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似錦的五月，令月閣前的花園裏，百花盛開，競相鬥豔，花團錦簇的讓人不禁聯想起宮娥衣襟上綻放的牡丹。

    看著眼前的姹紫嫣紅開遍，宋玉的心卻覺深深淒涼。

    自回了長安，婉兒便忙著接手內廷事務，加上還得陪著武則天上朝，能在一起的時辰一隻手也數不完。唯一令宋玉感到些許安心的，便是老媽並沒有急於讓婉兒搬去中宮，饒是如此，婉兒如今也得忙至後半夜時分。

    宋玉甚至想著老媽不會讓婉兒搬走，哪怕明知這是在自欺欺人。

    令月閣少了年少時的歡聲笑語，縱然覺著李賢總是教訓人的樣子很討人厭，可沒了他，多少也很懷戀。

    “別摘了！”宋玉心中煩躁，衝著正在花圃裏摘花兒的謝瑤環不耐煩的吼道。

    花圃中各色花兒絲絲瓣瓣，彎彎曲曲，個中神謐傲倨，煞是好看。謝瑤環不理會她，掃了一圈，猛然發覺裏間有幾株花，葉子青翠娟秀，莖稈亭亭玉立，在一叢繁花之中顯得格外高雅純潔。

    她要找的正是此花，不禁心下大喜，索性快走幾步，蹲在花前，用臉摩挲那些花瓣，今日的陽光真好，謝瑤環眯起眼睛，讓那溫暖罩著全身，盡享慵懶。

    宋玉見她不聽自己的，火氣上頭，起身下去就要拽她，卻見她這般模樣，又見那花色讓人舒心，問道：“這是什麽花？”

    “雲裳仙子。”謝瑤環仔細地剪下幾株，往回走道：“我插在花瓶裏，你送給婉兒。”

    宋玉覺得這名字好聽，又聽她這麽說，仔細看了一看，那花瓣果如雲上披霞，落英點點，心下也有點喜歡，“這花名倒也好聽。”

    謝瑤環奇怪的看向她，就像在看一個怪人般，眼睛一吊道：“白首一心不相離，沒聽過？”

    見她的眼神裏帶著鄙視，宋玉也知道自己的學問被她給狠狠的嘲諷了，不過她臉皮厚，湊上前去笑嘻嘻地說道：“這是給我的？送給婉兒？”

    謝瑤環嫌棄得白了她一眼，找了個花瓶放在桌案上，把幾株花葉修剪。宋玉見她不理自己，挨近了用胳膊捅她道：“唉，我又沒見過這花兒，不知道也很正常不是？”

    “這叫百合花，雲裳仙子是它的別名，寓意心心相印。”謝瑤環一邊插花一邊沒好氣的解釋著，擺弄幾下又問道：“好看嗎？”

    宋玉沒研究過什麽插花技藝，卻對這百合花極感興趣，默念了兩遍“雲裳仙子”，忙不迭的點頭道：“好看，好看。”

    “那就成了，晚點婉兒回來你就給她，讓她放在她書案上做裝飾。”謝瑤環說著，抱起花瓶轉入了風屏後頭去放置。

    宋玉訝然看過，想不到她對此事還比自己上心，有點莫名其妙的撓了撓頭，追了過去，靠在風屏柱子上喊住她道：“喂，要送什麽我不知道？要你操心？”

    “哦，那就當我送的好了。”謝瑤環若無其事的拍了拍手，直接越過她，看也沒看她一眼。

    宋玉微微皺眉，又覺她真是討厭死了，賭氣道：“那你就送好了。”

    忽聽得殿外熟悉的聲音傳來，“送什麽呢？有我的份嗎？”

    宋玉兩人轉頭看去，便瞧見一身華服的韋如芳在宮娥的簇擁下邁了進來。許久不見的韋如芳，已出落的如同外頭的繁花，腰肢倩倩，風姿萬千，萬般風情都繞在了眉梢。

    “哎喲，我說誰呢，這不是咱們未來的太子妃嘛？”宋玉目光在她新衣衣擺處的雀紋，語氣有點兒不鹹不淡。

    “這是怎麽了？”察覺到她的不對味，韋如芳詫異問過謝瑤環。

    謝瑤環聳聳肩，無奈道：“方才在鬧別扭。”

    “謝瑤環！”宋玉瞪了謝瑤環一眼，嫌她抖事。

    韋如芳眉梢微挑，笑著上前拉過宋玉坐下，“好久沒來看你了，今日特地過來，給你送了我親手做的糕點。”說罷轉頭吩咐隨行的宮人捧了食盒呈上，盒子裏全是宋玉平日裏最愛吃的口味。

    “自你跟了顯，就沒怎麽見你了。”宋玉嚐了一塊，味道還如以前那般合口，人卻已成熟生分了許多。以前的韋如芳總愛笑，笑得放肆毫無顧忌，現在的她也懂得笑而不語了，原來的她淺淺的妝，淡淡的眉，是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子，現在的她把自己妝扮的極盡妖豔華貴，眉角也畫的往上翹，兩腮紅豔豔，就像個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你這樣是不是顯得太張揚了？”宋玉指著她刻意畫成上挑的眉型微微蹙眉，很不喜歡她如今這般裝束，像極了個暴發戶的樣子。

    “不會啊，我可是要做太子妃的人，這衣裳是尚服局趕製的，還有這麵妝，唉，你說好看嗎？你瞧這雀紋，哎呀，以前我就總想著有朝一日要是能穿上一次，那怎樣也是值得了，哈哈！還真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哩。”韋如芳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的不討喜，笑眼眯眯地口若懸河，雙目還極是期待的望著宋玉。

    宋玉嘎然，要說什麽才好呢？她真的很想說這樣的麵妝根本就不適合韋如芳，這隻會讓她看起來像個醜角，搔首弄姿的低俗婦人。可宋玉覺著在她如今興高采烈的時候，說些不恰當的話有傷她自尊，於是改口點頭道：“好看，好看，你不是一直都想有一天嫁入皇家麽，終是如你所願哩。”

    “那是我懂得怎樣抓住一個男人的心。”韋如芳笑著低語，眼角眉梢全是得意。

    這話宋玉倒是深信不疑，謝瑤環端了茶水來，眼見時辰也不早，便問道：“要在這兒用晚膳嗎？”

    “不了，坐會兒就得回去，你可不知東宮原來那麽大，有好多事要打理，現在忙也忙死我啦。”韋如芳含笑謝過，接過謝瑤環遞來的茶盞，淺抿了一口，忽又想起一事，忙招手令外頭的宮人進來。

    “你瞧我忘了，這是給婉兒的。”韋如芳揚手令宮人把一壘錦帛擱在一邊，“要是沒有婉兒，顯也不會這麽順利就當上儲君，這是送給她的，全當是感謝她。”

    “你這是何意！？”韋如芳笑起來的酒窩不再是那麽的甜美，讓宋玉覺得瘮的慌，聽了她的話，頓時無名火起。這算什麽意思？是說婉兒出賣了李賢，所以李顯才能當儲君的？

    “太平，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真的很感激婉兒給了我們這個機會。”見她臉色突變，韋如芳忙解釋道。

    “這件事跟婉兒沒有關係！”宋玉赫然起身，惱怒地盯住她。一旁的謝瑤環怕她發怒，擔心的拉住她的袖子。

    “你別發火呀，我知道跟婉兒沒關係，你別激動，我沒有別的意思。”韋如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擺手解釋。她也隻是一番好心，確實是想要謝謝上官婉兒的，沒想到戳到了太平的痛處。

    “算了，太平，韋姐姐也不是有心的。”謝瑤環強摁宋玉回坐，岔開話題問韋如芳道：“太子殿下近來可好？”

    “還好，還好，他很勤政，也很努力。”韋如芳答著，留意著宋玉的臉色，見她仍是一副氣衝衝的模樣，頗感尷尬地拍手起身道：“時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辭了，改日再來看你們。”

    “我送你。”謝瑤環暗地裏捅了宋玉一記，起身相送。

    “不必了，沒關係的，我自個兒回去。”韋如芳朝宋玉投去一眼，宋玉也沒表示多少，隻是略略點頭，韋如芳暗感自討沒趣，轉身邁步出了殿門。

    一旁的謝瑤環朝她抱歉一笑，韋如芳抿了抿嘴，回看一眼沒有相送的宋玉，眸底深處滑過一絲不滿，頭也不回的去了。

    謝瑤環目送她離開，回了殿內，瞅見宋玉緊緊盯著那堆絹帛在瞧，心頭打了個激靈，上前正待開口，卻聽宋玉似是自嘲地笑道：“你瞧現在韋如芳都這麽有能耐了，這還沒坐上太子妃的寶座呢，就能隨意張羅東宮宮庫了。”

    謝瑤環差點兒以為她要把絹帛都叫人給扔了，聞言反是鬆了口氣，淡淡一笑道：“她是太子貼身侍女官，操持東宮內務也是應當。”

    宋玉兩指捏起一帛，入手絲滑，是上等的絲綢，心想隻怕婉兒如今根本就不需要這些絹帛，掌著六尚權柄，還用愁沒上品享用？轉念一想，忽然笑說道：“你說，連未來太子妃都送禮，旁人呢？”

    “婉兒會收嗎？”謝瑤環聽懂她的意思，卻也不甚確定，依上官婉兒的性子，是難於收受賄賂，不喜趨炎附勢，然而在宮裏，不收禮便是意味著不近人情。

    “收，為何不收？都收來令月閣。”宋玉眉梢微挑，扔掉手裏的絹帛道：“今後所有送給她的禮，我都替她收了，叫杜順他們把話都放出去，別太明顯。”

    謝瑤環一怔，領悟到了她的旁音，抿嘴一笑道：“那你若出了閣……”

    宋玉斜眼一兜，“那就送來公主府……不是，我說謝瑤環，有時候你真的很討打，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