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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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好晴日,秋風習習。

    趙曦和沈玉嬌一路說說笑笑,身後的侍衛們倒是緊張得不行。

    雷判在旁邊不厭其煩道:“殿下和王妃一定不要跑太遠,今日隻帶著這麽幾個侍衛,若是出了什麽事情,便難以收場了。”

    趙曦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侍衛們,實在難以認同雷判所說的“幾個侍衛”這樣的定義,他笑道:“今日光侍衛就來了十幾個,哪裏是幾個?你也太小心了,這天子腳下,誰會來惹事呀?”

    雷判苦著臉道:“凡是都可能有意外,若是真出了意外,殿下讓我們這些侍衛怎麽辦呢?”

    沈玉嬌笑著摸了摸蹲在身後的小霸氣,笑道:“我和小曦也不會跑很遠,就放心吧!”

    雷判哪裏能放心,簡直是一顆心提到了心口,片刻都不敢放鬆。

    過了曲江便是皇家獵苑,趙曦忽然道:“獵苑裏麵也沒什麽好玩的,不如我們去旁邊的山裏麵玩,這季節山裏麵可美了!”

    不等沈玉嬌說話,雷判大聲道:“殿下,這可不行,山裏麵不知道有什麽呢……若是野獸就罷了,要是遇到山匪什麽的,就麻煩大了!”

    趙曦有些疑惑地回頭,問道:“京城外頭還有山匪?”

    雷判踟躕了一會兒,道:“據說今年京城外也不太平,殿下還是去獵苑玩耍吧!”

    趙曦皺了皺眉,道:“那我更要去看一看了,若是有山匪,為何不報?為何不讓父皇知道?”他說著這話,脾氣就上來了,也不聽雷判再說什麽,便徑直往另一邊走。

    一群人跑了一會兒便進了山,秋日山中十分寂靜,有鳥語,有落葉,風聲吹過的時候有詩一般的浪漫。

    事實上趙曦並沒有像他的皇兄們一樣熱衷打獵——或者說是,他在與沈玉嬌成親之前,還被皇後和今上當做小孩子看待,不會允許他單獨跑出京城,至多就是在京城裏麵玩,或者在有人陪同的情況下有條件地在京城周邊溜達溜達。成親之後,他還沒抓緊時間玩多久,就被今上扔進了台省裏麵開始學習政務,也就沒空了。

    進山之後,趙曦便和沈玉嬌一起下了馬,然後放開了小霸氣,便慢慢地順著山路往上麵走。

    走到山中了,倒是也沒了打獵的興致,隻想靜靜地走一走看一看。

    沈玉嬌也是第一次到山裏麵來,她未嫁的時候出門的時候都很少,到山裏麵來看秋色更加是不太可能,這會兒倒是看什麽都很稀奇。

    小霸氣踩著輕盈的步子,尾巴尖尖翹起來,慢悠悠地走在前麵。樹梢上一隻大尾巴鬆鼠驚慌地上竄下跳,一下子就吸引了小霸氣的注意。

    壓下尾巴,小霸氣眼睛盯緊了鬆鼠,然後稍稍壓低了前半身,接著倏地起跳竄上樹!那鬆鼠哧溜一下子跑得沒影,小霸氣用爪子抓住了樹枝,輕而易舉地站在了樹杈上。它抬著頭看樹上,樹上一隻猴子低著頭看它。

    “那猴子爬得可真高。”沈玉嬌停下了腳步,抬頭看著那滿臉不懷好意的猴子,“和宮裏的猴子都不太一樣了。”

    趙曦也抬頭,評價道:“這猴子不太好看,感覺長得亂七八糟的,怎麽身上的毛像是被拔過了一樣,有點禿。”

    一旁的雷判道:“猴子不好惹,還是先繼續往前走吧!”

    趙曦和沈玉嬌對猴子也沒太大的興趣,於是也沒看下去,便慢慢往前走。

    小霸氣在樹枝上看了看猴子,又低頭看了看趙曦和沈玉嬌,於是麻溜兒就跳下來,三步兩步就追了過去。

    越往山上走,便越顯得山中寧靜。

    趙曦問道:“這座山是哪邊管著的,竟然連人都沒有了?”

    雷判道:“獵苑邊上的幾座山都是不許人來的,就算之前有人住,也會遷走。”

    “那你剛才還說有山匪,那是嚇我的吧?”趙曦哼了一聲。

    雷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道:“這不是怕出意外嗎?獵苑旁邊的山雖然說是會清空,但也隻有聖上出巡的時候才會來徹查是否真的有人,平日裏沒有人過來,就算有人偷偷上去了,也不會有人去管的。”

    趙曦道:“不過這兒看起來也不像是有人來過的樣子,這路看起來都很久沒人走過了。”

    雷判卻搖了頭,道:“這小路看起來是有人走過了,如若是動物走出來的小路,可不會有這麽寬。”

    趙曦挑眉,問道:“意思是,山上可能有人?”

    雷判撓頭:“也不是說山上一定有人啦……”

    趙曦哈哈笑了起來,道:“你可太老實了……我再多問幾遍,你就要不知道怎麽說了吧?”

    雷判嘿嘿笑道:“殿下怎麽說都對。”

    趙曦也沒多計較,他拉了沈玉嬌的手,慢悠悠地一邊走一邊說道:“要是山上真的有人,便問問他,到這裏來做什麽?說不定還能抓住一個什麽別有心思的,拎回去還能立個功。”

    他這樣說著,一行人走了一段,到了山腰上,竟然看到了一座道觀。

    那道觀看起來十分簡陋,牌匾歪歪斜斜,上書“藏雲觀”三個字,門半掩著,上頭畫著陰陽八卦,裏麵還有念經的聲音。

    趙曦睜大了眼睛,轉頭去看雷判:“不是說獵苑旁邊山上不許有人,怎麽會突然來了個道觀?”

    雷判緊張至極,他隻盯著那道觀,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殿下不可不能去,說不定有刺客……這裏怎麽可能會有道觀?”

    這話說了,侍衛們急忙擺出了攻防的陣型,把趙曦和沈玉嬌圍在了中間,手持兵器,盯緊了那道觀。

    趙曦反而冷靜了下來,道:“不如去看看,究竟是什麽人在這裏裝神弄鬼。”

    雷判道:“殿下不能過去!”

    趙曦擺了擺手,不以為意:“不去看看,怎麽能知道是什麽人在搗鬼?”說著,他便帶著沈玉嬌往前走去。

    侍衛們緊張地跟在了他的身側,又搶先上前去敲門,過了一會兒,念經的聲音停了,然後傳出來了一個清亮好聽的男聲:“原來是貴客到來,有失遠迎了,請進!”

    趙曦挑眉,便帶著沈玉嬌推開門,進到了這破破爛爛的道觀當中。

    雖說破爛,這藏雲觀破得也有幾分腔調了,雖然東西都很破,但擺放得並不亂,顯然是有人好生收拾過了。

    趙曦站在了這道觀的院子裏麵,用審視的目光掃了一眼這間並不大的道觀,然後目光落在了從正殿中走出來的那個年輕的小道士身上,問道:“剛才是你在裏麵念經?”

    小道士微微一笑,倒是有幾分仙風道骨,道:“貧道奕鬆子,見過貴人。”

    小霸氣慢慢地踱到了院子裏麵,有些不懷好意地繞著這小道士轉了兩圈,嘴裏發出了嗚嗚的威脅聲。

    沈玉嬌向它招了招手,道:“不可上前。”

    小霸氣聽話地走回到了沈玉嬌的身側,甩了甩尾巴坐下了。

    那自稱奕鬆子的小道士看到小霸氣的時候非常緊張,甚至是有些僵硬了,他目光盯著小霸氣,聲音微妙地有些發抖:“貴人的豹子威風異常。”

    趙曦“嗯”了一聲,卻是慢慢往大殿門口走,問道:“這裏就你一個人?”

    奕鬆子一邊看小霸氣,一邊跟在了趙曦身後,道:“唯有貧道一人。”

    “怎麽會到這裏來?”趙曦站在大殿門口,看到了裏麵供奉的三清,“祖師爺的雕像倒是看起來很新。”

    奕鬆子道:“貧道觀此處有龍氣聚集,故而鬥膽在此建了一座道觀。”

    “一個人建的?”趙曦忽略掉他口中說的那些花樣,直接切入了自己關注的主題,“那三清的雕像也是你自己雕的?”

    奕鬆子笑道:“自然是貧道親自動手。”

    “動手能力極強。”趙曦評價道,“雖然破爛了一些,但也很成樣子。不過你知道這座山是不許人來的嗎?”

    奕鬆子露出了一個超凡脫俗的淺笑,道:“貧道隻追逐龍氣而來。”

    第二次從這道士口裏聽到“龍氣”這兩個字,趙曦挑了眉,輕笑道:“看來道長是有備而來嘛,是想在這裏守株待兔等誰嗎?”

    奕鬆子高深莫測道:“等待有緣之人。”

    趙曦歪了歪頭,問道:“那你看我算不算有緣人?”

    奕鬆子勾唇淺笑:“貴人自然就是有緣人。”

    “你都不知道我是誰,就知道我是有緣人?”趙曦笑了一笑,擺擺手示意雷判不要開口。

    奕鬆子露出了一個矜持的笑容,道:“貴人身份自然是貴不可言。”他的目光在小霸氣身上打了個轉,又看了一眼沈玉嬌,“貴人不如入內一敘?”

    趙曦擺了擺手,道:“太破,不想進去。”

    奕鬆子仍然是矜持地笑:“貴人想必是從宮中來。”

    趙曦不置可否:“你是從哪裏來?去到哪裏去?”

    奕鬆子道:“貧道從來處來,往去處去。”

    趙曦笑:“你若認定了我是貴人,想與我說什麽呢?”

    奕鬆子道:“便說貴人如今失去所愛,須得找到命定之人,接下來的路才能順遂。”

    這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睜大了眼睛,盯緊了這道士。

    趙曦微微眯了眼睛,不動聲色笑道:“道長是怎麽認出了孤的身份?”

    奕鬆子指了指小霸氣,道:“天下皆知,殿下身邊有一猛豹。”頓了頓,他又看了一眼沈玉嬌,道,“殿下雖失所愛,但在男女之事上,仍不能輕率。”

    趙曦看著奕鬆子,心中已經有了計較。他雖然不知為什麽這道士會在這裏,又為什麽把自己認作了趙暘,但卻非常肯定他的出現並不是偶然,一定是有人安排的。

    他道:“道長這麽說,孤便要問一問,是怎樣的女人,才應當是孤所需要的呢?”

    奕鬆子高深莫測道:“那須得看天意。”

    趙曦道:“不如道長為我卜算一二?”

    奕鬆子道:“天機不可泄露,貴人莫要強求。”

    趙曦道:“道長既然認定孤是有緣之人,那便是說,道長心中已有計較,不如與孤一道下山?”

    奕鬆子看了一眼趙曦,微微一笑,道:“貧道非塵世中人,怕沾染了紅塵濁氣。”

    趙曦道:“孤可許道長天師之位。”

    奕鬆子目光閃爍了一下,勉為其難道:“既然貴人誠心……貧道便隨貴人走一趟吧!”

    趙曦做了個請的姿勢,讓奕鬆子走在了他的身側,又和沈玉嬌交換了一個眼神,讓她帶著小霸氣跟在後麵。他仿佛漫不經心道:“道長為何給道觀起名為藏雲?”

    奕鬆子溫聲笑道:“藏於雲霧之中。”

    趙曦又道:“道長隨孤下山之後,可願追隨孤左右?”

    奕鬆子道:“這是自然。”

    一行人出了道觀,慢慢往山下走,趙曦漫不經心地與這奕鬆子搭著話,想從他的話中摸清楚這人的來曆。最初時候,奕鬆子謹慎異常,說話都十分謹慎,從來不肯給一個肯定的答案。趙曦也不著急,一路上隻是慢慢問著,偶爾還說一兩句宮裏麵的事情。

    或許就是這樣,奕鬆子放鬆了警惕。

    快到山腳下的時候,趙曦道:“皇叔家新添了一個男兒,孤心中頗為難過。”

    奕鬆子笑道:“幼子何辜?齊王殿下也不過是被紅塵牽絆。”

    趙曦敏銳地看了他一眼,便從這一句話中確定了奕鬆子的來路。他不急不慌地給雷判打了個手勢,故意落後了兩步把沈玉嬌和小霸氣攔在了身後,然後道:“道長前來這裏之前,皇叔教了你不少事情吧?”

    “不曾。”奕鬆子隨口答道,然後便錯愕地看向了他,臉色微變,“貴人何出此言?”

    趙曦又退了兩步,命侍衛們把這奕鬆子包圍了起來,口中道:“你來這裏,是皇叔的意思麽?”

    奕鬆子緊緊盯著趙曦,忽然露出了一個懊惱的神色,道:“貴人並非是太子,而是陳王。”他用了肯定的語氣,“是我大意了……”

    話音落,他忽然從腰間抽出了拂塵,朝著侍衛們甩了過去就要逃開。

    雷判等人急忙包圍了他,要把他給拿住。奕鬆子的武功出乎他們的想象,但在人數差距之下,卻還是漸漸落了下風。

    奕鬆子露出了一個十分陰狠的表情,他掃了一眼趙曦身後的沈玉嬌,便直接衝了過去。

    雷判原本一個擒拿手要把他按住,誰想到他這樣滑溜,又衝著沈玉嬌過去了,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說時遲那時快,小霸氣突然躥了出來,直直撲向了奕鬆子的咽喉,奕鬆子後退都來不及,竟然是被小霸氣一口咬斷了脖頸,頓時獻血噴湧,沒一會兒就斷了氣。

    趙曦拉著沈玉嬌後退,不敢讓她看這樣血腥的場景,又讓雷判把小霸氣給牽開,道:“留人在這裏守著,其餘人先和我們一起回府,再去宮裏麵報個信。”

    沈玉嬌從趙曦背後看了一眼奕鬆子的屍身,旁邊的小霸氣用舌頭舔了舔她的手。

    “這人受皇叔指使?”從奕鬆子認錯趙曦開始,沈玉嬌心中便存著疑惑,這會兒終於問出了口。

    趙曦攬著她上了同一匹馬,然後把小霸氣交給了雷判,口中道:“或許是,還得等父皇派人來查。”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難道他覺得太子殿下一定會來這裏嗎?”沈玉嬌又問道。

    趙曦把今日遇到的事情想了一遍,其實也有些不解,道:“按說他會認錯了我是哥哥,便應該是有人和他說過哥哥會去那裏吧!但卻又有些不明白。”

    沈玉嬌道:“這道士究竟圖謀什麽呢?”

    趙曦道:“人死了,也沒處去問。”

    一行人先回京,然後把沈玉嬌送回陳王府,趙曦便進宮去與今上說了這件事情。去書房的時候,趙暘恰好也在,聽著他講完,趙暘露出了一個有些微妙的表情。

    “我大約是知道為什麽這人會錯認。”趙暘道,“今日我原也是要出去散散心的,我帶著我那隻豹子都已經出了城門,也是往獵苑方向去了,又聽說你和嬌嬌在那邊,我懶得去看你和嬌嬌在一起卿卿我我,碰到了就覺得尷尬,於是就轉頭回來陪小椿和小檀了。”

    趙曦想了想,道:“那你沒有去,為什麽沒人告訴那道士?”

    趙暘道:“這便不清楚了,誰知道呢?若是那道士還活著,說不定能問出個所以然來,現在隻能一切靠猜了。”

    今上道:“也不能簡單就憑那一句話便認定了這道士與你們皇叔相關,還得徹查。”

    有了今上的吩咐,便派了禁衛前去獵苑周圍明察暗訪,又讓人去辨認這奕鬆子的身份,可蹊蹺的是,奕鬆子好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之前沒有人見過他。除了他無意中說出口的那句話,沒有任何證據能說明這個憑空冒出來的道士與趙溥相關,於是最後也隻能這麽不了了之了。

    沒有查出這個道士的真實身份,沒有查出這幕後究竟是什麽人,也不知道這個道士最終圖謀的是什麽。

    這好像成為了一樁懸案,好在也沒有太多人知曉。

    .

    沈玉媱生下的那個男孩兒百日的時候,她又請了沈玉嬌去齊王府。

    這一次沈玉嬌倒是沒有推脫了,她帶著禮物踏入了齊王府的大門,倒是看到了幾個眼熟的命婦公主,大約都是來慶祝這孩兒百日的。

    因趙溥還在孝中,這孩兒又是側妃所出,事實上便沒有大辦,隻請了相熟的親友來坐一坐。

    趙溥並沒有出麵,而是劉側妃出來住持,沈玉媱隻抱著孩子出來露了麵。大家隻是把禮物送了,然後喝了茶,便相繼告辭。

    而沈玉媱特特請沈玉嬌留了下來,還把她請到了自己的院子裏麵去。

    “今日原是冒昧。”沈玉媱說話比從前沉穩太多,隱約有幾分姚夫人的影子了,“有件事情我現在無人可托付,隻能厚著臉皮來求你。”

    沈玉嬌看著她,倒是覺得有些唏噓。沈玉媱才比她大了幾歲,現在看起來卻不再青春貌美,眼神中多是疲憊,並且已經完全沒有了少女的氣息,完完全全是一個被歲月磋磨過的婦人了。

    “若將來王府出了事,想請你看在我們是一家人的份上,稍微照看一下阿平。”她沒有等沈玉嬌回答,就把話直接地說了出來,因還沒有起大名的緣故,她給自己的兒子起了個小名阿平,現在就這麽喊著,“雖說是宗室不至於會丟了性命,隻是……若有人看顧,或許會好一些吧!”

    沈玉嬌沒想到沈玉媱會說這樣的話,一時間有些難為。

    沈玉媱又道:“雖然這請托十分突然,但我也深思熟慮了……這局勢你我都看在眼裏,我現在身不由己,又無力回天,這輩子渾渾噩噩過了大半,原想著死了便死了,誰會想到能留下一個孩兒呢?我也知道托付給你不像樣子,你我之前雖然是堂姐妹,但我對你卻沒有用過真心,這會兒想到要請托你幫忙照顧阿平,我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沈玉嬌沉默了一會兒,道:“如你所說,宗室子弟,若不出意外,這輩子會十分平安的。”

    沈玉媱目光閃爍了一下,道:“嬌嬌,我知道我很卑鄙,但若你答應我的請托,到時候我會告訴你一件關於你母親的事情,這件事情現在除了我或許沒有人知道。”

    沈玉嬌眉頭皺了起來,問道:“有什麽事情是隻有你知道的?”

    沈玉媱猶豫了一會,道:“老太太已經死了,當初這件事情是我無意中在她門外聽到的,除了她,現在隻有我知道。若你答應我的請托,到時候哪怕我死了,我也會把這件事情告訴你。”

    沈玉嬌深深看了一眼沈玉媱,謹慎地沒有開口。

    沈玉媱淒苦地笑了笑,道:“放心,這局勢我或許比你看得更清楚,你答應了我,就算是給我一個安心,就算死的時候,也死得毫無遺憾吧!”

    沈玉嬌垂眸思索了許久,問道:“你說你知道我母親的一件事情,那麽究竟是什麽呢?”

    沈玉媱道:“到時候你便會知道了。”

    沈玉嬌輕歎了一聲,最終還是答應了沈玉媱的請托。

    .

    時光飛逝,一晃三年。

    年初的時候趙暘一場風寒導致纏綿病榻,一直拖到了十一月,趙暘的身子漸漸虛空了下去,太醫們束手無策。趙暘到現在還未到三十,年輕得很,卻被一場風寒損耗至此。

    太醫們戰戰兢兢地站了一屋子,一五一十地把趙暘的病情說給皇後聽。皇後站在窗戶旁邊,若有所思地看著外麵,可隔著窗棱卻是什麽都看不清楚。轉過身,皇後看向了為首的醫正,聲音平穩沒有任何波瀾:“依你所看,太子到底何時才能好呢?”

    醫正愣了一愣,剛才他說了許多,似乎皇後並沒有聽進去一星半點。他小心翼翼地抬頭去看皇後,隻見她麵色平靜,嘴角卻緊繃。

    “難道沒有聽到我的問話?”皇後淡漠地笑了兩聲,扶了身邊的女官慢慢走近了內殿門口。門口的兩名宮人見她過來,急忙行禮,撩開了厚重的門簾。她止步在了門口,隻往裏麵看了一眼,皺了皺眉頭,向身邊的女官道:“這用的是什麽香?刺鼻得有些過了。”

    女官忙道:“是上次梵國進宮來的香,聖上賜給太子殿下了。”

    一邊的醫正與身後的繼位太醫又小聲議論了些什麽,然後上前來向皇後道:“稟娘娘,殿下隻是身子虛了,從現在開始好好調養,等開了春便能漸漸好了。調養的方子,臣與幾位同僚已經商量好,請娘娘過目。”一邊說著,他雙手呈上了一張藥方,然後又低下了頭。

    皇後讓女官接過了那藥方念了一念,一邊聽,一邊緩步走到殿中的椅子上坐了,端了茶幾上的半盞茶抿了一口,然後放下茶盞,抬眼看向了太醫們。女官會意地停下念方子,安靜地站在旁邊。“我聽著這方子,怎麽好像既吃不死人,也治不了人。”皇後的語氣冷漠,“難不成你們都覺得腦袋在脖子上太過安穩,想迫不及待試試身首分家的滋味?我並不想聽你們說這些不痛不癢的話,這話從春天講到了冬天,可整整聽了一年了!”

    太醫們一聽這話,頓時都是冷汗直冒。

    若細說起來,趙暘的病並沒有那麽嚴重,隻要調養得當,不要縱欲,身體好起來隻是時間原因。可他們誰又敢說實話?於是便隻能開些進補的房子。

    而這些,皇後也並非是不知道的。

    這三年來,太子從沒了薛氏的悲痛到後來的放蕩形骸,東宮除了沒有太子妃,那些良娣良媛承徽昭訓奉儀等等,塞滿了整個東宮。

    皇後從一開始以為趙暘已經走出了感情的傷痛的欣慰,到後來的無可奈何,最終也隻能勸著他不要太過放縱。

    這時,趙暘身邊的內侍高有利從內殿出來了,說是太子請皇後進去。

    皇後起了身,扶了女官往內殿去,不再多看那些太醫一眼。

    太醫們目送皇後進到內殿,都小小地鬆了口氣,卻又開始傷神,這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

    天色漸漸暗下去,四下上了燈,整個皇宮籠罩在一片曖昧的昏黃中。起了風,天邊的雲被吹散開去,又聚攏到一起,烏泱泱壓得極低,似乎像是要下雪。

    剛滿六歲的趙檀穿著一件玄狐裘,頭發軟軟地披在肩上,頭上的帽子早就不知丟到哪裏去了,風一吹頭發就飄飛起來,他縮了縮脖子,回頭看了看,遠遠的一大串人正氣喘籲籲地追他,跑在最前麵的,是他的乳娘洪氏。

    洪氏手裏拿著一頂玄狐的帽子,正是之前趙檀頭上戴著的那頂,見他縮了縮脖子,她著急地又跑得快了一些,可奈何衣裳繁複怎麽也邁不開步子,於是隻能喊著求趙檀停下來:“小殿下,我的殿下啊,把帽子戴上好不好?”

    趙檀猶豫了片刻,他的確是覺得冷了,於是停下了腳步,等著洪氏追上來。好容易到了趙檀跟前,洪氏來不及喘口氣,先抱過了趙檀,小心地把帽子給他戴上,又從身後的宮人手裏接過一個玄狐圍脖來給他圍上,見趙檀上上下下都穿戴整齊了,才鬆了口氣:“我的殿下,這麽晚了,您這是要跑去哪裏呀!回東宮去吧!剛才您不是想吃乳酥,已經做好了,您嚐嚐。”

    一邊說著,洪氏從身後的宮人手中接過一個食盒打開,裏麵放了各樣的小點心。趙檀伸著腦袋看了半天,伸手去拿了一塊乳酥咬了一口,又隨手遞給旁邊的宮人:“喏,賞你了。”

    那宮人受寵若驚地接過那乳酥,謝了恩。趙檀朝著洪氏伸手,洪氏急忙把食盒交給旁人,彎腰去抱起了他。趙檀仿佛是困了,腦袋擱在洪氏肩膀上,閉了眼睛,口中卻道:“我要見皇祖母。”

    洪氏抱著趙檀頗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哄道:“這麽晚了,明兒再去,好不好?”

    趙檀鼓著腮幫子睜開眼睛,哼了一聲:“你不抱我去,我自己去。”一邊說著,他就要從洪氏懷裏掙脫出來。

    洪氏無奈,隻能抱著趙檀轉了個方向,朝重華宮走去了。

    “我還想見父王。”趙檀用胳膊環住洪氏的脖子,語氣黏黏軟軟的,“可是皇祖母肯定會說我去了會打擾父王養病。其實我就隻是想去看看而已。”

    洪氏聽著這話,也不知該說什麽好,於是隻能沉默著往前走。

    “上次我偷偷去看父王,就看見張良娣,何良娣,還有徐良媛都在父王那裏,皇祖母為什麽不說她們打擾父王養病呢?嬤嬤?”趙檀蹭了蹭洪氏的脖子,眨著眼睛看她。

    洪氏尷尬地沉默了下去,最後道:“各位娘娘都能照顧殿下,小殿下若去了,怕是還得人來照顧殿下您呢!”

    “哦……”趙檀並不糾纏這個問題,繼續把腦袋擱在洪氏的肩膀上,嘟嘟噥噥地說話,“自從父王病了,父王就不帶著我玩了……下回小叔來了,讓小叔帶我出去打獵好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重華宮,早早的就有宮人進去通報趙檀到了。

    皇後扶著貼身女官葉樂站在正殿門口笑吟吟地看著趙檀一團歡喜地撲過來,然後鬆開葉樂把趙檀抱在懷裏,先問了晚膳吃了什麽,然後又問了些瑣碎事情,洪氏在旁邊一一答了,趙檀也笑著勾著皇後的脖子,道:“皇祖母,小叔什麽時候進宮呀?小叔上次說要帶我去打馬球的呢!”

    皇後笑道:“明兒就讓你小叔帶你去。”

    趙檀又道:“明天可不可以讓父王和我一起去呀?我好久沒看到父王了,大哥自從跟著皇祖父一起,也很少陪著我了……”

    皇後沉默了一會兒,轉頭向身後的高春橋道:“傳我的懿旨,把東宮那些女人都遣散出宮去。”

    高春橋愣了住,有些遲疑了:“娘娘,這是不是要問過……問過太子殿下的意思?”

    皇後頗有些不耐煩了,道:“連兒子都不顧,還問什麽?若他有意見,便讓他來重華宮找我!”

    高春橋低了頭,急忙答應了下來,便讓人傳旨去了。

    趙檀眨了眨眼睛,問道:“皇祖母,那張良娣她們不在了,誰照顧父王呀?我上次去的時候,她們都在裏麵陪著父王呢!”

    聽著這話,皇後的臉都要扭曲了,她轉而看向了洪氏,怒道:“你就這麽照顧小殿下的?怎麽能讓他看到這些!”

    洪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哀聲道:“娘娘……奴婢們並不敢的……隻是……那次小殿下說要回東宮去看大殿下……那會兒說太子殿下不在東宮,奴婢們才……”

    “胡鬧!”皇後怒氣騰騰地瞪了洪氏一眼。

    洪氏匍匐在地上,不敢出聲。

    “把大殿下也請來。”皇後道,“有些事情要處理一下了,高春橋,你去把太子給我架過來,就算起不了身就算走不了路,也給我抬到重華宮來!”

    趙檀有些鬧不清楚情況地摟著皇後的脖子,軟軟笑道:“皇祖母,你不要生氣呀,小檀在這裏陪你,你不要發火好不好?”

    皇後摸了摸趙檀的腦袋,輕歎了一聲,道:“不生氣,皇祖母不是生好孫兒的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