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將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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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山水交相輝映的逍遙澗到漫無邊際的芍藥花海,不過轉身之瞬。隻不過這一次的芍藥,和以往那些五彩繽紛嬌豔欲滴的芍藥都不一樣。
這一次滿目可見的,皆是白芍藥。
無邊無際的白芍藥,像是在地上鋪了一層一尺厚的雪,在日光映射下,白的有些刺目。
秦艽垂眸,見自己身上果然穿著那一身繡滿芍藥的火紅衣裙,無奈的揉了揉眉心,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她連日來為何總會夢到芍藥?
正想著,一身素白常服的鍾衍自大片大片的白芍藥中徐徐向她走了過來,麵色有些發白,唇邊卻銜著溫暖淺笑。
秦艽眼睜睜看著他站定在自己跟前,再次揉了揉眉心,夢到芍藥就算了,為什麽還會夢到他?
夢裏的鍾衍,也太陰魂不散了吧?
“小晚……”
秦艽下意識地抬眸,發現對麵的鍾衍竟然晃動了起來,身形也漸漸變得透明,他還未來得及開口,眼前白光一閃,鍾衍倏地變成了大朵大朵的白芍藥,被風吹散,慢慢消失在了湛藍的天幕之下。
隨之一起化為齏米分消散的,還有遍野的白芍藥。像是忽然下起了一場鵝毛大雪,隻不過那雪,是從地麵飛向空中的。
瞧著如此詭異的畫麵,秦艽心生寒意,不由自主地想要裹緊衣衫。掙紮著一動,便從夢中驚醒了。
正在一旁縫衣服的白芷被突然坐起來的秦艽嚇了一跳,連忙放下衣服倒了杯茶走了過去,一邊將茶遞給他一邊問道:“公子怎麽了?做噩夢了?”
秦艽接過茶抿了一口,有些怔然地說道:“也算不得噩夢,我隻是……連著好多天夢見了芍藥。”
“芍藥嗎?”白芷扶他下了床,擰眉思索了須臾,忽的驚道:“姑姑以前說過,芍藥別名將離,芍藥是將離啊!公子,你隻夢到了芍藥?還是還也夢到了什麽人?”
芍藥,將離?
秦艽執著茶盞的手驀地一顫,然抬眸瞧見白芷緊張的神色,他還是搖了搖頭,道:“沒有,隻是芍藥而已。”
白芷聞言,這才鬆了口氣,端著盆打了水,進來見秦艽還在發怔,剛欲開口,茯苓嗖的挑開竹簾衝了進來,手中還抓著一隻白白胖胖的鴿子。
“公子,慕暗衛來信了!”說著,將從鴿子腿上解下來的信遞給了秦艽。
離開靈隱寺後慕玄擔心自己在慕寧手下當暗衛時樹了太多仇家,如今離開楚宮仇家尋上門會連累到他們,未同他們三人一起離開,而是又偷偷潛回了鹿城,順帶將慕寧手底下的暗衛都調集在了一起。
之前慕玄曾在信中問過他,那些暗衛要如何安置,他叫慕玄按他自己的想法安置就好,沒成想慕玄竟帶著他們挨個兒去尋家人了。
過了這麽多天,也不知尋的如何了。
秦艽看完信,笑道:“慕玄在薑國呢,說是聽聞楚國在打仗,要我們小心些,他會盡快回來的。”
“他那些暗衛的家人都尋到了?”茯苓一手抓著鴿子,一手接過信問道。
“才尋到了不多的幾個,他知道楚國在打仗,擔心我們,說是要來接我們去薑國。”說著,秦艽站起身走過去洗了把臉。
茯苓點點頭,又問道:“那公子可要給慕暗衛回信?”
秦艽擺手,“不用了,他知道我們在逍遙澗。”
“那鴿子呢?”
“養著吧,外頭兵荒馬亂的。”
茯苓應了聲好,抱著鴿子出去了。
待秦艽束好發捯飭好自己,茯苓和白芷也已備好了早飯,三碗湯多米少的粥,一小碟清抄薯蕷。
白芷望著桌上的粥和菜歎了口氣,“公子,今日可不能再拖了。”
“是啊!”茯苓拿筷子攪了攪稀的不能再稀的粥,道:“再拖下去我們沒等到慕暗衛來便已經餓死了!”
住在這裏什麽都好,唯有一點不好,便是買東西不方便。自上次去櫟陵至今已快半個月了,買回來的米和菜早就捉襟見肘,秦艽從三日前便說要同她們下山去櫟陵置辦米和菜,一直說到今日,白芷早起熬粥時已用掉了缸裏的最後一把米。
“公子你若是不想去,那便放我和茯苓去。”白芷將那碟薯蕷往秦艽跟前推了推,擰眉說道。
“不行!外頭在打仗,你們倆又不會武,我不放心!”秦艽捧著碗喝了口粥,瞧見她們二人的神色,將手中的碗一放,道:“去!吃完咱們就去櫟陵!今兒公子非要把半個櫟陵都搬回來不可!快吃!”
她此言一出,茯苓和白芷二人臉上終於有了喜色,仿佛生怕秦艽反悔似的,二人極有默契的狼吞虎咽喝完了粥,虎視眈眈地瞪著秦艽。
吃完後兩人即刻便拉著秦艽出門了。逍遙澗雖屬韶蘿城,但離櫟陵卻並不遠,出了逍遙澗再行半個時辰便能瞧見櫟陵的城門了。
日頭越升越高,天氣也愈發悶熱,秦艽不停搖著手中的扇子,遠遠瞧著櫟陵的城門,眉頭擰成了一團。
這一路走來,她們已遇到了不少自櫟陵逃出來的難民。光是瞧著這些難民,便已能想到城內是何等景象了。
“公子,我們……我們還是回去吧。”白芷回頭看了看身後那個拖兒帶女的孕婦,喉頭有些幹澀,拉著秦艽的衣袖低聲說道。
“不行,”秦艽擰眉,“我必須知道城外戰況如何,若是櫟陵淪陷,我們也不能繼續留在逍遙澗,那太危險了。”說著,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走近了才發現城門口竟然沒有一個侍衛,秦艽眉頭蹙的愈發緊了,城門口一個侍衛都無,由此可見城外的戰況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
半個月前還熱鬧和樂的櫟陵此刻淩亂不堪,街上行人極少,即便是有,也是拎著包袱出城逃難去的。就連櫟陵的天,仿佛也蒙上了一層烏雲,灰撲撲的。
進了櫟陵後,幾人被荒涼殘破的街道震懾,不約而同地頓住了腳步。
耳邊除了震天響的戰火聲和歇斯底裏的廝殺聲,隱隱還有小孩子嚎哭的聲音。白芷雙手緊緊攥著秦艽的衣袖,麵色有些發白。
又往前行了半晌,三人才發現城門口的淩亂不過爾爾,城內還有不少人,不過大多是些老弱病殘,都背著包袱,三三兩兩的坐在路邊,有的抱著餅在啃,有的挨在一起長籲短歎,還有些相互攙扶,一步一步往前行著。
彼時人滿為患的茶肆如今不見一個人,隻有空蕩蕩的茶肆和灑了一地的茶葉藥草。對麵的餛飩攤亦如是。
“娘……”沙啞的哭喊聲自茶肆旁的大石頭後傳了出來。
秦艽立即尋聲走了過去,石頭後躺著一個麵色慘白發絲淩亂的女子,身邊還有兩個小孩,驚恐的跪坐在地上搖晃著她。
秦艽見狀立刻上前扶起了女子,讓她靠在了自己懷中,茯苓跟著蹲下身為女子把脈,須臾,抬眸說道:“天太熱,她中暍了,我記得茶肆小二說過對麵有口井,我去打點兒水來。”說著,她站起身從茶肆裏順了個碗便轉身跑了出去。
待秦艽注意到身後的馬蹄聲想要開口製止她時已然晚了。
茯苓才跑出了兩步,耳邊倏地響起了刺耳的嘶鳴聲,下意識地回過頭,隻看到兩個偌大的馬蹄朝自己的腦袋壓了下來,瓷碗驀地從手中滑落,嚇得她連呼吸都停滯了。
就在她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忽然有隻強有力的臂膀攬在了她腰間,帶著她往後躍起,耳邊除了馬的嘶鳴聲和呼呼風聲,還有男子粗重的呼吸聲。
茯苓睜開眼,透過眼前飛舞的發絲,瞧見了攬著自己之人那雙黝黑的眸子。直到白芷驚慌失措地跑過來叫了聲茯苓,她才堪堪回過神,手忙腳亂地推開肖華,摸了摸自己有些發燙的臉頰。
“謝謝……”
“謝啥,是我不該在城中騎這麽快,”肖華擺擺手,扭頭問道:“秦弟,你怎麽在這裏?”
白芷見茯苓無事,鬆了口氣,折回去將秦艽抱著的女子接到了自己懷中。
肖華順著暈倒的女子看見四周的百姓,擰著眉怒道:“媽的!百裏江這廝簡直是個瘋子!為了一把什麽破長相思舉兵攻打楚國,一把破琴,抵得上戰場上那千千萬萬將士的性命嗎!陛下也是!一把破琴而已,有的話給人家不就得了!”
秦艽聞言頓時愣在了原地。
茯苓瞧見秦艽的神色,瞪著肖華惱道:“什麽破琴!長相思怎麽就是破琴了!你能好好說話嗎!”
肖華顯然不明白方才還垂眸頷首的茯苓為何變臉變的這麽快,但更顯然的是他並沒有時間同茯苓計較,他抓住韁繩翻身上馬,道:“連莫將軍都說櫟陵怕是保不住了,秦弟你們還是快些出城去吧,我有軍務在身,先走一步。”
肖華剛欲揮鞭,秦艽忽然衝上前抓住了他的馬鞍,瞪大雙眸問道:“莫將軍,是哪個莫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