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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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深露重。

    趙曦春天的時候離開京城,到現在凱旋,已經是秋天了。

    不僅中秋過了,就連重陽也都過去了許久。

    沈玉嬌在嬤嬤們的照顧下換下了王妃的大禮服,穿上了常服,然後一回來,便看到趙曦正命人把自己帶回來的東西一樣一樣往小幾上擺。

    他看到沈玉嬌,便笑著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坐下了,口中道:“給你帶了好多突厥的特色小吃,我剛才問過嬤嬤了,說這些你都可以吃。”

    沈玉嬌好奇地看了看,雖然那些都用油紙分門別類包裝得很是整齊,但是裏麵一塊一塊黃黃的玩意,倒是讓她咂舌:“這都是什麽?”

    “奶糕,奶豆腐,奶條。”趙曦挨個指過去,“雖然看起來不太好吃,但是味道很好,吃的時候不要計較外表就好了。”

    “那又是什麽?沈玉嬌指了指旁邊黑不溜秋的看起來像是肉塊的玩意。

    “啊,風幹牛肉。”趙曦開開心心的把牛肉給拿過來,“就是有點鹹,這個是我從突厥可汗那裏要來的,據說是他們突厥貴族才能吃的。”

    “都不太好看……”沈玉嬌如此評價道。

    “畢竟突厥比不上咱們嘛!”趙曦哈哈一笑,又起身在箱子裏麵翻了一通,找出了一籃子玉棗,“這個棗子不知道你能不能吃,明日先給王府的醫官看看。”

    沈玉嬌捧著肚子道:“那八妹嫁過去了,豈不是就隻能吃這些了?”

    趙曦道:“反正已經準備開互市了,到時候給八妹送點好吃的過去就好了,不過突厥的確比不上我們這麽豐富多彩,隻能辛苦她了。”

    沈玉嬌撚了一塊奶豆腐吃了一口,卻被酸得眼睛都眯起來,眼淚都要流出來,她把奶豆腐給放回去,眼淚汪汪看著趙曦,道:“怎麽是酸的啊?”

    趙曦“呃”了一聲,自己也嚐了一口,道:“這個並不是很酸啊……比你平時吃的梅子甜多了,剛才我偷偷吃了一顆你的梅子,那真是酸倒牙了……”

    沈玉嬌眼淚汪汪地把口裏的奶豆腐給咽下去,道:“小曦,你是不是吃太多這個,所以都分辨不出來酸不酸了……”

    趙曦撓撓頭,道:“這應該不會吧……不過你吃吃這個奶條,這個奶條真的不酸。”一邊說著,他便把手邊的奶條給遞了過去。

    沈玉嬌將信將疑接過來吃了一口,點了點頭,道:“這個的確不酸了,就有點硬……”

    趙曦哈哈一笑,道:“要是不喜歡吃,就放邊上去吧!”

    沈玉嬌笑道:“這不行,你千裏迢迢給我帶回來的,我一定要每一樣都吃一些,才對得起你那麽老遠都還惦記著我。”

    “我不惦記著你,誰惦記著你呀?”趙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來摸了摸她已經頗具規模的肚子,“嘿,我竟然都沒留在京城裏麵陪著你,要是早些發現你有孕,我就不去突厥了……”

    沈玉嬌抓著他的手,大大方方地摸著自己圓圓的肚皮,道:“你放心摸吧,就是一個很結實的肚皮,摸一下也不會有什麽的啦!”

    趙曦露出了一個有些擔憂的表情,還是不太敢用力,口中道:“這個……是硬的啊?”

    沈玉嬌忍不住笑:“要不你以為?”

    趙曦又想多摸兩下又不太敢摸,道:“會以為是軟綿綿的……沒想到是硬的。”

    沈玉嬌一本正經道:“裏麵裝著一個孩子呢,孩子也不是軟綿綿的呀!”

    他們這麽認真地討論起了肚子的軟硬,旁邊站著的嬤嬤們都快要忍不住笑出來。

    畢竟懷孕,又換衣服出門什麽的折騰了一通,沈玉嬌很快便覺得有些困倦。趙曦也急忙送了她去休息,然後便對著房間裏麵唯一的床榻犯難了。

    “高鬆,明兒讓人在床邊上再加一張。”思考過後,趙曦這樣吩咐道。

    高鬆忙道:“這樣不行,娘娘現在晚上起夜多,要是加在旁邊,娘娘倒是不方便了。”

    趙曦想了想,道:“那就把旁邊的這個架子給拆了,讓兩張床並排放好了。”

    高鬆道:“不如單獨給殿下收拾個屋子出來?”

    趙曦道:“那怎麽行?我得看著你們王妃才安心呢!反正明天我回來的時候,你一定要把這件事情辦好了!”

    高鬆隻好答應了下來,雖然是晚上了,但也馬上轉頭找人準備去做這件事情。

    趙曦有些興奮又有些擔憂地看著沈玉嬌睡下,握著她的手,柔聲道:“你好好休息吧!今天我去書房歇著,明天就來陪著你。”

    沈玉嬌愛困地揉了揉眼睛,點頭:“那明天你一定來哦!”

    趙曦嬉笑道:“放心吧!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一直看著沈玉嬌睡著了,趙曦才起身離開了屋子,不顧是大半夜的,就讓高鬆把家裏麵的管事們都找了來,一一問詢了這幾個月府裏麵的情形,又事無巨細的問了沈玉嬌的吃穿用度,一直問到他覺得滿意了,才放了這些管事們一把,然後最後扔出一個炸彈來:“從今天開始,府裏麵裏裏外外的事情都報給我,之前王妃管的事情也全部交給我,不許拿亂七八糟的瑣事去煩王妃,知道嗎?”

    戴嬤嬤一邊是高興一邊是遲疑,問道:“那那些內眷們的人情往來……也交給殿下嗎?”

    趙曦理所當然道:“當然交給我,都說了是所有的事情都交給我了。”

    戴嬤嬤誠懇道:“這些事情,若是殿下來做,要是傳出去……恐怕王妃的名聲不太好聽呢……”

    趙曦大手一揮,道:“管那些做什麽,你們隻用伺候好王妃,讓她舒舒服服的就可以了,這些事情就交給我來!”

    他既然都這麽說了,於是大家便應了下來。

    趙曦幾乎是興高采烈的把府裏麵的事情給接了過來,並且以此為理由推掉了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宴會,那些人原本是看著趙曦現在軍功赫赫又得了今上的偏寵,想來勾搭一二的,可現在被這麽個理由給擋了回來,臉色都十分精彩了。

    這麽忙忙碌碌的,便很快入了冬,趙曦終於遇到了一個無法用借口推脫過去的宴會——東宮太子趙暘的生日。

    這不僅是趙曦自己無法推脫,就連沈玉嬌也必須要到場的。

    於是這下便熱鬧了,為了準備沈玉嬌第二天出門,前一天晚上趙曦就開始忙忙碌碌地又是讓人把馬車布置一遍,又是讓人準備在馬車裏麵添加一些孕婦會用到的小東西,左看右看他都不滿意,就在準備讓下人們重新來一輛馬車的時候,沈玉嬌出聲攔住了。

    “就是出門一趟,還是進宮,也不是什麽大事啦!”沈玉嬌笑著說道,她知道最近她的清閑,都是因為趙曦的緣故,“要是讓別人知道了,還以為我恃寵而驕什麽的呢!”

    趙曦想了想,道:“那這次先不動,等進宮回來了,我讓他們給做個大一點的馬車,將來要是帶著孩子出去玩呢,馬車小了可坐不下了!”

    沈玉嬌回想了一下自家王府那寬敞的馬車,噗嗤笑了起來,道:“再寬,就有禦史要參你逾製了!”

    趙曦皺了皺鼻子,一邊攬著沈玉嬌的肩膀,一邊道:“反正我不管那麽多,他們愛參不參,管他們做什麽?”

    沈玉嬌笑道:“那可好,咱倆的名聲就臭到一起去了,一個是狐狸精隻知道占著昏庸王爺,一個是昏庸王爺隻知道是非不分寵著那狐狸精。”

    趙曦哈哈一笑,道:“他們就是羨慕,理他們呢?我就樂意做個昏庸王爺。”

    .

    第二日去東宮的時候,大家便看到了趙曦和沈玉嬌這麽黏黏糊糊的樣子。

    皇後忍不住笑道:“從前都不知道小曦還能這樣照顧人,現在可算是開了眼界了。”

    今上也笑道:“難怪朕都聽說現在小曦架子大請不動了。”

    這話說得沈玉嬌臉都紅了,忍不住拿眼神去剜身邊的趙曦。

    趙曦倒是滿不在乎一笑,向今上和皇後道:“兒臣在外頭征戰時候,最惦記的就是府裏麵的王妃了,如今終於平安回來,豈能不把王妃放在心上?”

    皇後微微笑著,招手讓沈玉嬌坐到她身邊來,然後向一臉擔憂的趙曦道:“既然如此,那今日母後為你照顧嬌嬌,你好生陪著你哥哥喝酒去!”

    趙曦聽著這話便眉開眼笑了,道:“那兒臣先謝過母後了!”

    那邊趙暘也笑著開了口,道:“小曦快來,你從進來時候和我打了個招呼,然後就不過來了,難不成是對我有意見啦?”

    趙曦轉身看向趙暘,便端著酒杯過去了。

    皇後攬著沈玉嬌坐了一會兒,又簡單吃了些飯菜,然後向今上道:“今兒這宴會鬧得人頭疼,我便帶著嬌嬌先回重華宮去。”

    今上在趙曦走後,臉色一直淡淡的,這會兒聽皇後這麽說,便點了頭,道:“也好,重華宮清靜,免得有那些不長眼的衝撞了。”

    皇後點了點頭,一邊讓人去和趙曦說一聲,然後便帶著沈玉嬌走了。

    破例坐上了肩輿,沈玉嬌倒是有些忐忑了,於是向皇後笑道:“母後這樣厚待,兒臣快要不知如何是好了……”

    皇後微微笑道:“你一直孝順省心,今日小曦對你好也都是你應得的。”

    沈玉嬌直覺皇後話中有話,她自從懷孕之後很少進宮來,都是有些猜不透皇後話中的意思了。

    等到了重華宮,進去了偏殿中,皇後才慢慢地開口說起了宮裏麵的事情。

    在皇後看來,沈玉嬌大約是現在為數不多的能聽她來吐露心聲的人了——或許也是其中最可靠的一個。她向來知道沈玉嬌的為人,有些話也隻能與她說一說。

    皇後道:“你幾個月沒進宮來,倒是也不知道東宮現在是個什麽情形了。”

    沈玉嬌有些莫名,於是道:“今日瞧著太子殿下,還有太子妃,也都沒什麽不一樣呀?”

    皇後歎道:“昨兒太子妃才到我這裏來哭了一場,說太子偏寵公孫良娣,不給她體麵。我命人去詢問了一番,原來是太子幾個月不碰太子妃,就偏寵著那公孫良娣。那公孫良娣也不是什麽省心的,在太子妃麵前耀武揚威……我便把太子叫來說了一頓,讓那公孫良娣禁足了。”

    沈玉嬌十分意外,但這種事情她是不能評價的,隻好勸解道:“太子妃與太子殿下之間的事情,或許過一段時間就好了呢?母後也不必太憂心了。算起來太子妃與太子殿下也是新婚,或許新婚夫婦,總會有些小矛盾的吧?”

    皇後無奈地笑了笑,道:“從前我倒是敢這麽說來著,可現在卻不肯定了,阿暘這些年變了太多了,變得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沈玉嬌道:“母後便往那好處想,現在東宮有太子妃,也就不必您親自去管著東宮的事情了,對不對?還有小椿和小檀也可以交給太子妃管教,您也不用憂心啦!”

    皇後道:“也隻能這麽想一想了。”

    沈玉嬌又道:“等再過幾個月,兒臣肚子裏麵這一個出來了,母後就隻用逗一逗小孫子,就不用理會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啦!”

    皇後忍不住一笑,道:“你這都是跟小曦學的,什麽事情都想得開。”

    沈玉嬌道:“小曦就這一點最讓人敬佩,您看,他總沒什麽憂心的事情,什麽事情都看得淡。”

    “是了。”皇後道,“他這麽個性子,最是讓我和你父皇放心了。”

    沈玉嬌聽著這句話,心中忽然一動,下意識抬眼看向了皇後。恰好皇後也看著她,兩人四目相對,一時間她竟沒能說出話來。

    皇後道:“這話我就隨便說說,你也就隨便聽聽吧!阿暘是你們父皇精心培養長大的太子,費勁心思,在你們父皇眼裏阿暘曾經有多麽完美無缺,現在便有多失望。”

    沈玉嬌低下頭,仔細想了想,才道:“太子殿下隻不過是一時間的迷惘,哪裏會迷惘一輩子呢?”

    皇後輕歎了一聲,道:“但願不會吧!”

    .

    東宮中,趙暘把趙曦拉到了自己身邊坐了,趙曦雖然再三推辭,但卻被趙暘抓得緊緊的,幾乎掙脫不開。

    今上在開席之後不久也已經回去了延英殿,東宮中便是以趙暘為首了。

    趙椿和趙檀兄弟倆恭恭敬敬上來敬了酒說了賀詞,趙暘笑著喝了酒,又親自把紅包給了自己的兒子,然後揶揄地看了一眼趙曦,道:“你做叔叔的,不給你侄兒表示一下?”

    趙曦略有些哭笑不得了:“這又不是拜年,今天是你過生日,你應該給我表示一下吧?我都給你送了突厥特產了。”

    趙暘露出了一個略有些微妙的笑容,道:“那麽你想要什麽呢?”

    趙曦擺擺手,道:“你先讓我坐到底下去,我又不是你,坐在上頭怪怪的。”

    趙暘聞言鬆了手,道:“那一會兒你可別走了,我有話對你說。”

    趙曦點頭,笑道:“這是自然了,我一定留到最後。”

    趙暘滿意的笑了一笑,便放開了趙曦,重新與其他的人寒暄起來。

    這宴會不同於之前的宮廷宴會那樣中規中矩,而是有些京城中時興的樣子,所以在座次上也十分隨意,並沒有很嚴格的分野。

    趙曦懶得和那些人講話,便找了個角落坐了,然後順便把明顯很尷尬無措的趙椿趙檀兄弟倆拎到了身邊,叔侄三人就在宴席上旁若無人地開始吃東西。

    趙椿和趙檀與趙曦的關係甚至比趙暘還親近一些,畢竟當初就是趙曦帶著他倆到處玩耍。

    “我給你們父王送了很多突厥的特產小吃,到時候你們找你們父王要。”趙曦隨手抽了站在身後的侍衛的刀,頂著那侍衛詫異驚悚的眼神,切開了果盤裏麵的大柚子,然後把刀還給了侍衛,隨口道了謝。

    趙檀在旁邊坐著,道:“我喜歡吃黃金瓜。”

    趙曦在席上看了一圈,有些不確定:“黃金瓜這時候有嗎?那玩意不是夏天吃嗎?”

    趙檀也跟著看了一圈,失望地耷拉了腦袋:“吃柚子也是可以的。”

    “柚子也挺好吃。”趙曦一邊剝皮一邊說道,然後看向了旁邊小大人模樣的趙椿,“你有什麽想吃的嗎,我給你剝?”

    趙椿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道:“小叔,你怎麽一點都不擔心?”

    “要擔心什麽?”趙曦好笑道,“你小小年紀,又知道什麽了?”

    趙椿一本正經道:“小叔你不要小看我,其實我什麽都知道。”

    “所以你想吃什麽?”趙曦把手裏剝好的柚子掰了一片遞給趙檀,又給自己撕了一片,“我記得你不喜歡吃柚子?”

    趙椿認真地想了想,道:“我喜歡吃蘋果。”

    趙曦重新把身後那侍衛的刀給抽了出來準備給趙椿削蘋果,嚇得那侍衛急忙上前,道:“殿下……要不叫個人過來幫您削皮?”

    趙曦豪邁地擺擺手,道:“不用了,削個蘋果很簡單的,還驚動人做什麽?”

    侍衛抿了抿嘴想說什麽,最後卻看著趙曦真的三下兩下削好的蘋果還分成了幾塊,最後隻好接過了自己的刀,然後閉了嘴。

    接過了蘋果的趙椿道了聲謝,然後認真道:“小叔,要不你這會兒就在我們掩護下先走吧?”

    趙曦揉了揉趙椿的腦袋,道:“你們就不用為我擔心啦,你們父王又不是洪水猛獸,難不成還能吃了我?”

    趙椿仔細地吃掉了一塊蘋果,然後道:“但是父王可能不會說你想聽的話哦!”

    “比如說?”趙曦饒有興致的看向了趙椿。

    “比如說硬是讓你說母妃不好。”專心吃柚子的趙檀接了話,“公孫娘娘可喜歡聽啦!”

    趙曦聽得一頭霧水,問道:“這個和我有什麽關係?”

    “就為了找個支持者嘛!然後好和皇祖母鬧脾氣!”趙檀非常肯定地說道。

    趙椿在旁邊點頭:“父王也喜歡讓我們這麽說,但是我和小檀都不想理他。”

    趙曦略有些無語地吃了一片柚子,穿過人群看向了主座上的趙暘,心情有些微妙。

    .

    宴席過後,趙暘便來找趙曦。

    兄弟倆去了東宮的庭院當中,夜幕深沉,四下安靜極了。

    “今天都已經過了下鑰的時間,恐怕是回不去了。”趙曦這樣說道。

    趙暘哈哈一笑,道:“怕什麽?就與我秉燭夜談好了。”

    趙曦道:“我還惦記著我的嬌嬌呢!”

    趙暘擺手,道:“反正有母後給你照顧,你擔心什麽?”

    趙曦笑了笑,道:“說的也是,那就隻好打擾你和你王妃的*一夜了。”

    趙暘著意看了一眼趙曦,語氣中頗有些羨慕,道:“若薛氏還活著,我和她一定和你與嬌嬌一樣幸福美滿。”

    趙曦道:“你現在也可以很幸福美滿——我聽小椿和小檀說了。”

    趙暘失笑:“那兩個小子和你的關係倒是好,和我卻……”他沒有把話說下去,語氣中有淡淡的遺憾。

    “可能是看著我比較平易近人?”趙曦笑了起來,“說起來,是你對他們不夠用心吧!”

    “但是我覺得我已經足夠用心了,我都已經不知道要如何對待他們才好。”趙暘苦澀道,“我已經給予了我能給予的一切,但是看起來卻不是這樣。”

    “所以你不喜歡太子妃?”趙曦的問話仿佛有些天馬行空。

    趙暘道:“舒氏很好,甚至她還有點像她……可她並不是她。”

    這樣繞口令一樣的話,趙曦也能聽得明白,他道:“若薛姐姐還活著,你會寵愛一個無法無天的公孫良娣麽?”

    趙暘苦笑一聲,道:“我不知道。”

    趙曦道:“突厥的葉達可汗大約有個和你差不多的經曆,他早年在大周娶了妻,還生了兒子,結果在他南征北戰統一西突厥的時候,妻子死了,然後他就一個人帶著兒子很久很久,直到小八和親過去。”

    “小八過得好嗎?”趙暘問道。

    趙曦道:“什麽叫做好呢?若說要和在京城一樣錦衣玉食,那自然是不好了。可葉達可汗對小八用心,也願意聽她的話,兩人鶼鰈情深,這就能算過得好。”

    趙暘道:“可這麽看來,這位可汗也並非是從一而終永遠忠誠於愛情的人。”

    “難道你以為你是嗎?”趙曦反問,“若你對薛姐姐從一而終,那麽這些年那麽多女人算什麽呢?”

    趙暘深深看了趙曦一眼,末了卻是一笑,道:“你比以前能說會道了。”

    “大概是因為和突厥和談了兩次,所以練就了嘴皮子吧!”趙曦淡淡道。

    趙暘道:“有很多人和我說要提防你,我思來想去,卻不知如何是好。”

    這話一出,趙曦忽然覺得心直往下沉。

    而趙暘並沒有看到趙曦臉色上微妙的變化,而是繼續說了下去:“你知道嗎小曦,我突然發現,這世界上所有的都是假的,隻有權力才是真的。”

    趙曦微微皺眉:“你為什麽會突然這麽覺得?”

    “父皇曾經很倚重我,可現在卻準備重新給我挑選東宮輔臣……父皇已經對我不再那麽器重放心了。”趙暘說道,“母後曾經很理解我,可她還是為我選擇了舒氏,硬是讓我娶一個太子妃;小椿和小檀曾經很仰慕我,可他們現在看到我就好像貓兒見到老鼠一樣;你曾經是我最放心的弟弟,可現在我卻覺得你已經像是一個威脅。”

    他這樣坦然地說出了這樣一番話,麵色未改,甚至連語氣都沒有太多的起伏。

    趙曦沉默了許久,看向了遠處飛翹的屋簷,道:“父皇因為對你的器重,才會準備給你派新的東宮輔臣,這件事情父皇已經準備了很久,甚至不是臨時起意,父皇希望有更好的臣子來輔佐你。”

    趙暘翹了翹嘴角,道:“不,這並不是為了我好,這隻是帝王的疑心。”

    趙曦道:“因為你對父皇並不信任,所以才會認為父皇做的一切都是別有用心。”

    趙暘反問:“那麽為什麽我要信任他?”

    趙曦幾乎要笑出來,問道:“你憑什麽不相信父皇?父皇對你如何,難道你一點感受都沒有嗎?我幾乎都要不認識你了。”

    這一次換趙暘沉默,他靜靜看著近處已經開始落葉的石榴樹,過了許久才道:“我覺得我是對的。”

    趙曦道:“那麽我覺得我們之間甚至不用繼續說下去了,如果你認為我是一個威脅,那麽你就盡管對我動手吧!我把你當做哥哥,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如何?”

    趙暘看著趙曦,忽然一笑,道:“如果我要殺你呢?”

    “那麽你來。”趙曦唰地抽出了藏在靴子裏麵的匕首,塞到了趙暘的手裏,“你可以動手,你照著我的胸口紮下去,不過一會兒我就會因為血流不止而死掉。”

    趙暘竟然握緊了那把匕首,甚至上前了一步,可最後仍然是放了手。

    匕首掉落在了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趙曦沉聲問道,“在我去突厥的時候,京城中還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最大的事情,難道不是你打敗了突厥?”趙暘嗤笑一聲反問道。

    “父皇的確給了我很多賞賜,但是我都已經推辭了。”趙曦道,“並且父皇接受了我的推辭,這意味著什麽,你比我更明白。”

    “你真的明白這意味著什麽?”趙暘踩著那匕首逼近了趙曦,“這意味著父皇在你用在敲打我!”

    趙曦失望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已經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了。”

    說完,趙曦便轉了身,離開了東宮。

    .

    按說下鑰之後就不能再宮中隨便走動了,大約是皇後早早就打了招呼,趙曦往重華宮去的時候也沒遇到什麽阻攔。

    到了重華宮,高春橋就外麵等著。

    高春橋笑道:“娘娘說殿下一定會過來,特地讓奴婢在這裏等著殿下呢!”

    趙曦也笑了起來,道:“方才在東宮與太子殿下說了會兒話,誰知道就耽擱了。”

    高春橋一邊走一邊笑道:“王妃已經歇下了,這會兒睡得正香,娘娘說您來了就不要過去打擾,先去吃點東西。”

    趙曦猶自有些不放心,還是繞去偏殿看了一眼,然後才跟著高春橋往正殿走,一邊走一邊自嘲笑道:“我就是個操心的命,一時看不到,就擔心。”

    高春橋還是笑道:“娘娘也說了,殿下想看便看,娘娘就在正殿等著您。”

    話說到這裏,趙曦仿佛有些明白這背後的意思了。

    進到正殿,隻見皇後正在軟塌上坐著看書,趙曦上前去行了禮,然後便在小幾旁邊也坐下了。

    “母後找我有事?”趙曦開門見山地問道,“剛才高春橋話裏話外都是這麽個意思。”

    皇後笑了笑,道:“是有事,還怕你不來,所以還把嬌嬌給帶過來了。”

    趙曦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頭,道:“母後這說的是哪裏的話,您找我,我怎麽會不來?”

    皇後微微一笑,道:“別以為母後不了解你,你們兄弟是什麽性子,我都清楚著呢!你這會兒就恨不得永遠不進宮。”

    “母後明鑒……”趙曦忍不住笑了起來,“反正母後心裏都明白,我就不多說啦!”

    皇後道:“有件事情,雖然我們都知道,但是母後想求你答應。”

    趙曦一愣,慌忙道:“母後有事盡管說就是了,還說什麽求呢?”

    皇後苦澀地搖了搖頭,道:“這件事情,或許你到了那個時候就不想答應了,但母後想先求著你,讓你給一個承諾。”

    趙曦起了身,跪在了皇後麵前,道:“母後不要這麽說,您有事盡管說,您有什麽事情,兒臣都會答應的。”

    “將來若是你哥行了不軌之事,答應母後,留他一條性命,好嗎?”皇後眼中泛著淚光,慢慢地說道。

    趙曦一愣,想到了東宮中趙暘說的那些話,心下忽然有些苦澀。

    “阿暘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淚水順著皇後的眼角一滴滴往下落,“當年我與你父皇都對他報以重望,希望他將來能成為一個賢明的帝王,我甚至記得當年立太子詔書上說道‘地居嫡長,豐姿峻嶷;仁孝純深,業履昭茂,早聞睿哲,幼觀《詩》、《禮》;允茲守器,養德春宮。朕欽承景業,嗣膺寶位,憲則前王,思隆正緒,宜依眾請,以答僉望。可立暘為皇太子’,當年母後有多高興,如今……如今想一想,卻恍若隔世一樣了。”

    趙曦道:“母後切莫這樣想,哥哥怎麽會做什麽不軌的事情呢?”

    皇後固執道:“你答應母後。”

    趙曦沉沉歎了一聲,道:“兒臣答應母後。”

    .

    趙曦是在天一亮的時候就帶著沈玉嬌離開了皇宮。

    在回去的路上,趙曦罕見地十分沉默,沈玉嬌在重華宮聽皇後說了那麽多話,心中大約也能猜出趙曦沉默的緣由。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知要如何勸導,於是隻引著他的手摸了摸自己圓圓的肚子,道:“要是肚子裏麵的小家夥知道他父王這麽消沉,一定也會很不開心。”

    趙曦摸了摸沈玉嬌的肚子,沉沉一歎,道:“小家夥一定能懂為什麽他父王這麽消沉——將來要是他出生了,我一定要好好教導他,不要讓他成為我哥那樣的人。”

    沈玉嬌道:“或許隻是大家都把這件事情想得太嚴重?說不定……說不定過一些時日,一切都會恢複平常了。”

    趙曦道:“我也希望如此,隻是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如我的意。”

    兩人回到陳王府,卻意外地看到沈瑉等在府中。

    見到沈玉嬌和趙曦,他匆忙上前來行了禮,一開口就說了件很意外的事情:“周氏在牢中死了。”

    “死了?”沈玉嬌錯愕地看著沈瑉,“不是說還有段時間就要臨盆了嗎?”

    沈瑉道:“不知是什麽情形,刑部也正在查……”

    周貞娘之前因為懷孕而緩刑的事情趙曦也知道,這原本就是等著生下小孩之後再行刑,這會兒突然聽說周貞娘死了,他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沈瑉又道:“恐怕這件事情會被翻出來重新查一遍了。”

    沈玉嬌皺了眉,道:“這還能怎麽查?這件事情之前大理寺已經有斷案了。”

    沈瑉道:“按照律例,若是懷孕的待行刑的婦人死了,要追究許多人的責任的。”

    趙曦抿了抿嘴唇,卻是看向了沈玉嬌,道:“你先回去休息,這件事情就讓我和瑉哥兒處理就好了,你好好養著,不要擔心。”

    沈玉嬌正想辯駁什麽,沈瑉也道:“是了,這件事情阿姐你隻用知道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就交給我來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