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兒見她如此，心中更是疼惜，伸手捧住她垂下的頭，柔聲道：“太平，你們是最最友愛的一家子，你們兄妹相親相愛，同舟共濟，隻是你們都忘了，你們這祥和平樂的日子是拿什麽換來的。”

    宋玉微微一怔，拿下她的手，垂了垂眼眸，不得不承認道：“是我娘幾十年的殺伐果決換來的。”

    “是了，那她做錯了什麽嗎？太子又錯了什麽嗎？”上官婉兒笑著摩挲著她的雙手道：“婉兒以為，他們都沒有錯，若要說錯了，隻能說他們都沒有理解彼此。”她抬起頭，直視著宋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天後的愛太強勢，太子也跟她一個脾性，所以總歸是要有個人去遷就的不是嗎？”

    宋玉從她的神情裏讀出別樣的用意，忽而灑然笑道：“你這是在告誡我？”

    “婉兒隻是理解天後。”上官婉兒毫不掩飾的說著，再度抱住她，靠入她的懷裏道：“太平，你也理解她好不好？”

    宋玉微微錯愕，咀嚼片刻，恍然明白到了上官婉兒的真意。婉兒並非是在告誡自己，而是在擔心自己，她是認為自己也像極了武則天，害怕自己將來變得跟李賢一樣，對武則天越來越抗拒，隻是婉兒沒有直接明言，把那擔心深深藏起。

    “我理解她。”宋玉摟住她，念起自己就要結婚，而婉兒就要永遠伴在武則天身邊，不禁心生悲愴，澀聲道：“婉兒，無論怎樣，你都要知道，我在你身邊，不離不棄。”

    “不離不棄……”上官婉兒念了兩三遍，淚水再也止不住的滾滾落下，揪著她的衣襟，死死往裏埋。

    宋玉強忍著眼淚，輕撫她的頭，本想說些什麽，可突然又什麽也說不出來，忽然，她含淚笑著道：“婉兒，你瞧，現在我可比你長得高哩。”

    沒頭沒腦的一句，讓上官婉兒微微抬了抬眼眸，猛然發覺似乎她確實比自己長得高了。雖明知她是想逗自己笑，可偏偏上官婉兒竟也不由自主的笑淚橫飛起來。

    “有什麽了不起的？”上官婉兒嘟了嘟嘴，本想說再高也能夠得著，還沒說出口，自己就先破涕為笑了。

    看著月色下那紅紅的眼圈，一種難以明述的情愫攀爬上來，上官婉兒略略踮起腳，吻住了那讓她朝思暮想的蜜糖。

    浮動著紅暈的臉頰近在咫尺，熟悉的氣息和柔軟的小舌，宋玉心神一瞬激蕩，反手將她扣在懷中，張開了唇瓣，回應著這難得的溫暖。

    和著淚水有些鹹鹹的味道，兩人吻得如癡如醉，渾然忘我。月色在她們身上鋪灑下柔情和眷念，隨著彼此的呼吸漸重，宋玉的手也跟著不老實起來。

    “太平……”上官婉兒仰著頭，將頸脖送給她，嬌喘著想要提醒她身在何處，可話不成句，連自己都有些雲裏霧裏。

    宋玉隔著衣衫揉捏著上官婉兒的渾圓，越發難捱心頭萬般渴求，但她腦中尚算有一絲清明，終是放開了那留戀難舍的玉頸香肩，執起上官婉兒的手，抵住她額頭低聲促狹道：“去哪兒？”

    上官婉兒紅著臉，垂頭羞怯道：“隨你。”

    她們似乎都忘了這本是不該再發生的，宋玉牽著上官婉兒的手，往尚宮局方向走去。

    走不多會兒，上官婉兒突然止步，宋玉不明所以的轉頭去看，但見上官婉兒抿著下唇，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大訝問道：“怎麽了？”

    上官婉兒抬抬眸，又很快垂下，如此兩三下，竟似有什麽難言之隱般。宋玉摟過她的腰身，正待追問，卻聽得上官婉兒以極細微的聲線囁嚅道：“太平，你，你，你會，要了我嗎？”

    宋玉摟著她腰身的手一滯，似是驚醒，上官婉兒見狀，悲緒千結，刹那間紅了眼眶。

    “要你，我要你。”天知道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宋玉是起了多大的勇氣。她不想再顧忌著什麽了，更不願在此時此刻再讓婉兒傷心難過。要了她，給她她想要的一切，僅此而已。

    上官婉兒聞言，雙眸瞬時清亮，她想成為太平的女人，這念想，想了很久很久，都快要憋成鬱結，如此轉悲為喜，讓她情不自禁的就埋進了她的懷中止不住的歡笑起來。

    見她開心的就像個小孩子，宋玉熱淚盈眶。

    罷了，管他那麽多呢？隻要婉兒開心就好。

    如此想著，宋玉再度牽住她往尚宮局方向悄然行去。

    她們刻意的避開了大路，躲開來往的宮人。武則天今夜有得忙了，絕不會有人來打攪和打斷。雖然深知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刻不該這樣做，可兩個人都做了一般想法，即然人不能在一起，難道還不能用這樣的方式讓彼此一起麽？

    尚宮局宮門在望，宋玉牽著上官婉兒方從林子裏步出來，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住。

    原是王邦國並謝瑤環等十多號人堵在了尚宮局的門口，灼眼的火光讓宋玉幾乎睜不開眼來。

    “公主誒，可等到你們了。”王邦國迎了上前，打躬作揖，就仿佛沒看到她倆尷尬的表情。

    宋玉和上官婉兒分開了手，前者故作鎮定的問道：“何事？”

    王邦國連稱“不敢”，卻是朝上官婉兒躬身道：“上官才人，聖上請才人往上陽宮一行。”

    上官婉兒很快收起神色，頗感訝然，不知李治宣自己何故，按說東宮出了這麽大的事，天後此刻應當是去尋李治解釋才對。

    宋玉也頗為驚訝，目色在謝瑤環身上一停，立即醒悟到定是這女人料到了自己行蹤，早早跑來這裏候著。如此一想，宋玉不免暗感驚悚，心生怒意，這謝瑤環仗著對自己的了解，愈發的把自己當柿子捏了。

    謝瑤環察覺到她不善的眼神，滿不在乎的聳了聳肩，以示自己的無辜和無奈。

    宋玉橫了她一眼，耳邊聽得上官婉兒請王邦國領路，也要跟去。王邦國不敢反對，請了上官婉兒先行，當先引路。

    宋玉故意落後幾步，衝謝瑤環附耳道：“謝瑤環，你壞我好事。”

    謝瑤環再度無辜聳肩，卻突然緊色，沉聲怪責道：“你是被情/欲衝昏了頭！不分時辰、地點！”

    宋玉被她責的麵紅耳赤，不服氣的重重的哼了一聲，暗罵道：“什麽時候，你變成我娘的奸細了？”

    謝瑤環挑挑眉梢，絲毫不以為忤，低語告誡道：“太子廢了，你能做太子嗎？”

    宋玉微微一愣，竟是啞口無言，也有些懊惱自己的一時衝動，臉上掛不住的訕訕。

    “為了婉兒將來好，在你還沒有能力之前，千萬別犯傻。”謝瑤環頓了頓，見她撇著嘴一臉的泄氣，歎道：“我倒是不介意當惡人提醒你。”

    宋玉心知她是在替自己著想，偏又是那麽惹人討厭，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卻不占理，隻得恨恨的默不作聲。

    上陽宮大殿之內，不僅僅隻有李治，還有裴炎在側。

    李治虛弱的躺在床榻之上，兩宮突如其來的爭鬥，讓他一時有點措手不及。盡管早也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卻也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到底是該恨鐵不成鋼，還是怨皇後下手迅速，李治怎麽也分不清楚。

    經曆過太宗廢承乾的他，深知太宗當年的無奈和絕望。如今此事重演，更是發生在自己兒子身上，李治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淒涼。

    連聲的咳嗽，讓上官婉兒聞之不忍，作為父親，不知該如何看待母子之爭，作為帝王，又不知該以怎樣的方式去善後。但上官婉兒深信，李治是絕對不會為此殺了李賢，這個當年太宗皇帝無奈之下選擇的帝王，看重他的，是他心底的善。

    上官婉兒同情他，也猜不到他會在母子之間作何選擇，更覺驚疑不定，不明白為何他會傳召自己，天後為何沒有在此？

    “婉兒，擬詔吧。”隔了良久，上頭才傳來李治有氣無力的聲音。

    “聖上？”上官婉兒驚愕萬分，下意識的看過裴炎。但見裴炎微微挑唇，似是老狐狸般的投去一個曖昧的眼神，這令上官婉兒更加疑竇，哪裏敢領命。

    李治卻沒有解決她內心的疑惑，自顧自的說道：“你就寫東宮私藏兵器數百具，太子心懷謀逆，廢為庶人，幽禁長安吧。”

    上官婉兒一瞬驚震，東宮所藏明明是兩千套之多，哪裏才數百具而已？可李治傳遞的信息，上官婉兒還是清明，李治要下詔廢太子一事武則天此刻恐怕還不知道。上官婉兒大約把握到了李治的心思，他這是在擔心武則天會傷及李賢性命，所以才想在武則天來之前，先下了廢太子的旨意，意圖保兒子一命。

    原來在李治的心中，天後就是那樣一個可以殘忍殺害至親骨肉的母親麽？

    上官婉兒冷靜下來，很快做出判斷，若果真擬了詔，那麽二聖之間就會有再也抹不開的隔閡了。

    念及至此，上官婉兒咬了咬下唇，斟酌著說道：“聖上，天後封禁了東宮，此刻定是來此稟奏的路上。公主殿下尚且侯在殿外，聖上要宣公主進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