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兒從不認為自己會玩弄人心，擺弄權術，然後變身為可怖的政治家，她沒有野心，沒有想要攀龍附鳳的欲/望，更不想飛上枝頭變鳳凰。

    或許，自己真正想求的，隻不過是做個普通的布衣？

    但若這是奢望，那她也絕不要被人利用，被人逼迫。是不是隻有當自己作為那個玩弄人心、擺弄權術之人，才能把身處皇家的命運操縱在自己的手裏？

    上官婉兒仰望無邊無際的碧洗青天，頓覺徒然無功，她的命運，從來就不可能會被自我操縱，即然如此，那還不如隻被一個人去利用，也勝過在夾縫中去求存。

    腦海中，閃現出來的，是那個對自己疼愛有加，又冷酷培養自己的天後。上官婉兒竟然忽的有了些感動，天後，是不是就是要自己明白這個道理，明白到隻有跟她站在一起，才是最最安全的，才不會像現在一樣處在夾縫裏？

    是的，是自己太仁善了，是自己沒有一個明確的指向才讓自己處在這樣的境況裏。若是全身心的隻為了一個目標和理想，也就不必如此迷惘和糾結了不是嗎？

    上官婉兒暗暗攥緊了拳頭，她現在隻是需要給自己打氣，讓自己有勇氣回去麵對天後，如實稟報她在東宮看到的一切罷了。上官婉兒歎了口氣，有些鄙薄自己的作為，然而她還能怎麽做呢？莫不是要她守口如瓶，坐看母子相殘，鬥個你死我活？或是看著李賢成功了，李賢成功了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了麽？

    回到中宮殿，上官婉兒還在猶豫著要不要進去，趙德順一溜煙的就飛跑了下來，劈麵就低聲說道：“你快進去，天後和公主還等著你呢。”

    上官婉兒心頭一凜，為何太平也在等著？一種不安的感覺湧了出來，上官婉兒握了握拳，隨趙德順踏步上階。

    “婉兒！”宋玉見著她回來，憂心忡忡的迎了上前，雙目投去探詢的目光，極想知道答案。她祈求著婉兒什麽都還不知道，雖然那是不大可能的事。

    上官婉兒在見到宋玉的一瞬，臉色微微有些發白，頓時意識到了為何她會在這裏等著。太平大概也知道了天後的打算和目的，按照她以往的個性，早便飛去了東都苑，絕不會還乖乖的坐在這裏等著自己。

    “天後，婉兒回來了。”上官婉兒很快便做出了判斷，幹脆便當了這是武則天在對自己的警示。

    “太子怎麽樣了？”不再以“賢兒”相稱，落在上官婉兒和宋玉的耳中，兩人同時心涼了半截。

    宋玉悄悄扯了扯上官婉兒的衣袖，擔憂不已地想要製止她。上官婉兒暗歎了口氣，上前正坐於桌案前，卻是答非所問道：“天後，敢問公主的尚儀已經擇定了麽？”

    宋玉身形微震，慌忙坐到她身畔，心頭緊張起來，猜想她定是知道了，可她這麽問，意義又何在？

    武則天眸底微動，暗讚了一聲，笑眼眯眯的道：“我瞧著謝瑤環也不錯，你說呢？”

    看似說的隨意，其中隱含的意思顯然是在斷了她的退路。宋玉也聽明白了，掌心出了層虛汗，於案下悄然握住了上官婉兒左手。上官婉兒知她擔憂，反手相握以示安慰，深吸了口氣，淡淡地答道：“恩，天後的決定想必是正確的。”

    這一問一答帶了些別樣的意味，氣氛一時有些緊繃。

    上官婉兒緊緊握著宋玉的手，無意識下微微有些著力。宋玉稍稍蹙眉，立時驚悟過來，李賢是真的做了，真的打算謀反，而婉兒一定在東宮看到了什麽，也許便是已經看到了武則天說的那五百鎧甲。

    側目看著她秀美絕倫的側臉，宋玉這才發覺，原來婉兒已經有所決定，但她似乎並不打算這麽快就將這麽重要的消息透露給武則天。至於為什麽，宋玉差點兒沒有叫出來，武則天有她的一箭雙雕，婉兒也有她自己的算盤。

    老媽差了一個鐵證去鏟除東宮，這個鐵證如今是在婉兒手裏握著的。隨便想想也知道，愛著婉兒的二哥，必然會給婉兒最終選擇的機會。

    念及至此，宋玉駭然色變，婉兒這是打算拿那個所謂的鐵證來換取什麽嗎？

    武則天看定上官婉兒，在她目不轉睛直視於自己的眼眸中看出她的用意，不由轉目掃了一眼自己的愛女。一瞬恍然裏，武則天也不知自己是該怒還是該繼續讚歎。

    這孩子，聰明的有些過了頭，可她又沒有明著表現出來，倒叫武則天找不到發怒的理由。

    “婉兒，莫不是你想隨太平出閣？”武則天眼睛一轉，假笑問道。心中也略略有了些許的矛盾，若果真如此，那是要許了她麽？

    上官婉兒卻是搖了搖頭道：“婉兒想留在天後身邊。”

    縱然明知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但親耳聽到她這般說，宋玉仍是心如刀絞般難受。她甚至在之前還在想著，就算武則天反對，隻要婉兒想跟自己走，那麽她也會拚了被武則天責罰求到她。

    武則天聞言，瞬時明白了上官婉兒的企圖，不免有些暗笑，微微挑了挑嘴角，漫不經心地道：“即然你想，那你便留下來吧。太平？”

    宋玉抿了抿嘴，不願答此話。

    上官婉兒心中一痛，接過話來道：“多謝天後。”

    她求的不過是想要天後不要再將自己推到那個夾縫裏頭去，不過是想即然決定了留下來，天後就不該再對自己有所懷疑和考驗。

    她會一心一意的侍奉於她，武則天雖然沒有明言，但上官婉兒已知其意，得到了允諾，她默了默道：“天後，太子殿下帶婉兒去看了他的武庫，武庫裏頭有幾十箱嶄新的劍戟兵器。我想……那是太子殿下用來自衛的。”

    大殿一瞬寂靜，落針可聞。

    良久之後，武則天淡淡問道：“就這些嗎？”

    上官婉兒感覺得到握著自己的那隻手在微微顫抖，她實在不敢轉頭去看身邊人一眼，更無法想象她對自己這番作為會報以怎樣的心情，隻是輕聲答了個“嗯”。

    武則天冷冷笑道：“單單是私藏兵器就足夠了，還說什麽自衛？你也別再替他說什麽好話了。”話雖如此，武則天的內心裏仍是鬆了口氣，事實上她也有些拿捏不定婉兒究竟會否帶回來她想要的結果。

    “娘親，二哥所為雖不夠磊落，但請娘念在親情的份上，饒恕二哥這一回。”宋玉忍不住出了聲，罪名落實，李賢就真的完蛋了。廢太子勢在必行，但無論如何，那也是他們的親人，宋玉實在不想看見李賢死，更不願他是因為婉兒的消息而死。

    “瞧瞧你兄長做下來的好事！你還為那個逆子求情。這宮裏的爭鬥從來就是你死我活，怎樣處置太子我自有安排。”武則天如是說著，右手輕叩桌案，仔細斟酌了起來。

    那一聲聲直敲至宋玉的心底，喚醒了那深藏的對於武則天的恐懼。其實武則天根本早就知道了李賢私藏兵器的事，根本就無需派婉兒去查探，她這樣做，分明就是讓婉兒做了那個出賣太子的人，以後要那些朝臣怎麽看婉兒？

    宋玉不甘心，且深深感到不服，難怪那些人會罵婉兒是武則天的走狗，全都是武則天的安排，是她逼得婉兒這麽做。

    “你……”宋玉方才出口，上官婉兒已搶先在桌案下頭死命的拽住了她。

    武則天目色暗斂，心知愛女脾性，當知她想要幹什麽。在發覺上官婉兒已先一步製止住了她時，武則天緊了緊眼色，狠狠的瞪住宋玉，滿身的肅殺，令宋玉敢怒不敢言。

    “趙德順！”武則天冷酷地喚入趙德順道：“傳令丘神績，即刻點兵搜查東宮。”

    完了，完了。宋玉心裏叫著，愈發覺得憋屈，並非是為了李賢，而是為了武則天這果決的冷酷。

    “阿耶呢？”宋玉有些不甘心，心裏還想著若是叫李治曉得，李治恐怕會第一個反對吧？

    武則天卻微微一笑，轉言道：“婉兒，你先去，去穩住太子。”

    上官婉兒死死捏住宋玉的手，生怕她憋不住跳起來反抗。天後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和謀算，太平即便反對她的做法，也不能直截了當的表露出來，上官婉兒深知在此事之上，即便是天後的愛女，也容不得有半分的違逆。更何況在提到李治的時候，天後已成竹在胸。

    壯麗的殘陽灑在朱紅色的宮牆之上，如血般的顏色，隨著深深的甬道，一眼望不到盡頭，像是一首震撼的悲歌。

    上官婉兒知道自己恐怕永世也不得安寧了，她靜靜的坐在東都苑大殿之中，隔案是即將倒塌的太子李賢。上官婉兒的心情很沉重，一種不安和疼痛纏繞在心間，但她仍是直視於李賢，並沒有因為出賣了他而不敢去看他。

    將來也許自己還要麵對許多這樣的處境，唯有勇敢和平淡的去接受，上官婉兒才會覺得自己還能堅定不移的走下去。

    李賢異常平靜的看著她，眼前這個女孩子，再非當年那個嬌弱的女孩子了，她已在不知不覺中長大，那刻在骨子裏麵，天生就跟別的女人不一樣的某種不知明的東西，已越來越彰顯。

    “婉兒，我不怪你，你也不必自責。”

    上官婉兒聞言，搖了搖頭，平靜的說道：“我沒有自責，我隻是做了對我而言最正確的選擇罷了。賢，其實我該謝謝你，是你讓我明白了宮裏麵生存的真諦，也讓我徹底的意識到了天後的力量。”

    “所以呢？”對她如此冷漠的話語，李賢有些吃驚。

    “我會侍奉天後，全心全意輔佐於她，我會盡可能的保護我最親的人，我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