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人心
字數:13425 加入書籤
,最快更新邵家有女 !
自打年三十以後,高宸一直都沒有再去過正院,仙蕙也不去找他,夫妻倆就這麽各過各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因而今日仙蕙到書房,倒是叫初七等人意外,不過也不敢耽誤,趕緊進去通稟了。
仙蕙站在一叢青翠蔥蘢的竹子跟前,心思漂浮不定。
上次自己過來的時候,正好撞見高宸和寧玉瑤親熱,雖未親眼看見,卻聽了兩耳朵夠夠的,那些軟語嬌嗔仍然曆曆在耳。此時此刻,必須要深呼吸一下,才能平靜心緒,這也是平常不找高宸的原因。
不見,才能做一個更標準的靖親王妃。
“王妃娘娘,王爺讓你進去。”初七來報。
仙蕙心下一哂,好歹高宸在人前還是給自己留了一份顏麵,沒有把自己拒之門外。她提著裙子上了台階,一進門,卻聽得裏屋一陣輕微動靜,不由心裏一陣添堵。好歹還記得自己有正經事,強自鎮定道:“剛才聽厲嬤嬤說了大理寺的事,據說祈福燈一案,背後都是太子妃主使的,想必王爺知道了吧。”
“知道。”高宸的聲音比她更平靜,淡淡道:“你不必管了。”
仙蕙蹙眉,“皇上為何要公開審理此案,王爺難道不清楚?我是擔心……”
“我說了,你不必管。”高宸打斷她,依舊冷,依舊不客氣,好似年三十那一夜的忽然溫柔,隻是仙蕙的幻覺,“你老老實實做你的王妃便是,守著規矩,不出錯就行。”
這算是什麽態度?仙蕙心下冷笑,是不想讓自己管?還是因為自己打斷了他的好事,所以心煩,急不可耐的要攆自己走?恐怕是後者吧。
門外麵,忽然來了一個腳步匆匆的丫頭,“王妃娘娘,宮裏來人傳話。”
仙蕙轉身便走。
“你記住。”高宸在她身後叮囑道:“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等下你進宮,不要再拉扯太子妃之前的事,我自有主張,趕緊去吧。”
仙蕙勾了勾嘴角,頭也不回的走了。
片刻後,寧玉熙從裏麵走了出來,“王爺這是何苦?非得讓王妃誤會你,恨你,哎,連我替王爺難受的慌。”王爺他,全心全意為了王妃打算,卻隻能做一個惡人。
若是那件大事成了,或許還有解釋的機會。
若是不成,王妃傷心之下,隻怕真的要跟那個陸澗走了。
“在想什麽?”高宸挑眉問道。
“哦。”寧玉熙趕緊收回思緒,怕被他看穿心裏所想,轉移話題道:“王爺高見,起初屬下還以為孝和公主的事,隻是王爺為王妃解決私怨,沒想到後麵隱藏著這麽一大招棋,倒是屬下見識短淺了。”
高宸搖搖頭,“太子妃身邊的那一步棋,最開始我也沒有把握能成,如果不成,事情就止步在孝和之死。”頓了頓,“眼下事情既然成了,當然更好。”
寧玉熙笑道:“是啊,馬上就有大戲要唱了。”
如今所有矛頭都指向太子妃,證據確鑿!不僅洗清了靖親王府的嫌疑,還讓事情演變成了太子府謀殺孝和公主,意圖加害靖親王府,——四兩撥千斤,一下子就把靖親王府的劣勢給扭轉了。
皇帝早先對靖親王府懷疑,無憑無據,就認為是靖親王府所為,急著撤了王爺手中的兵權。而此刻,皇帝心裏不知道是愧疚呢?還是羞慚?隻怕二者都有之吧。
******
此時此刻,慶帝的心情真是複雜無比。
自己不僅懷疑錯了人,還因為心虛逼著老四交出了兵權,然後又讓大理寺公開審案,原本準備一口氣拿下,——除掉邵仙蕙,接著讓老四即刻離京就藩。結果呢?事情到最後卻鬧了一個大烏龍。
竟然是太子妃在背後搗鬼,她不僅害了孝和,還故意將罪證引向靖親王府。
不……,這麽一想,是不是太子也參與其中?老大為人庸碌,麵對年輕強勢又如日中天的弟弟,怕是也很擔心吧?是不是和自己一樣,想讓老四早點遠離京城就藩,才能感覺鬆一口氣?想到此處,心中真是五味陳雜。
慶帝此刻恨太子妃恨得簡直入骨!不僅因為孝和之死,更因為太子妃的愚蠢和毒辣,將自己和太子都推到一個麻煩的境地。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而太子,也會因為太子妃受到牽連。
因為鬧到眼下這種地步,太子妃便是想“病”死都沒有機會,隻能被廢處死!太子妃失德,何嚐又不是太子失德?而且太子還夾在其中還不清不楚,就連自己都懷疑太子參與其中,更別說那些反對太子繼位的大臣們了。
此時此刻,慶帝陷入了一個兩難境地。
原本因為高宸功高震主而一氣打壓,結果打壓錯了。原本扶植相對柔和的太子,卻是一個蠢的,還有殘害手足的嫌疑,扶植的人又不對。
慶帝現在再拉攏高宸,晚了,而向著太子又難了。
等於說,得罪了一個最有力的皇位繼承人,扶植了一個最不成器的太子,這讓朝局如何安寧平定?稍有不慎,隻怕又是一場血雨腥風的鬥爭。
鳳儀宮內,周皇後剛剛召見了仙蕙,正在單獨說話,“前些天,京城裏麵流言蜚語四下飛傳,想必讓你受了委屈。”推了一個盒子過去,“這是本宮賞你的一些藥材,拿回去燉點滋補的湯喝喝,養好身體,把心也放開一些。”
仙蕙微笑,“有母後關心,兒媳心裏自然是開心的。”
周皇後搖了搖頭,“你呀,伶俐是伶俐,就是有些時候太過清高傲氣,放不□段。”不免說起寧玉瑤來,“論長相,她不如你;論家世,本朝嬪妃都沒有家世,邵家好歹還占了一個有錢,寧家卻什麽都沒有;論情分,你和老四是少年結發的原配夫妻,一路風風雨雨,她也不如你。”
仙蕙低垂眼眸,不答話。
周皇後繼續說道:“她樣樣都不如你,依本宮看,隻有一樣比你強,就是會一些溫柔小意兒。你呀,吃虧就在這上頭。”戳了一下小兒媳的額頭,“怎地就不學學?也把老四的心給籠絡回來?本宮可是聽說,那寧玉瑤一進王府就一直專寵,你都已經……,守了幾個月的空房了。”
“王爺愛去哪裏,我怎麽管的住?”仙蕙苦笑。
“你就不會說幾句軟和的話?”周皇後恨鐵不成鋼,她處在嫡妻的位置,自然是不待見小妾的,更何況,也不希望靖親王府裏麵庶長子先出生,那樣隻會更亂。因而一直叮囑仙蕙道:“老四不主動找你,你就主動找他。俗話說,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你隻要主動一點點,老四怎麽會不稀罕你呢。”
“是。”仙蕙不想多談這件事,又不好反駁,隻能應道:“我都記下了。”還保證,“回去以後,我就多找王爺說說話,多給他做點好吃的,讓他眼裏看到我的好兒。”
“這就對了。”周皇後笑了笑,然後喝了一口茶,又道:“要說呢,皇上讓老四交出兵權的事,有些急了。”語氣十分委婉,“可這也是朝臣們鬧的,整天上折子鬧得皇上腦袋疼,皇上就想著早晚都是要交的,不如早交早省心了。”
仙蕙聞言一愕。
後麵這些,才是皇後今天找自己要說的重點吧?竟然是為皇帝說情的。
周皇後又道:“現如今,孝和那邊的事都查清楚是太子妃所為。這件事,難免會影響到太子身上,那個……”勉強笑了笑,“不管怎麽說,老大和老四都是一母同胞,是手足親兄弟。老大不成器的時候,老四也該扶持一點兒才對。”
仙蕙聽得明白。
婆婆這是要自己當說客,去勸高宸,讓他不要對高敦落井下石。
嗬嗬,這個隻怕要讓婆婆失望了。
先不說自己和高宸關係已經破裂如冰,就說高宸的本身的心思,隻怕……,也是不願意讓高敦繼續做太子的,自己又如何勸得動?況且,高宸若是不能做太子、當皇帝,照著眼下的局麵,將來多半不會有什麽好日子。
他都不好了,自己難道還能得一個好嗎?自己又怎麽可能去勸?根本不可能。
“你放心。”周皇後又道:“我已經跟皇上商量過了。老四回江都會惹得朝臣們不滿,不太合適,但是也不會讓他去偏遠的地方。到時候,會給他挑一個富庶的封地,每年的賦稅都是老四的,你們小兩口自由自在,又沒人管,比在京城裏還更舒服呢。”
仙蕙心下不免失笑。
婆婆這是丈八燈台隻照著別人,照不到自己。在她眼裏,手心手背都是肉,丈夫和兒子都很重要,所以一心想要平衡關係。她卻不知道,或者說她不願意那樣殘忍的去想,天家根本就沒有父子情,也沒有兄弟情!
假如高宸像高敦那樣懦弱無為,或許皇帝和太子還能容忍,給他一個榮華富貴。可惜高宸偏偏不是,他就是一柄讓人人都畏懼忌諱的利劍,放哪兒都不安心。皇帝肯定隻是拿話哄著皇後,等到就藩,高宸多半會去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手上兵權也會收得幹幹淨淨,然後再被人監視看管起來——
根本就不可能有舒服的日子。
隻是這些話不便說,敷衍應道:“好,回去我會多勸勸王爺的。”
心裏麵,也忍不住有一絲恍惚。
高宸到底打算怎麽樣呢?就這麽交出兵權,然後等著去一個偏遠之地就藩,最終了此殘生嗎?甚至往後的日子,還要活得戰戰兢兢,一輩子都得夾著尾巴做人。
這……,可不像是他的性子啊。
可是除此之外,別無選擇,總不能起兵謀反吧?況且要謀反,也該早一點謀反,現在兵權都交出去了,還謀哪門子的反啊?說起來,比起和寧玉瑤爭風吃醋,計較高宸對自己的冷淡,——靖親王府未來的道路前程,才更應該關心一些。
可惜這些事自己分毫做不得主,高宸也不和自己商議,並且越走越遠。
前路茫茫,不知道最終將要走向何處?聽天由命罷。
“啟稟皇後娘娘,太子妃殿外求見。”
周皇後的臉色頓時一沉,喝斥道:“讓她滾進來!”
仙蕙收回心思,心下詫異,太子妃怎麽還能跑進宮來?這種時候,就算大理寺的人沒動手抓她,也應該嚴密看起來才對啊。
“太子妃,你可知錯?!”周皇後冷聲問道。
“妾、妾身……,知錯。”太子妃瑟瑟發抖、花容失色,情知孝和公主一案敗露以後,自己必死,已經是手軟腳軟走不動,勉強被人架著進宮的,“求皇後娘娘寬恕。”扭頭看到仙蕙,又忙央求,“仙蕙,你原諒我。”
仙蕙淡淡道:“你謀害孝和與我何幹?”
太子妃頓時語塞了。
心下悔恨滔天,當初怎麽就鬼迷心竅,信了那個婆子的話呢?她說什麽,隻要趁著年夜花燈節讓孝和公主出事,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一大盆汙水潑給靖親王妃!等靖親王妃獲罪而死,不僅除了心頭大患,靖親王高宸也會受到牽連,很快就會離開京城。
隻要高宸就藩,自己和仙蕙的恩恩怨怨就遠去了。
到時候,太子是一個迷迷糊糊的性子,自己裝可憐一點,再讓兩個女兒求求情,就算不能直接免了自己之前的過錯,也可以拖延幾年。畢竟計劃順利的話,仙蕙都已經死了,又是罪人,自己從前陷害她又如何?都是過往了啊。
一切都進行得好好的。
孝和公主一死,皇帝和萬嬪果然懷疑到了靖親王府,逼得小叔子交出兵權,皇帝還讓大理寺公開審理此案,馬上就要除掉仙蕙了。
沒想到,最後功敗垂成!
怎麽會……,怎麽會找到那個賣竹架的屍首呢?怎麽就牽扯出和自己有關了呢?太子妃真是好不甘心,跪在地上哭道:“母後,這一切都是那個婆子挑唆的,妾身隻是一時鬼迷心竅信錯了她,才會……”
“砰!”周皇後一個茶盅砸了過去,狠狠罵道:“到這種時候,證據確鑿,你還想賴在一個下人身上?說什麽婆子挑唆,就算真的是她挑唆了,難道你就沒有長腦子?你這個毒婦,竟然設計害死孝和!你簡直沒有人性!”
婆婆竟然為了孝和的死而憤怒?仙蕙聽著怪怪的。
“不,不不!”太子妃慌張搖頭分辯,“我、我隻是想讓孝和的馬車受驚,隻是……,隻是想讓皇上懷疑靖親王府……”她已經嚇得語無倫次,越描越黑,“我……,我沒有要害死孝和的,我沒有……”
周皇後聽了太子妃的言辭,更是怒不可遏,“你還敢故意陷害老四?!”這回可是真的動怒了,吩咐道:“叫慎刑司的人過來!”
仙蕙這才算是看明白了一點兒。
婆婆今天,是故意要當著自己的麵責罰太子妃,給自己出一口惡氣。好讓自己順心順意的回去,然後說給高宸聽,順便再勸一勸高宸,不要對高敦落井下石了。
因而也就不動聲色,樂得看戲。
很快,慎刑司的過來了。
周皇後是一個習慣了後宅鬥爭的人,搬到後宮,亦是遊刃有餘。因而即便要責罰廷杖太子妃,也不會親自動用私刑,而是叫慎刑司的過來“讓太子妃說實話”。
這番實話,便是以廷杖二十為開場的。
“啪!”一廷杖狠狠落了下去。
太子妃頓時慘叫,“啊……!”,緊接著,又是第二、第三……,一仗又一仗,整整二十廷杖根本沒有間歇。太子妃出了鬼哭狼嚎的慘叫,就連求饒和招供的話,都說不出來。到最後已經是隻有進的氣兒,沒有出的氣兒了。
“你這個毒婦!”周皇後惡狠狠罵道:“幾次三番和那邵彤雲一起,陷害仙蕙,本宮卻念在你為太子生下兩個女兒的份上,一再寬恕於你,沒想到你居然變本加厲。居然用毒害孝和的陰謀,來盤算老四和仙蕙!你真是死有餘辜……”
“太子妃在哪兒?在哪兒?!”殿門外,萬嬪聞訊趕了過來,眼中好似噴火一樣,上前狠狠揪住太子妃的頭發,咬牙切齒道:“是你!就是你,在我跟前說什麽大年三十,皇上必定願意一家團圓,讓我提幾句,好讓孝和回公主府過一個團圓年。”
說著,眼淚漱漱而落,“我還以為你最多是想留著孝和,故意紮一紮仙蕙的眼睛,卻沒想到,你竟然是讓孝和去送死的!”
太子妃後半身都被鮮血染紅,隻剩下一口氣了,艱難分辯道:“不……,不是我,這些計謀……,都是那個婆子的主意,不是我……”
她並不知道,中間還有一個莫名其妙的侍衛,砍傷百姓,以至於造成孝和公主被人踐踏而死!而這一筆糊塗賬,自然也算到了她的頭上,甚至就連太子都有了嫌疑。
“皇後娘娘!”萬嬪跪在地上大哭,指著太子妃,“是她,從頭到尾都是她出的毒計,害死了我的孝和!皇後娘娘你要給孝和做主,給臣妾做主啊。”
大理寺公開審理此案,太子妃謀害孝和公主,就算皇帝都掩飾不了,更不用說別人了。
更何況,周皇後根本就不打算包庇太子妃。
以前那是顧及高敦的臉麵,加之太子妃算計的隻是小兒媳,而現在,太子妃居然算自己最心愛的小兒子,如何能忍?當即道:“將太子妃湯氏送去大理寺,以罪論處!”
“母後……”太子妃還要掙紮求饒,被人塞住了嘴,像死豬一樣拖了出去。
仙蕙淡淡掃了湯氏一眼。
沒什麽可看的了,她這次不僅難逃被廢位分,也難逃一死——
算是惡有惡報了吧。
不過出了宮,坐在馬車上心思漂浮不定之際,倒是有些懷疑。
之前高宸故意攔著自己,不處置太子妃。自己雖然不悅,但是事後也想明白了,他肯定是擔心太子剛做儲君,太子妃就被廢,而引起靖親王府和太子爭鬥的流言。
現在過了幾個月,自然就沒有這一層擔心了。
而這次太子妃謀害孝和公主的計策,非常精巧!不管是對萬嬪的提議,還是年三十街麵上人多擁擠的狀況,甚至就連憤怒的百姓,這些都像是一個精巧的計謀。雖然沒有任何證據指向高宸,但出於對丈夫的了解,卻覺得,他在裏麵攪和了一池春水。
自己嫁了這樣一個心智如妖的丈夫,還談什麽感情?但願他真的算無遺策,不要被人害了,他好好活著,也讓自己好好活下去罷。
即便自己和高宸離心離德,但隻要做一天靖親王妃,就能給親人們帶來一天好處啊。
這是唯一支撐自己好好活下去的理由了。
******
次日早朝,金碧輝煌的啟元殿上。
太子高敦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驚駭的舉動,他遞上一本奏折,“父皇,太子妃湯氏舉止失德,陰謀算計孝和,兒臣有教妻不嚴之過。況且兒臣自思,並無經天緯地之才,亦無安邦定國之能,所以想辭去太子儲君之位,還望父皇恩準!”
此言一出,朝堂上下頓時一片嘩然。
“不可!不可啊!”一些支持太子,已經成為□□的臣子們率先反對,然後七嘴八舌的勸解,“太子殿下,儲君乃是國之根本,豈能說廢就廢?太子妃失德,廢了太子妃,再選一個好的便是了。”
“是啊,是啊。”
“太子殿下,正所謂嫡庶有別、長幼有序,你是皇上的嫡長子,天生的儲君,怎麽能因為太子妃失德,而自辭太子之位?這不僅是對儲君之位不負責,也是對江山社稷不負責啊。”
“太子殿下,萬萬不可……”
“你們慌什麽?”高敦心煩意亂,喝斥道:“又不是天塌下來了。孤辭了太子之位,自然有更好的儲君人選,依照孤看……”
“太子!”慶帝打斷了他的,免得說出口的話就收不回去,“因為太子妃失德之事,你心裏愧疚,父皇已經知道了。好了,賭氣的話不要再多說,有什麽想法,等退朝以後到上書房來回話,商議妥當了再做決定。”
高宸轉頭,有些意外的看了哥哥一眼。
請辭太子之位?這……,倒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高敦卻隻覺得滿心鬱悶無比。
這天底下的男人,一萬個裏頭,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都想做皇帝,君臨天下、一呼百應,那多風光自在啊。自己也不例外,當然也想做一個這樣的皇帝。可是想要風光,就得有那個能力,不然沒有金剛鑽攬那個瓷器活兒,不是自找沒趣兒嗎?
而做太子,有時候比做皇帝還要更難為。
上有皇帝盯著,一舉一動都不能夠出格,又要假道學一樣的做為人表率,一直戰戰兢兢的煎熬著,不知道哪天就出點什麽岔子。像現在,父親龍體康健的很,起碼還能活個二、三十年,後麵又有一個文韜武略的出眾兄弟,讓一眾臣子甘心追隨。
自己夾在父親和兄弟中間,上要擔心父親不滿意,下要防著兄弟謀反,——好處沒有撈著什麽,頭發倒是熬得先掉了一大把,日子並不過得比做大郡王更好。
何苦來?將來隻怕還沒有等到登基的那一天,自己就先被活活煎熬死了。
不如撂了挑子不幹!成全了老四,他滿意了,父皇對能幹的太子也滿意了,自己該怎麽吃喝玩樂,照樣和以前過得一樣自由自在。
請辭儲君,就算自己沒有文韜武略的才能,也能得一個仁厚寬和的美名。
老四又不是瘋子,而且還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對自己這種沒有威脅的哥哥,總不至於趕盡殺絕吧?再說了,上頭父母都在,自己又把太子之位讓給了他,老四就算顧忌孝道和仁君名聲,也該把自己榮養起來。
這不是挺好的嗎?皆大歡喜。
高敦為這事兒琢磨很久了。
他思來想去,都覺得太子這位置還是不幹的好,因而十分堅決。不顧群臣反對,也不顧皇帝的打斷,還要再說,“父皇,兒臣心意已決……”
“啊呀!”有人忽地驚呼,打斷了他的話。
眾人聞聲看去,原來是禮部尚書撞了柱子,撞得頭破血流的,顫巍巍道:“皇上!老臣有負皇上的囑托,有負太子太傅之職,沒有對太子殿下盡到責任啊。”眼一翻,人頓時暈倒在地。
高敦先是怔住,繼而怒道:“這是做什麽?動不動就死諫的,還讓不讓人說話了!”
慶帝當即大袖一揮,“退朝!”
群臣竊竊私語,大家都明顯感覺到了,要變天了。
高宸臉色凝重的出了宮,並沒有因為哥哥的請辭太子之位,感到絲毫輕鬆,反而覺得有些事的進度要加快了。
因為父皇的意思也很清楚,並不希望太子辭位。
自己多少也能猜得到,父皇本來就對鋒芒畢露的自己有所顧忌,加之幾個磨合,彼此的父子關係已經很不好了。這種情況下,父皇肯定是不希望看到儲君換人的。若是換人,就等於讓父皇妥協,被迫向自己認輸了。
這天底下,哪有老子給兒子認錯的道理?
依照父皇的性子,隻怕是寧願錯也要一錯到底,以便維護他的顏麵。
況且哥哥想要辭去太子之位,可能是真心的,但是……,嗬嗬,□□的官員們恐怕和禮部尚書,都是一樣的心思。他們怎麽能看著自己的利益受損?難道不輔佐太子儲君,而去輔佐一個閑散王爺?那還不如殺了他們。
哥哥此舉,不但對緊張的局勢沒有任何緩和,反而隻會逼得大家更快翻臉——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高宸一回王府,就召來幕僚們秘密商議,一直安排到入夜三更方散。他在書房胡亂睡了一夜之後,次日天明,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仙蕙。
即將分別,而且有可能是生離死別,總該留下一點美好的回憶。
仙蕙……,但願我們還有重逢的那一天。
到那個時候,我會把一切都解釋給你聽的。你再生氣,再埋怨,都沒有關係,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消除你心中的芥蒂。
隻要活著,就有機會和時間。
假如我死了,你就……,忘了“無情無義”的我,和那個人好好過吧。想到此處,高宸覺得心被人挖走了一大塊,又痛,又是空落落的。
正院裏,丫頭看見高宸都是欣喜萬分,飛快朝裏稟報,“王妃娘娘,王爺過來了。”
仙蕙今兒梳了一個簡單的墮馬髻,別了兩支並排玉簪,零星幾朵珠花,襯得她溫婉端莊、清靈秀氣,加上綠衣白裙的裝束,頗有幾分清水出芙蓉的味道。她麵色平靜應了出來,不見喜、不見悲,然後福了福,“王爺,裏麵請。”
“不了。”高宸目光灼灼的看著她,朝她伸手,“走,我帶你出去逛逛。”
“出去逛逛?”仙蕙又是意外,又是不解,“去哪兒?”隻是站著不動,含笑又問:“王爺有事?不如先說說是什麽事。”
“沒事。”高宸眼神清亮,隱約還帶出一絲溫柔之意,“就是想陪你出去散散心。”
仙蕙聽得一陣啼笑皆非。
這是怎麽回事?他不是跟寧玉瑤好的如膠似漆嗎?怎麽又有閑情想陪自己逛逛了?嗬嗬,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嗎?又或許,這也是他的什麽計劃中的一部分罷。
她不急,厲嬤嬤和玉籽都是催促道:“王妃娘娘,快去罷。”
“好啊。”仙蕙搭上了高宸的手,懶懶道:“那就走罷。”反正是生是死,自己也反抗不了,就跟他出去,看他今兒要演什麽戲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