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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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娘自己防盜,買到的別急,正文替換時不會再付錢,隻會多出字數來,感謝理解。今天更換時間晚上七點左右。因為老年癡呆作者昨夜遇到網絡問題,無法登入後台。

    王玞上輩子很倒黴,死得太不是時候。

    她病死後一個月,熙寧二年的四月頭,人間芳菲待盡時,她二十八歲的丈夫中書舍人蘇瞻升為右仆射兼中書侍郎,成為了大趙最年輕的宰相。即便家有王玞遺下的八歲嫡子蘇昉蘇大郎,芝蘭玉樹的蘇瞻依然成了全東京城最打眼的鰥夫。官媒們的門檻隨即都被踏爛了,誰讓這東京城裏有一句話人盡皆知呢,“江南看蘇杭,汴梁看蘇郎”。

    王玞沒想到自己重生了,這輩子竟比前世更加倒黴。

    堂堂眉州青神王氏一族的驕傲、長房嫡女、距離宰相夫人一步之遙的王九娘王玞,如今變成了汴梁翰林巷孟府庶出三房的庶女孟九娘,庶上加庶,七歲了連個名字都還沒取,過著天差地別的日子,這日子還有點看不到頭。

    眼看著熙寧五年的寒食節快到了,得有三天不能起火生灶,孟府上下忙著蒸棗糕,煮寒食粥,存熟食。靠著東角門的聽香閣裏,廡廊下偶爾拂過的柳條兒早已碧玉妝成綠絲絛。七歲的孟九娘坐在暖閣裏的一張黃花梨小矮凳上,小腳夠不著地,正拿著一把剪刀,兩隻胖嘟嘟的小手交叉握著,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咬牙切齒地剪柳枝條。

    “啪”的一聲響,她小腦袋上吃了一巴掌。清脆的笑聲響起:“傻九娘!”跟著一個人影就閃出了門。

    孟九娘手一抖,剪刀差點戳在自己腿上。她氣得大喝一聲:“孟羽!你又發瘋!”

    “啪”的一聲響,孟九娘小腦袋上又捱了一記,頭上兩個包包頭登時散了,油光水滑的頭發劈頭蓋臉的散下來。一個梳著墮馬髻,身穿半舊桃紅白邊海棠花紋長褙子,容色絕美的婦橫眉豎目地瞪著她:“你才發什麽瘋,這麽說自己的親弟弟!還連名帶姓的?就不會喊一聲十一郎?”卻是剛剛來給十一郎送衣物的林氏,孟三郎的妾侍,九娘和十一郎的生母。

    孟九娘深深吸口氣,捏了捏剪刀,將眼前的頭發撥開來,繼續悶頭剪柳枝。十多天來,她已經可以做到對這個金玉其外的孟府著名女草包熟視無睹了。

    林氏見她這幅悶聲葫蘆的樣子,又恨又氣,忍不住上前拍了她一把:“你啊!讓你去討好討好娘子,說你你不聽,教你你不會!看看,這許多柳條,偏要你來剪!倒黴不倒黴?”越說越氣,甩手出了門。

    九娘的二等女使連翹趕緊上前替林氏打起簾子,心裏暗道罵得好,要不是這掃把星娘子上個月突發水痘,她又怎麽會被安上個照顧不周的罪名。從一等女使降下來,每個月的月錢少了足足三百文啊。她得跟耳朵軟的林姨娘好好說說去。

    孟九娘白了她們的背影一眼,心道,就因為有你這個生母在,嫡母跟前我才不用去討好,因為肯定討不著好。

    ***

    門簾又被掀開。孟九娘抬頭,笑了:“慈姑!”她重生來一睜開眼,踏床上守著的就是乳母慈姑。

    慈姑快步走近,將剪刀奪下來:“哎呀!這小手上都起泡了!”她看著這雪玉可愛的小娘子捧著肉嘟嘟的手指頭也不喊疼,還對自己笑眯眯的,忍不住說她:“小娘子,老奴不是說過?她一個姨娘,膽敢動手,你就哭,邊跑邊哭,去前頭找娘子。你怎麽出了個痘,倒不肯哭了?”說著從懷裏拿出把黃楊小木梳來:“來,老奴先給你梳頭。”

    九娘吧嗒吧嗒著大眼睛不作聲,心裏卻想她好歹是堂堂三品誥命,太後麵前的紅人兒,豈能使出這般小兒無賴之法。更何況,林氏隻是雷聲大雨點小,拍在身上跟打蚊子似的。

    慈姑快手快腳地給她綁好頭發,歎氣:“好女不吃眼前虧,你裝也要裝著哭鬧幾聲啊!”又從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裏頭整整齊齊地疊著六塊小棗糕:“真是!小娘子你哪裏胖了?你姨娘偏要請娘子少給你吃一些!明日寒食節,這些新蒸的棗糕,快吃,還溫著呢。”

    九娘笑著開口,聲音還帶著絲奶聲奶氣:“慈姑別擔心,我胖,肉多,不怕。”她醒來後十幾天,為了被迫向苗條的兩位姐姐靠攏,沒少忍饑挨餓,虧得慈姑總偷偷給她帶些點心吃。

    九娘蹭下矮凳,移動兩條小短腿走到圓桌邊,自己踮起腳爬上繡墩,規規矩矩坐正了。

    慈姑把棗糕放在白瓷碟子裏,給她倒了杯熱茶,拿起剪刀剪柳枝,眼看著小人兒一隻手拿著小帕子等著下麵,另一隻手輕輕拈起一塊棗糕,小口小口地吃著,人坐得筆直,說不出的優雅好看,不由得歎了口氣:“小娘子出了痘,這規矩真是一等一的好,老夫人跟前長大的三娘六娘也就是這樣了,可惜你命不好啊。不知道哪個黑心眼的,偏說府上七歲的娘子剪的柳條插在門上才能光耀門楣。遲早有報應!”說完朝著西邊呸了一聲。

    孟九娘這命,可還真不怎麽好啊。

    ***

    過了兩日是清明,四更鼓才響,林氏就來了聽香閣,把九娘揪起來,讓慈姑給她換了身淡米分綠底白花的寬袖褙子,紮了兩個丫髻,鄭重其事地囑咐她:“今日你跟著娘子去廟裏,千萬別闖禍,不然我可護不著你!慈姑你要看得緊些。”又叮囑連翹:“你也多上點心,我昨晚和郎君說了,下個月就把你提回一等女使。”九娘心裏暗道你這種蠢事少做做就好了,每次也是說你你不聽,教你你不會。唉!

    東角門外,細雨菲菲,三輛牛車已經候著。三房的娘子程氏正踩著腳踏上車,嬌美柔弱的阮姨娘殷勤地替她提著裙擺。程氏所出的七娘還沒熟醒,打著哈欠。阮姨娘所出的四娘孟嫻正柔聲細語地同她說著話。幾個撐著油紙傘提著燈籠的侍女小廝肅立著。

    見她們到了,程氏停下腳,冷眼瞥了林氏一眼,再看看行禮的九娘,淡淡地道:“上來罷。”阮氏笑著提醒:“天還黑著呢,娘子千萬小心腳下”。林氏看見程氏,就像鋸了嘴的葫蘆,隻推了推九娘,朝程氏行了個禮。

    慈姑彎下腰輕聲叮嚀:“七娘要是欺負你,你在娘子跟前可得忍著點別哭,老奴就在後頭車上。”

    九娘拉拉她的手,笑著眨眨眼點點頭讓她放心。

    牛車緩緩遠去,林氏忐忑地問阮氏:“我沒去伺候娘子起身,娘子沒生氣吧?”阮氏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有我呢,同娘子說過了,你要去服侍九娘。”

    看著林氏撐著傘遠去,四娘孟嫻禁不住埋怨道:“年年都這樣,娘子也都不帶我去!”阮氏心疼地替她整了整鬢角:“急什麽,累了吧,回去再睡一會兒。”

    ***

    車廂裏寬大舒適,琉璃燈照得透亮。女使梅姑倒出四盞熱茶,又從食盒裏盛出三碗寒食粥並各色點心放到矮幾上:“娘子們且用一些點心茶湯,這裏到開寶寺得好兩個時辰。”九娘接過茶盞低聲道了謝,隻當沒看見挑釁的眼神。

    程氏看看窗外,蔫蔫地靠在隱枕上歎了口氣。

    梅姑笑道:“娘子要見宰相表哥,該高興才是。”

    程氏麵露不虞之色:“你跟著我從眉州嫁進孟家的,還不知道這蘇家人的脾氣?這漢子不爭氣,倒要我婦道人家拋頭露麵去替他謀劃,爹爹當年真是看走了眼。”

    “十七娘現在貴為宰相夫人,她最和善不過,年紀又小,娘子好好說道,大家親戚一場,總能好好相處。何況咱們也是去祭奠九娘的。”梅姑圓圓上上總是笑眯眯。

    程氏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若是王九娘還活著,我倒心甘情願喚一聲嫂嫂。十七娘?自家阿姐還沒死,就謀算起姐夫來。要不是為了那個死鬼,我會去對她這種人低聲下氣?”

    梅姑急道:“娘子!小娘子們都在呢。”

    九娘靠在角落裏假寐,一聲不吭。心裏頭卻隱隱有根刺在紮著,眼睛有些澀。有時候,女子還是笨一點傻一點才好,起碼可以被騙到死。可她偏生太聰慧,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那日午後,病得那麽厲害的她靠在榻上,遠遠地看見堂妹在正房院子的合歡樹下,仰著臉對蘇瞻說話,十六歲姣若春花的年輕臉龐,閃著光。堂妹離去後,蘇瞻身姿如鬆,目送著她遠去。春風拂過,柳絮輕揚,宛如一幅好畫。

    他在樹下,看那個她的背影。而她,在窗內,看他的背影。十年夫妻,不過如此。

    蘇瞻,自然是會娶了她的,果然,娶了她。

    牛車停下時,天方微光,五更天還不到。開寶寺轅馬歇息處已經停了一些牛車騾車。

    梅姑在車下守了好一會兒,掀開簾子說:“娘子,蘇家的馬車到了。”

    九娘睜開眼,程氏已經起身:“你們兩個且跟著來。”七娘一骨碌爬起來,踩在九娘腿上邁過去,一扭頭得意地笑著:“啊呀,九妹真是對不起,我沒看著你。”

    這樣的小打小鬧,九娘怎會放在心上,她想著她前世的兒子,她想見見他,那個從小夜夜要賴在她懷裏滾幾滾才肯跟乳娘去睡的肉團子,咬著手指頭突然冒出模糊的第一聲“娘”的小人兒,在她手裏一日日長大,開蒙,進學,最後含著淚將一顆小小頭顱埋在她手裏,哽咽著重複著同一句話“娘,娘,求你別丟下阿昉”的大郎,是她重生以來心心念的盼頭。

    掀開簾子,慈姑伸手將九娘抱下車來,見她隻是眼眶微紅,忍住了沒哭,嘴裏輕念了聲:“阿彌陀佛!”

    外麵雨已停了。程氏正笑容滿麵地和馬車上一個年輕婦人說話。那婦人梳著朝天髻,插了幾根銀釵,身穿月白梅花紋長褙子,圓臉上一雙杏眼顧盼神飛,正是宰相夫人王十七娘王瓔。

    幾步外,踱過來兩匹駿馬,嘶了一聲打了個轉,側停在馬車邊上。黑馬懸著白色頸纓,配著畫花銀鞍,繡羅鞍罩。馬上那人高大偉岸,儀表不凡,輕輕一躍,下了馬,將韁繩交給馬夫,扭頭道:“大郎下馬小心一些。”

    慈姑捏著九娘的小手,覺得她手裏濕津津的,還微微發著抖,便彎了腰輕聲說:“小娘子莫怕,記得還跟去年一樣,娘子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那個最高的很好看的人是你家宰相舅老爺。車上那個去年沒見著,是你新舅母。下馬的那個是蘇家表哥。你小時候他還抱過你呢。”

    一旁的七娘聽見了,哼了一聲:“她算哪門子的表妹——”卻被她的乳母握住了嘴。

    九娘握住慈姑的溫暖大手,點點頭。阿昉這三年竟這麽高了,怕是已近七尺。站在身高八尺的蘇瞻身邊,已到他肩頭。他眉目間雖然青澀,卻好似和蘇瞻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豐神俊秀,溫潤如玉,既熟悉,又陌生。九娘百感交集地看著幾步外的兒子,實在忍不住淚眼朦朧。

    蘇昉朝王瓔和程氏淡淡施禮後對蘇瞻說:“孩兒先進去看望母親了。”不待蘇瞻答話,便帶了小廝們和一應祭奠之物往寺廟裏去。路過孟府的這群婦孺,因知道是親戚,便微微拱手垂目隨了個禮,卻見一個矮矮胖胖的小娘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大眼裏噙著淚,翹鼻頭紅通通,小嘴翕翕著,好似要說什麽。

    蘇昉知道自己肖似爹爹,長得好看。但好看到會讓人哭鼻子,卻還是頭一回見到。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寺廟門口的知客已迎了上來行禮:“東閣這廂請了。”

    九娘看著蘇昉身後捧著一手的生麻斬衰孝服的小廝,趕緊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這傻孩子,大祥過去該有九個月了,還穿這個做甚。

    一眾人等簇擁著蘇瞻王瓔浩浩蕩蕩進了寺廟。

    開寶寺因供有佛祖舍利,曆來是佛家聖地。寺中的八角鐵色琉璃磚塔,高十三層,二十二丈,通體遍砌鐵色琉璃釉麵磚,磚麵圖案有佛像、飛天、樂伎、降龍、麒麟、花卉等。塔身挺拔,風姿峻然。懸鈴在空中叮當作響,若是晴天,站在塔下仰望塔頂,可見塔頂青天,腰纏白雲,景致壯觀。這“鐵塔行雲”正是汴京八景之一。

    蘇瞻跟著知客僧走在最前頭,忽地又停下腳來,微微側了身子。待王瓔跟上了才又前行,步履卻明顯慢了下來。一行女眷終於不用緊趕慢趕,暗暗地鬆了口氣。

    想起以往,她總要壓著嗓子羞惱著喊:蘇瞻!你腿長我腿短!你走慢一點!蘇瞻總是手背在後頭朝她招招,卻會走得更快。九娘不由地心裏暗歎,她前世,運氣也著實不好。

    行到上方禪院,蘇瞻入了院門,轉身伸出手,低語了幾句,似在叮嚀王瓔小心門檻。王瓔猶豫了一刹,扶住那手,提了裙擺,跨了過去。眾人都停了腳,低了頭。

    因上方禪院的門檻較其他禪院略高三分,前世九娘曾在這裏不慎絆過一跤,一條全新的銀白挑線十六幅褶裙蹭成了半邊泥黃色,蘇瞻笑得不行,稱她是泥地裏打滾的小狗。

    人比人,氣死人。她要不是病死,估計也會被氣死。

    禪院裏法會所需之物一應都備好,大殿裏麵香煙繚繞,蘇昉一身斬衰孝服,背對殿門,跪在靈前,背挺得筆直。

    眾人入殿,依次行禮,跪坐蒲團上,五更時分,二十四位高僧念起《阿彌陀經》,檀香漸濃。七娘才年方八歲,便有些打起瞌睡來。程氏輕輕拍了拍她。她睜開眼,見身側的九娘一瞬不瞬地盯著靈前,撇撇嘴,又自垂頭犯困。

    待法會結束,知客僧上前行禮:“蘇相公,蘇東閣,方丈已在禪房等候多時,不妨隨小僧前去歇息片刻。”蘇昉卻搖頭不肯去。

    兩個七八歲的小沙彌來引女眷們去另一邊的禪房。九娘三步一回頭,那少年依然背挺得直直的,繚繞不去的煙霧中,宛如泥塑木雕的背影,卻似乎有一種說不盡的哀思。

    七娘狠狠地擰了她一把:“看什麽看!那是我表哥!”

    九娘心中輕歎一聲,傻兒。

    ***

    禪房內十分簡樸,兩張羅漢榻,幾把交椅,一張八仙桌。小沙彌們端上茶水,女使們賞了他們幾個果子。

    程氏讓小娘子們給王瓔正經見禮。

    九娘跟在七娘身後,行了福禮,嘴裏一聲“舅母安好。”卻忍不住把那舅母二字囫圇掉了。

    王瓔早有準備,笑眯眯地讓女使送了兩份見麵禮。到了九娘這兒,王瓔招手笑道:“這個小娘子就是那個和我九姐排行一樣,生辰也一樣的小娘子?”

    程氏笑道:“可不正是,當年九娘和大郎還都抱過她,也是有緣。隻是這些年表哥貴人事忙,親戚間少了走動,我們也不便貿然上門打擾。去年大祥除服的時候去過一次,沒見著你。這次適逢九娘冥辰法會,帶她也來拜上一拜。”

    九娘隻能低了頭過去,又福了一福,卻不吭聲,任由王瓔牽了她的手上下打量:“是個有福氣的小娘子,九姐喜歡的,我自然也喜歡。”便褪下手上一隻赤金鐲子給九娘戴上,歎了口:“看見小娘子,我就想起九姐來了,可惜我九姐青春韶華,情深不壽……”說著幾欲落淚。

    程氏眼神微閃,心裏暗暗呸了一聲,你九姐喜歡的你當然也喜歡,若你九姐活著,宰相府有你什麽事兒。可麵上卻戚戚然,抬手用帕子印了印眼角:“可不是,這人的命啊,都是老天爺注定了的。”

    九娘輕輕掙脫了手,道了謝,退回到程氏身後,將鐲子交給慈姑收了。程氏拭著淚道:“十七妹你是個有大福氣的,一嫁過去就是郡夫人的誥命。便是你九姐,身後哀榮,官家賜了榮國夫人的諡號,也算是有福氣了。哪裏像我這樣,家裏那個沒腳蟹的郎君,好歹也是個進士,卻隻能在家裏管著庶務,連個進項都沒有,這麽大家子上百號人,靠他這個書生,真是入不敷出,這些女孩兒們的春衫都還沒個著落,我那點嫁妝,這些年早就折騰得差不多了。要是落到賣房典田的地步,又怕給表哥丟臉。這日子啊!”

    王瓔年方十九,長於宅內,初嫁給蘇瞻還不到三個月,哪料到程氏會當著女孩兒們和女使們麵前就如此不顧臉麵地哭訴起來,一個措手不及,竟不知接什麽話好。

    她的乳母燕娘立刻陪笑上前一步道:“表姑奶奶這話,給小娘子們聽著多不合適——”

    程氏一聲冷笑:“呦,倒要你這做乳母的來指摘我,多合適啊?”燕娘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隻能行了禮退到王瓔身後,垂頭不語。

    王瓔剛堆起笑容。程氏又道:“十七妹,雖然你九姐識人之明、幕後聽言這些大能耐,咱們大趙無人不知,都說我表哥能有今天多虧有她那樣的賢內助。”程氏看著王瓔笑道:“可難道十七妹你就看不清人,就不能給表哥出謀劃策了?我可不信,這王氏女難道隻配出一個才女?”

    程氏複又抹淚:“我家孟三郎,雖不出挑,人卻也兢兢業業,老實本分。不過因為他兩個嫡兄,一個從武,一個從文,都是四品高官。他是家中唯一的庶子,難不成還能擋著嫡兄們的路?若不是家中實在難,我又何至於在孩子們麵前丟這種臉!”

    九娘微微抬起眼,看到上首的王瓔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動了動嘴皮子卻說不出話,心底暗笑。她哪裏遇到過程氏這種睜著眼睛說瞎話,哭念作打樣樣拿手的潑辣戶?

    程家乃眉州豪富,這程氏的嫡親姑母,正是九娘前世的婆婆蘇瞻的母親,她和蘇瞻是嫡親的姑舅表兄妹。偏這程氏昔日在眉州,就是個著名的潑辣破落戶,十六歲都無人求娶。待蘇瞻殿試,三百八十八人中名列第二,授了京官後,接全家到京城定居。程氏便帶了自家哥哥程大官人和外甥女入京,要給她尋一門好親事。因孟家的二郎孟存和蘇瞻是同科進士,自然入了蘇家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