了萱兒回家?

    前麵,崔璟萱緩慢地跟著,撇過頭去吸了口氣,壓下心裏的悵然。

    他是醫生……她險些忘了。在他成為家族繼承人之前,他是一位醫生啊,醫術精湛的持刀者,哪怕她跟著蘇先生學了一些,但她自然是比不上他的。

    是啊,當年……被何韌念叨著嫌棄的那位蘇先生的忘年交,從來被蘇先生奉為上座,引為知己。被何韌暗地裏幾乎是嫉妒著不爽了許多回。甚至後來,宸王也是因著他的推薦才被蘇先生收歸門下的。那是他……熙林。林羲,楚世子。

    這些年,蘇先生提過很多回這位小友。心思多麽奇絕,手法多麽獨到而純熟。蘇先生說,他從未見過這樣一個年輕的,但處處讓人讚歎的醫者。

    她那時還生過好奇,蘇先生的弟子,心思聰透如何韌,悟性高如如楚宸,哪個都資質難尋,但再未見過蘇先生那樣認可和讚賞一個小輩。

    原來從那時起,他們就錯過了。

    “如果知道那個被蘇先生救下的病人是你,如果知道……我又怎麽會離京這麽多年。”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知道何時,楚羲已經停了腳步,把豆兒放在一方軟榻上,回過身來看她。

    他還是那樣,一個眼神,就把自己的心思洞悉的不差分毫。

    “萱兒,我在找你。這些年一直在找你。”

    “我離府遊曆十幾載,走了許多地方,去了許多國度。邊塞,巰城,甚至水域……我找了許久,都沒有看到你。我幾乎以為,我還要找許多年。”

    榻上小世子睜著大眼睛瞧他們,眼裏是純然的疑惑和好奇,他自然是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麽的。

    但地上站著的兩人,也不會在意他的疑惑。

    楚羲的聲音還在繼續,他的眸光褪去了霧氣和遠山朦朧,難得地清明如水,裏麵的情緒和壓抑著的感情也清晰無比。他在痛苦,他在憂傷,他在遺憾,他在慶幸:

    他說:“那些日子,我日日被痛苦和思念折磨著,我以為,上天是在懲罰我。”

    因為我曾經選錯了,所以要懲罰我,讓我再孤獨一世,乃至終老,客死他鄉。

    “……”

    心裏鈍痛一下,崔璟萱別過眼沉默,手指垂著,在虛空裏冷漠而脆弱。

    昨日,楚羲就說了很多,在亭子裏,他擁住了淚流滿麵的她,他在告訴她他不是丟棄了她,他來尋她了。但她卻愈聽愈加心灰意冷。

    他說他想要娶她。鳳冠霞帔,一生一世一雙人。

    啊是,這個世界無人理解這種對女子來說心向往之卻難以實現的願望。這個世界,無人理解她們的思維和記憶,她習慣了的價值觀念和信仰喜好,在這裏格格不入。

    她是異端,他也是異端。

    很配,不是嗎?

    她幾乎都動心了,但他說了那麽多,一字未提他離去的三年,一字為提他的未婚妻,不,那可能就是他已經結婚的妻子。她對他的過去,忽然變得一無所知。

    他是覺得無謂嗎?

    “羲哥哥,別說了!”崔璟萱忽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想再聽下去。

    她熟悉他的一舉一動,他的神情,他的一個挑眉和轉眼,她都熟悉無比,但現在,她開始疑惑了。

    她的羲哥哥……變得陌生了。她隔了那麽多年等到的人,似乎不是她印象裏的那個笑容淺淺,溫暖明亮的林家哥哥。

    他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