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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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昭鬆了手,連連後退兩步。

    似乎被戳破了掩藏在內心深處的陰暗般,他又驚又怒。可是對上餘露的指控,對上餘露怒意橫生的雙眼,他卻不由自主的後退。

    是,他的確有那個打算。

    自己和自己抗爭了一路,到金陵城的時候,他終於敗了,妥協了。即便真的對這個女人生了感情,他也咬牙狠心的打算把她賣了,賣去那樣的地方。

    是啊,他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富貴公子哥兒,他見識過人性的醜陋,看過世間各種各樣的不公,他當然知道,把餘露送去那裏會是什麽樣的下場。

    而他,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打算送的。

    雖然後來,雖然後來他以為餘露是被抓了,急得瞬間亂了心,急得後悔不跌,急得想要立刻再次看見她。可是,即便事情從來,他應該也還會和當初的選擇一樣,還是會想,好好懲罰一下這個女人的。

    可……可之後會不會後悔,會不會在剛把她送走,他就後悔的去把她找回來……這事情沒發生,餘露不知道,他也不知道。

    “我……”因而,他說不出辯解的話。

    餘露劇烈的喘著氣,手揉著脖頸,眼瞪著陳昭,沒有逃出虎口的歡喜,有的卻是心底一片茫然。

    陳昭,他到底想幹什麽呢?

    陳昭,他又為什麽會這樣呢?

    她一開始對陳昭,那是勾引嗎?應該算是吧,她朝著陳昭拋出了橄欖枝,目的當然不是玩弄他的感情,她是想和陳昭逃走,想和他在一起,過平平淡淡的夫妻生活的。

    她那會兒的心,比鐵杵都真!

    陳昭感覺不出來嗎?

    是他感覺遲鈍,還是他的心被什麽蒙蔽了,所以先入為主,就覺得她是壞女人,覺得她不可信了呢?

    按理,一個是王爺的小妾,一直住在後院,一個卻是王爺的侍衛,偶爾才能入一回後院。兩人明明連見麵的機會都不多,就更不可能有什麽糾葛,有什麽先入為主了。

    除非……

    餘露看著陳昭,眼睛閃了閃。

    “陳昭,我能問問你為什麽嗎?”她問道:“你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和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當初和你走,我的真心,莫非你看不到?”

    陳昭猛然一怔。

    怎麽看不到呢,餘露那會兒對他如何,他當然看得到。那是全身心的依賴,可是,他卻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看到了她的好,卻總是下意識的忽略。而她的不好,他卻一點一滴記得清清楚楚。

    可是,可是即便如此,她後來還不是回去了嗎?

    他回神,看著餘露冷笑,“怎麽,現在害怕了,跟我打感情牌嗎?你全心全意,你真心待我,若果真如此,你怎麽又回了王府,還那般得寵,攛掇的王爺居然為你造假身份!還有今日,你和……”

    說到最激動處,他突然收了聲。

    說不出了,想到蕭睿抱著餘露下馬車的那一刻,想到兩人淩亂的衣角,他幾乎可以想象出餘露當時是怎樣的麵若桃花。

    隻可惜,讓她這樣的,是另一個男人。

    雖然那是他的舊主,可是此刻,陳昭隻覺得心底有數不清的怒火,正不受他控製的,一點一點慢慢的往上湧,又快又急,他快受不住了。

    他終於明白,這是嫉妒!

    餘露掩下心底的猜測,被陳昭的話氣得快要抓狂了,“那照你這麽說,我就該死在外頭?你要害我,我逃走了,蕭睿找到我,我還要因為你對他寧死不從,然後直接被他殺了嗎?”

    臉怎麽那麽大呢!

    餘露氣死了,想到一開始她居然會真心喜歡上陳昭,還覺得她好,此刻她真覺得自己眼瞎。如果陳昭真的跟她猜測一樣是重生的,那麽他就已經被仇恨蒙蔽了,這樣的人,和他講道理根本就講不通。

    除非,讓他知道,她不是原本的餘露。

    “帥哥!咱們要講道理!”餘露大聲道。

    陳昭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相反的,因為屈居人下,他曆來就能聽進去別人的話。餘露的指控,他隻要往心裏一去,就立刻明白怪不得餘露了。

    隻他卻不會承認,相反的,其實他現在已經有些惱羞成怒了。羞他會嫉妒蕭睿,怒他居然對餘露還有情,明明人家心裏根本沒他!

    他冷臉轉開視線,才後知後覺反應出餘露說了個他不知道沒聽過的詞。

    “帥哥?”他又扭頭看過去。

    餘露立刻解釋,“帥哥是尊稱,意思就是說你長得很英俊,是個美男子。”

    陳昭冷笑,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到了現在了,居然還在撩撥他。看來即便他是誤會了她,即便他先不對在前,對於這個女人,他也沒有必要存著半點歉意。

    餘露一看陳昭的臉色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她狠狠咬了咬牙,一時卻有些猶豫,不知道她直接挑明真相,陳昭會是什麽反應?

    會因為被人知道是重生的,而萌生殺意嗎?

    會因為覺得她這外來鬼魂可怕,而萌生殺意嗎?

    說到底,餘露實打實的怕死。

    她糾結半天,到底沒敢挑明真相。

    陳昭卻叫了她:“你去河邊打點水來,我要清洗包紮下傷口。”

    提到他的傷口,餘露立刻想到了福橘,然後便想到了懷中的帕子和銀針。她渾身疼得厲害,可是為了一會兒能逃走,還是硬撐著,雙腿打顫的站了起來,一點一點往河邊挪去了。

    沒有打水的容器,餘露便用了樹葉包了一些水,然後微微縮了身子,悄悄把銀針取了出來。陳昭習武之人,餘露擔心帕子對他無用,銀針卻不一樣,這東西對福橘都能立刻生效的。

    她將銀針捏在右手手心,雙手端了水,回去了。

    陳昭已經撕開了衣襟,露出古銅色的整個胸膛,那胸膛上有一個小手指長的劍傷,福橘似乎用劍尖在裏頭轉了一圈,那兒看起來有些血肉模糊,而順著那傷,則是幾道血印子一路往下,掩進了衣服的下擺裏。

    餘露看得頭皮發麻,隻端了水不動。

    陳昭也沒有想叫她伺候的意思,這女人在成王府都是被人伺候的,叫她伺候,別回頭把他伺候死了。

    他早已撕了小布條下來,濕了水,先把腹部的血印擦了,然後洗了布條,又讓餘露去換水。

    餘露乖乖再去。

    等下清洗傷口定然很疼,疼過後,陳昭應該會更虛弱一些,那時候她下手,勝算應該會更大。

    換了水,布條也被餘露洗幹淨了,陳昭接過去時,深深看了餘露一眼。

    餘露心虛,便趁機問道:“既然咱們倆的誤會已經解釋清楚,我又幫了你忙,回頭你能不能放了我?”

    陳昭垂下眼,根本不理她。

    餘露又道:“不能嗎?是不是也有人派你來抓我?是誰呢?”

    林淑嗎,不像,她被關在王府呢。那是誰,惠妃麽,惠妃不是接受她了嗎?餘露想不出來。

    陳昭冷冷瞥她一眼,依然沒回答。拿布條放到傷處,還沒動,就疼得變了臉色。

    餘露緊緊盯著他,忍著頭皮發麻一會去看他的臉,一會去看他胸前的傷處。見他額頭疼出許多的汗,臉色也慢慢變白了,餘露就覺得,時機似乎到了。

    “看什麽?”陳昭卻在餘露動手前,忽然看了過來,“沒見過男人的身體嗎?簡直不知羞恥!”

    餘露:“……”嗬嗬,你等著!

    餘露垂下頭,不吭聲,等陳昭終於清洗好了,拿了藥出來灑上,她就主動站起來,“要不要給你包紮一下?”

    陳昭實在是疼得沒有力氣了,但傷處不包紮也不行,他還要帶著餘露繼續趕路呢。他不願意說話,隻低低“嗯”了一聲。

    包紮的布條已經準備好,餘露拿了布條站起來,走到陳昭身後。她一手按在陳昭的肩頭,一手去理布條,然後在陳昭沒有反應過來時,快很準,一針紮在了陳昭後背上。

    陳昭覺得後背忽然傳來細微的刺痛,是人為的,他立刻扭回頭,一把攥住了餘露的手腕,“你……”

    餘露驚得心都快要跳出來,好在,陳昭隻說了一個你,便不出所料,歪向了一側,沒有知覺了。

    餘露忍不住眼淚嘩嘩,手被攥得好疼。她蹲下來,用力把還死死攥住她的手指扒開,想了想,到底不忍心就看陳昭這樣,到底胡亂的把他的傷口包紮了下,這才轉身就跑。

    她此刻心裏無比感謝蕭睿,把喬媽媽帶到了她身邊,不然今天這樣的情況,她便是生了三頭六臂,也鐵定是逃不掉的。

    她卻不知道,她踉踉蹌蹌的跑遠了,而在她身後,某個原本應該昏迷不醒的人,卻睜開眼,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的背影。

    -

    蕭睿回城是騎馬,速度很快,是在進城後,才終於被於夫人派來的家丁追上的。聽那家丁結結巴巴的說完事情經過,他一瞬間心都涼了。

    沒有停下來靜心去想是怎麽回事,他立刻就調轉馬頭,一路又往回飛奔了出去。

    崔進忠年紀大了,騎著馬根本跑不起來。“王……王……”他又不敢大喊蕭睿,隻這麽亂七八糟的叫著,跌跌撞撞的催馬前行著。

    倒是跟著蕭睿的兩個侍衛,一溜煙的沒了蹤影。

    於夫人不敢叫人收拾現場,隻吩咐人回法華寺請了師傅們帶了藥過來,將受傷的人先上了藥,簡單的包紮了。

    蕭睿趕到的時候,曹媽媽正騎馬帶了已經昏迷不醒的福橘回來,她將福橘往於夫人幫忙的丫鬟跟前一丟,就立刻跪到了蕭睿跟前。

    “王爺。”她說道:“屬下該死,沒有救回餘主子。”

    的確該死!

    可蕭睿此刻哪裏有心情和她計較。

    他看著麵前的慘象,就忍不住的手抖腳抖,下手這麽狠,這是誰要抓餘露?抓了餘露,又意欲何為,如果隻是綁架,那萬萬不該這樣啊!

    除非,除非是和他有仇,要麽,就是和餘露有仇。

    他不想讓人看出異樣,緊緊攥住拳頭,沉了沉氣,才道:“當時什麽情況,你說!”

    曹媽媽道:“餘主子一個人在中間的馬車裏,奴婢和福橘在後頭的,突然就有一幫黑衣人衝了出來,那些人目標明確,直接衝餘主子去了。其他人攔住奴婢和其他侍衛,有一個黑衣人卻是直接殺了幫餘主子趕車的馬車夫,奪了那馬車,斜著衝出去,撞了於夫人的馬車,就一路走了。”

    “福橘先追了上去。”

    “奴婢抓了個人,正要逼問他情況,他就突然咬破口中□□,死了。奴婢覺得不對勁,就也趕緊追上去。”

    “可是,奴婢趕到的時候,就隻有福橘一個人躺在那了。那裏有打鬥的痕跡,那人武功很高,他把福橘的左臂,直接砍下去了。”

    砍……

    蕭睿立刻扭頭去看福橘,於夫人的丫鬟嚇得不敢給她上藥包紮,是兩個和尚在給她清洗傷口,準備做簡單包紮的。

    蕭睿走過去,仔細看了那傷口,然後就吩咐把福橘弄醒了問話,“那人使的是刀?”

    福橘虛弱的點了點頭,眼裏立刻蓄了淚。

    她一字一頓,慢慢的道:“那,那賊人想殺了奴婢,是餘主子……餘主子求了那人,救了奴婢一條命。隻,隻餘主子卻……王爺,派人去找,那賊人受傷不輕,餘主子還有喬媽媽給的帕子……銀針,應……應該能逃掉……”

    蕭睿抖著聲音道:“她……受傷了嗎?”

    福橘閉了眼,重重的:“嗯!”

    蕭睿扭頭,牽了馬立刻跨了上去。

    “於夫人請回吧。”他說道,拿了塊腰牌扔給了曹媽媽,“回去讓府裏的侍衛全都過來,另外再讓崔進忠去調人。”那就是暗衛了,曹媽媽不知道,他也不方便在這外麵說出口。

    餘露若是要嫁給她,以於家姑娘的身份,這會兒,他暫時就不能找衙門的人過來,隻能自己找。

    蕭睿扯了韁繩,往福橘示意的方向打馬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