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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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年不再來

    最美不過年少時,紅塵走馬,步步相隨。

    可一路走來,卻又不知道,是誰丟了誰。

    唐瑤記得最後一次見宋子言,是在高考之後的狂歡裏,那夜誰都沒有過早回家,一群人聚在ktv的包房裏唱歌唱到撕心裂肺,五顏六色的旋轉射燈從頭頂照射下來,迷幻地讓人心醉。

    大家笑啊,鬧啊,扯著嗓子喊叫著,仿佛要把這一年的壓抑都甩到外太空去,可唐瑤一點也笑不出來,她隻是沉默的看著宋子言安靜的側影,覺得嗓子眼發堵,他已經好久都不理她了,他竟然真的不理她了。

    聚會不老的遊戲,永遠是真心話大冒險,幾杯酒下肚,大家的膽子似乎都更大了一些,問的問題越來越勁爆。

    “三圍是多少?”

    “初吻還在嗎?”

    “初戀是誰?我們認識嗎?”

    “開過房嗎?”

    玩了幾圈,也輪到了唐瑤。

    有人搶著問:“唐瑤,我一直想問你,一模之後,你為什麽打了林嘉怡一巴掌?”

    唐瑤的表情怔了怔,然後下意識的用餘光去看宋子言,他果然已經皺起了眉。

    她端了一杯酒灌下去,很豪氣的說:“我選大冒險!”

    “那好吧!你去親宋子言一下。”

    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宋子言是青梅竹馬,從小廝混到大的,隻當是便宜了她。

    可唐瑤卻覺得有些苦澀,如果是以前,她一定直接撲上去,可是自從那一次以後,他說不理她就真的不理她了,所有的過往都成了雲煙,消失的無影無蹤,兩個人那點可憐的情分,她再沒勇氣去揮霍了。

    於是她又自罰了三杯,“男未婚女未嫁,玩親親多不好啊!換個純潔點的唄!”她的唇角掛著笑,可隻有自己知道,那笑有多苦澀。

    對麵的宋子言,臉色似乎更加不好了。

    她想,他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冷冷的,酷酷的,不理人的時候,永遠是一副拒人千裏的模樣,那個時候,她還有勇氣死乞白賴地逗他,如今,她已經不敢了。

    眾人大呼沒勁,“唐瑤是害羞了吧!想當年闌尾炎的時候,宋子言每天背著你去食堂去廁所的,那時候還是全校圍觀呢,也沒見你臉皮薄成這樣。”

    那時候多自信啊,現在不行了,在他麵前,她越來越小心翼翼了。

    她不說話,悶聲又喝了一杯啤酒。

    “那你跟班長來個情侶對唱吧!”

    唐瑤大大方方的去了,班長扶了扶眼睛,有些無奈的笑了笑,頗有種被拉下水的感覺。

    兩個人合唱了一首老掉牙的《今天你要嫁給我》,唱完之後,有人調侃她,“唱的很坦蕩嘛!就是對著宋子言的時候你才害羞吧!”

    唐瑤板了臉,說:“別胡說!”

    以前也是這樣,隻要兩個人在一起,就是一群人調侃,還好他們不知道兩個人鬧矛盾,不然她都沒勇氣坐在這裏了。

    後來又輪到了宋子言,有人問了他最好奇的問題,“初吻給誰了?”因為很久之前的一次聚會,也是玩真心話大冒險,有人問他,“初吻在嗎?”他沉默了很久,最終搖了搖頭,一中的高冷男神啊,還是尖子生,竟然還有八卦,一群人差點沸騰,追問他是誰,他卻笑了笑,說:“已經回答過一個問題了。”

    然後眾人扼腕,一直想著找機會扒出來,這麽好的機會,怎麽會放過。

    誰知他卻笑了笑,喝了一杯啤酒,說:“我選大冒險!”

    唐瑤的臉慢慢的紅了,他的初吻,是被她霸王硬上弓給奪了,她哪會接吻啊,隻是嘴唇貼著嘴唇的親著他,後來他反客為主,言傳身教的告訴他什麽叫接吻,他的舌頭滑進她的嘴裏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傻掉了,反應過來後就死命的拍打他,罵他趁機占便宜,他攤手笑,你先親我的,禮尚往來。

    看他也選大冒險,有人開口說:“靠,你和唐瑤今天玩什麽呢!一個個的。”

    “那你親唐瑤一下吧!她臉皮薄,總不至於你也臉皮薄吧!”

    “就是,你小時候還給她洗過澡呢!”

    說到這裏,一群人大笑了起來,那是高一的時候,班主任提前打預防針,讓大家做好三年長跑的準備,尤其強調,不能談戀愛,那時候,唐瑤跟宋子言整天膩在一起,她指使他慣了,每天都是他幫她打水帶飯,替她打掃衛生擦黑板,後來有什麽活,都不叫她了,直接吩咐給宋子言。

    後來不知道是老班怎麽診斷的,愣說兩人有□□,非要兩個人請家長,她難得仗義了一回,跟老師說,他父母是政府官員,忙的要命,隻叫她媽媽來得了。

    好說歹說,老班終於大發慈悲同意了她,她媽來了,班主任添油加醋的說他倆不幹好事,不好好學習,誰知她媽哈哈笑了起來,說:“他倆從小就這樣啊,都七八歲了,子言還給瑤瑤洗澡呢!我當多大點事。”

    那天是月考完領卷子的時候,學習委員們領著人在辦公室裏找自己班的卷子,唐瑤媽爽朗的笑聲和話語簡直是重磅炸彈啊,炸的她們熱血沸騰,沒過一個中午,整個年級都知道了,那時候宋子言可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有些冷酷,有些傲氣,偏偏做什麽都優秀,很多人都知道他,這下好了,連帶著唐瑤都火了。

    高一的時候,所有的人都以為宋子言和唐瑤是官配。

    以至於到了高二的時候,還有小學妹過來瞻仰她,搞得她哭笑不得。

    宋子言沉默了片刻,然後傾身,手撐在玻璃長桌上,冰涼帶著酒氣的唇瓣就貼在了唐瑤的額頭上。

    那一瞬間,唐瑤是有些錯愕的,她以為,宋子言永遠會記恨她了呢!

    有人在吹口哨,有人切了一聲,那聲音離唐瑤都很遠了,她隻是在想,宋子言是不是原諒她了呢?

    “宋子言耍賴,親額頭多沒勁,最好來個法式熱吻。”

    他隻是隨意的坐回去,唇角掀起細微的弧度,說:“你們又沒說清楚。”

    唐瑤偷偷去看他,他卻再也沒有看她一眼。

    回家的時候,唐瑤喝了酒,走路已經搖搖晃晃的了,宋子言最終還是蹲在她的身前,拍了拍自己的背說:“上來!”

    唐瑤忽然就覺得眼熱的想流淚,仿佛又回到了年少青梅竹馬的時候,她那時候正長身體,腿經常疼的要命,纏著他非要他背,他雖然不耐煩的嘟囔著她麻煩,卻沒一次拒絕她。

    他那個時候還沒現在這麽高大,身高隻比唐瑤多了幾公分,背不了多久就累趴下了,然後隨意的把她扔在地上,讓她自己走。她死活不走路,他也不走,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站在路邊,每次都是他敗下陣來,氣急敗壞的蹲下身,拍拍自己的背,惡狠狠的說:“上來!”

    她每次都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摟著他的脖子說:“你怎麽這麽笨啊!”

    她那時候是真的惡劣啊!每天霸占他的單車後座,因為小時候被車條擰過,還非要摟著他的脖子站在後座上,為了保持平衡,他總是被她搞的滿頭大汗。

    早上不好好吃飯,專門搶他的早餐,然後課間操去超市買蛋撻和爽歪歪給他,每次他看見爽歪歪的表情,都逗的她捧腹大笑。

    她還不愛寫作業,基本是no做no帶,等到要交的時候,就把他的作業本名字改成自己的交上去,害他沒交作業被老師罰站過,後來他都習慣了,經常作業寫兩份,有一次老師還誇她,唐瑤最近的字竟然寫的好看了。

    她一口水差點噴出來,下課揪著他的脖子開始晃,都怪你啊都怪你,字寫那麽好看幹什麽,不知道我字醜啊?

    他優雅的拍掉她的手,有你這樣倒打一耙的嗎?雖然這樣說,但還是買了字帖陪她練字。

    那時候他對她總是很無語,經常翻她白眼,罵她幼稚、無聊,卻總是一聲不吭的幫她收拾爛攤子。

    過去了那麽久,那些記憶早已變成夜深人靜中歎息的悵惘,變成埋在心底的那根柔軟的刺,變成梗在喉間的軟骨,變成兩個人僅剩的那點聯係。

    時隔多年,唐瑤再一次趴上他的背,他早已長成身姿挺拔的翩翩少年,肩寬體闊,可以讓人放心的依靠,她卻再也沒有了和他嬉笑怒罵的資本。

    他的背寬厚有力,這一次,他一直把她背到家門口,也沒有氣喘籲籲,小區門口的路燈昏黃的照下來,映的兩個人的影子看起來分外寂寥,唐瑤抬頭看他,認認真真的說:“謝謝!”他隻是淡淡的“嗯”了一聲,然後是長久的沉默,他似乎是想說什麽,最終卻沒開口,說了聲再見便轉身離開了,融入到夜色當中,消失在唐瑤深沉的凝望裏。

    已經有多久,他沒有送她到家裏,窩在她家的沙發裏,頤指氣使的指使著她端茶倒水了呢?大概,已經很久了吧!久的她都記不清了。

    六月二十五日,唐瑤查了成績,不上不下,她打電話問宋子言,問他準備報考哪裏,他含糊的回答說:“北京吧!”

    唐瑤隻好“噢”了一聲,再沒有繼續談話的勇氣。

    還記得高二的時候,他被抽去參加高三的模擬考,題很難,他還是考了五百多分,在高三生中都排的很靠前,她又高興又鬱悶,撐著腦袋坐在他的課桌麵前,捏著他的下巴仔細的端詳,說:“你腦袋究竟是怎麽長的呀?”

    他照常翻了她一個白眼,不理會她,繼續低下頭做題,她有些受傷,悶悶的說:“我恐怕不能跟你考一個大學了,怎麽辦?”

    他的筆在卷子上停頓下來,洇出好大一片墨跡,上課的時候,他傳紙條給她,“不一定非要一個大學,選你喜歡的,到時候我有空就會去看你。”

    她不樂意,非要和他考一個大學,他被纏的沒辦法,就說:“我幫你補習吧!”

    於是他犧牲了周末和假期,每天和她耗在一起,但她實在是笨的可以,盡管努力過一陣子,成績有了一點起色,可跟他的差距,還是難逾越的鴻溝,後來她自暴自棄,說反正就這樣了。

    她還記得他當時的表情,臉色又冷又沉,眉毛狠狠的擰著,最終隻說了句:“孺子不可教也!”

    她跟他賭氣,有兩個月都沒有理他,他也沒有主動找她。

    再後來就是高三了,重新按等級分班,她的成績,跟宋子言差了不止一個檔次,於是一個在一樓,一個在三樓,連見一麵都很難了。

    開學不到一個月,就有人過來問她,“整天跟宋子言一起的是他的女朋友啊?”

    她語氣散漫的問:“誰啊?怎麽可能……”

    宋子言那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人,會談戀愛就奇怪了,她才不相信。

    或許是跟她說的人多了,她也下意識去留意了。

    後來聽說,那個女生叫林嘉怡,是尖子生中的尖子生,還搶過宋子言的風頭,考過年級第一。

    唐瑤忽然就覺得恐慌,一模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去問他,那時候是晚自習,他和林嘉怡趴在三樓的欄杆上討論一模奇葩的數學卷子,兩個人又說又笑,她忽然就覺得沒勇氣上前了。

    可最後她還是去了,拉著他走到樓梯拐角處,仰著臉問他,聲音又尖又厲:“你是不是喜歡林嘉怡?是不是?那我呢?你說過你高中不會談戀愛的,你說過的。”

    當時他說什麽來著?他依舊擰著眉,“唐瑤,你整天都在想什麽,都一模了,能不能想想你的成績?”

    她想起他說的那句,“孺子不可教也!”又想起林嘉怡的年級第一,隻覺得難堪,說話更是尖酸刻薄,她說:“是,我是沒林嘉怡成績好,我也沒她性格好,又任性,脾氣又壞,所以活該你討厭我,活該你看不起我,但我把話撂這兒,你敢跟林嘉怡在一起,我不會放過她的,咱倆誰也別好過。”

    她還刻意仰了仰頭,要多欠揍有多欠揍,後來她一直後悔,因為連她自己都覺得那樣的自己討厭。

    宋子言很生氣,她從來沒見過他那麽生氣,他深吸氣了好幾次才壓下怒火,咬著牙說:“唐瑤,你動她一下試試,你動她一下咱倆徹底玩兒完!”

    她難過的想哭,還裝出一副強硬的姿態,說:“好啊!試試就試試!”

    自作孽,不可活,她自己把自己給作死的,所以又怨的了誰呢?

    後來唐瑤報了南方的一所大學,很南很南的地方,她想,她終於如他所願,離他有多遠就多遠的了。

    九月的南方,又潮又熱,她在一個陰雨的星期天早晨邊吃早餐邊刷朋友圈,所有人都在曬新學校,宋子言也在曬,他如願去了北京城。照片上,他在燦爛的陽光裏笑的明媚又溫暖,還有另外一張,他蹲在地上給一個女孩子係鞋帶,表情專注又認真,女孩有些局促有些害羞的站在那裏,模樣真是可愛。唐瑤忽然就覺得眼眶發熱,這個女孩,可不就是林嘉怡嗎?她還扇過人家一個巴掌呢!那時候年少氣盛,為了跟宋子言賭氣,無恥又卑鄙的衝著一個無辜的女孩兒下手,毀了自己的良心,也毀了她和宋子言的情誼。

    她還記得當時宋子言憤怒的吼聲,他說:“唐瑤,你tm給我有多遠滾多遠!別再讓我看見你。”她毫不留情的回擊他,說:“你為了她吼我?好啊,我滾,最好咱倆老死不相往來,誰也別後悔!”

    後來,除了高考完的那一次,兩個人就真的再也沒了來往。

    唐瑤出了餐廳,呆呆傻傻地走進了雨中,任雨水把自己淋濕,過了許久,她才痛哭出聲,她想起七月份的時候,林嘉怡加她的微信,第一句話說的就是,“誒呀,唐瑤,你的聯係方式還真不好找。”

    她一直覺得歉疚,就連忙道了好幾個歉。

    林嘉怡發了一個笑臉的表情過來,說:“當時是很生氣啦,無緣無故被人打耳光,真的很屈辱,可後來我就想通了,都是女生,我理解的。不過你是真的誤會了,那時候我跟宋子言經常在一起,隻是單純的討論問題,說起來還是因為你呢,他說他輔導過你一陣,可我總覺得方法不對,一直勾不起你的興趣,向我請教我的學習方法,說女生的可能更適合女生。”

    “後來你打我耳光,我本來不想跟你解釋的,可過去這麽久,我不想你誤會宋子言,我也喜歡他,所以不想他被誤會,你懂嗎?我的意思是,我不想你被蒙在鼓裏,話說開了,你要不要挽回是你的事,但我已經告訴你了,如果今後他願意跟我在一起,我也不會覺得歉疚了。”

    她頓時覺得荒唐,拿著手機,幾次想打一個電話,可都沒有勇氣,最後隻是發了一個短信,沒頭沒尾的三個字——對不起,他回過來,也是簡單的沒關係,她搜腸刮肚也沒能再想一個話題,於是兩個人就隻說了那六個字。

    後來聽說,林嘉怡報了跟宋子言一樣的大學,她想,算了吧!還可以挽回嗎?隔閡已深,即使道歉了,又怎樣?青春的狹隘和愚昧終究使她離他越來越遠了。

    他曾縱容她,也曾把她捧在手上,是她親手毀了兩個人的美好,潑了好大一塊墨漬在上麵,再也恢複不了原來的模樣了。

    她就那樣站在雨裏,像小時候一樣哇哇大哭。

    她好像,丟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再也找不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