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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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陽?”武則天聞言一愣,隨即恍然道:“城陽家的二郎君薛紹是嗎?”

    “是。”上官婉兒神色一暗,心頭雖痛,仍是答道:“前年上元節,太平與薛家二郎有過一麵之緣,太平跟他似乎......相談甚歡。”

    想起那夜在小園裏看見太平和薛紹在一起的場景,那一刻,一向大氣驕傲的太平,在那個俊秀非凡的郎君麵前突然變得矜持嬌柔起來。為什麽薛紹就一定配得上太平?也許正是因為太平待他有些不同吧?

    上官婉兒心生淒惶,鼻尖一酸,幾欲落淚。

    武則天知她難過,思索道:“城陽啊......城陽逝得早,這薛紹上無父母之德,性格也孤僻。你不也覺著周家不錯?不是因為要順著太平的意思吧?”

    “天後,周家是不錯,婉兒也很讚同。可是天後您想想看,周駙馬威名遼西,在軍中素有威望,臨川長公主更得宗室擁戴。周大郎君現掌著隴州的軍法,更別說周家三個女兒都是李氏宗親的王妃。天後,您忘了?臨川長公主的姐姐定襄縣主夫婿乃是東突厥的小可汗呀,他們的大郎君將來是否要歸國接替汗位呢?”上官婉兒縱然心裏悲傷,卻也是極希望太平能下嫁給不在權力中心的薛家,她心知要說服武則天並不容易,所以前前後後才繞了這麽大一個圈。

    “唔......”武則天思索道:“你是怕周家勢力太大,太平會受氣?哼!她那個性子,就得磨磨。”

    上官婉兒被她揶揄,無奈一笑,“天後您知道婉兒指得並非這個。”

    “哦?那是什麽?”武則天微微挑眉,對上官婉兒的言外之意心知肚明,心中已對此有了些動搖。

    “周家勢大,雖忠於皇家,但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各方關係皆曖昧不明。太平下嫁周家固然彰顯士族姻親,可您想想昔年的城陽公主呢?太宗皇帝費勁心思將之下嫁當世功臣杜如晦之子杜荷,可杜荷卻借家世慫恿承乾太子謀逆,城陽公主婚不及兩年就守了新寡。婉兒並非是在意指周家,隻是對這樣家族勢力雄厚的士族頗感不安,有城陽、高陽的前車之鑒,若是將來有何變數,難道天後願意見到太平也如她們一般麽?”上官婉兒知道說服武則天的不易,但也知道她在意的是什麽。

    武則天眉心微動,隨著她的話不免深思起來,斟酌著道:“這我也並非沒有考慮過,隻是臨川她多次向我提起,如今太平長成,不好再推脫。前年上元節若非她身染疾病,不然早就回長安來找我啦。”

    上官婉兒微微而笑道:“天後,臨川公主如此著急,不外乎是因為年成未嫁的嫡出公主隻得太平一人,她怕您將太平許給了別家。”

    武則天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頻頻頷首,旋即也笑了起來,隨手叩了叩桌案,滿意的大笑道:“哈哈!那是自然,我跟聖上就這一個女兒,臨川她想了很久了。”

    “那更別說其他駙馬家了呀。”上官婉兒附笑著說道:“天後,您看當年杜荷謀逆罪死,太宗皇帝這才追悔莫及,自覺有愧於城陽公主,悉心替她挑選了文臣中門之家。城陽公主與薛駙馬伉儷情深,夫婦和睦到老,她的三個郎君,大郎君外出濟州,三郎君如今才剛及弱冠,這二郎君薛紹在昭文館修學,平素不與朝臣交集,領著個縣子的頭銜毫無官職。既出身高貴,不會辱沒了皇家宗親的身份,又沒有複雜的朋黨關係,不至連累太平,不正是最合適的駙馬人選麽?”

    這番話正中了武則天的擔心,終是認真考慮起來,輕叩桌案緩緩道:“薛紹是嫡親外甥沒錯,可是薛家終歸不是什麽高門世家......”

    “天後,您若是想與高門聯姻,那當從淩煙閣的功臣裏去選吧?或者......趙郡的李氏,博陵的崔氏,範陽的盧氏?”見到武則天隨著自己的話皺起了眉頭,上官婉兒不禁笑道:“城陽、高陽、新城哪個不是下降的功臣高門之家,結果又是如何呢?”

    武則天緊蹙眉頭,悶悶的“嗯”了一聲,顯然是被上官婉兒說動的征兆。上官婉兒知她尚在猶豫,微一思付,幹脆稟道:“天後,周季禮曾說過這樣一句話,他說,娶個良家子,總比娶了公主好吧?還說我朝就這麽一個公主,他不敢娶進門去。”

    武則天微微一愕,隨即啼笑皆非,懼與皇家聯姻由來自古,連武則天自己也頗感無奈,失笑著捏著眉心道:“他真這麽說?”

    “是啊。”上官婉兒點頭,武則天揉著眉心的手微抬,覷著她道:“你如何知道的?”

    上官婉兒的笑容一瞬僵在臉上,閉了閉嘴,低低道:“婉兒後來托人去探過。”

    武則天哪兒會猜不到她的心思,唇角微微上挑,玩味似的道:“是探聽薛紹吧。”

    上官婉兒抿嘴不語,幹脆默認。武則天見此,倒也不免暗自深思,連婉兒都那麽在乎愛女,做母親的自己反是沒有站在愛女的角度去想想。

    “天後......?”上官婉兒見她良久不語,大感忐忑不安,試探著問道:“天後,您不想太平平平安安的麽?”

    武則天赫然放下手來,盯住了她,若有所思地道:“婉兒,我是聽出來了,你不想太平嫁給權勢之家,想叫她遠離唐宮。”

    上官婉兒臉色微微一變,自知瞞不過她,咬住了下唇點點頭輕聲道:“婉兒生長於宮廷,自知宮廷險惡的道理,婉兒隻希望太平能夠幸福平安,不想她將來成了第二個城陽或是高陽。”上官婉兒說著,情不自禁的便跪了下去,雙手握著武則天的腿,仰麵帶著淒愴,澀聲道:“天後,婉兒求求您!婉兒不願她卷進宮廷爭鬥裏,她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定然不會委屈於周氏高門,可薛家沒權沒勢,薛紹一定會待她如珠如寶,還有您保護她,她一定會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公主!”

    眼看著她情到深處淒然淚下,武則天心中大動,彎腰撫她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替她拭淚,愛憐不已地說道:“好婉兒,別哭了,以後別跟我繞彎子了,我要聽的是真話,要的不是對我言聽計從,隻懂曲意奉承的你。”

    上官婉兒知她終是看破了自己的意圖,不僅沒有責罵自己,還如此關懷備至,推心置腹,不由大是慚愧,抿著下唇,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

    “好了好了,別哭了啊。”武則天捏著袖子擦著她臉頰的淚水,摟住她輕撫道:“婉兒,你是個好孩子,你如此替太平設想,就不知那孩子能不能明白你這份心意。”

    “天後答允了嗎?”上官婉兒緊張的問著,既驚喜又期待。

    武則天思索一下,終是頷首。

    上官婉兒雙眸頓時清亮如許,喜極而泣道:“婉兒謝謝天後!”

    “不過臨川畢竟是長公主,不能拂了她的臉麵。這事兒......唔......”武則天思付許久,想著對策。雖說以前跟臨川約定是戲言,畢竟還是要考慮到周家的顏麵,何況臨川如今病重著。

    上官婉兒知她所慮,試探著問道:“天後,若是讓太平自己提呢?”

    “恩?”武則天微一錯愕,旋即恍然,鳳目在她頸脖上一帶而過,伸手撩開她擋住頸子的發絲。

    上官婉兒連忙捂住,垂眸怯聲道:“太平會聽婉兒的。”

    武則天鳳目掠過一絲心疼,暗歎了口氣,將她摟緊道:“婉兒,我知道你心裏難過,不過太平她終歸是公主,有些事情是無法改變的,你隻能想辦法讓它變得更好。好孩子,不要怪她,她要再敢如此,我就替你教訓她。”

    雖然是玩笑,卻也溫暖了上官婉兒的心窩,武則天嚴厲起來就如嚴父,疼起人來就如慈母,上官婉兒覺得自己是慶幸的,慶幸在這大唐深宮之後有太平,還有武則天。

    讓上官婉兒去尚宮局例行之後,武則天還是自省了很久,是不是自己確實將愛女逼得太緊了,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站在她的角度去想過?愛女喜歡婉兒,卻要接受喜歡的人替她選擇夫婿,本生便是一件極其讓人無法接受的事。

    念及至此,武則天也頗感懊惱,原本以為愛女不過是鬧著玩玩,宮裏不乏此類所謂的姐妹之情,隻是沒想到原來她喜歡婉兒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思來想去,武則天也不甚了然,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麽開始的,也許是從第一麵吧?

    想起第一次在承歡殿愛女的反應,武則天緊緊地蹙起了眉頭,這才記起來自家閨女當時並非是見上官婉兒的第一麵,太平有提到過曾遠遠兒的瞧見過上官婉兒。

    念及至此,武則天揉了揉眉心,大感頭痛,也不由歎息。說起上官婉兒,她是真心喜歡,那孩子對太平情深似海,隻怕再難拆散她們了。見到她如此失落傷心,武則天不僅疼惜,更是後悔沒有盡早切斷這不該存在的感情,眼下也隻能是狠下心腸讓一切重回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