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兄弟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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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港,天色陰沉,大片大片的烏雲籠罩在天空。
海邊也難得出現了令人窒息的低氣壓,悶得人快要喘不過氣來。
晉芸站在家門口,這才稍稍寬心。
終於回來了,像落魄的逃難,不過終究還是逃回來了。
樊城那個地方,果真不是她該去的。
二十多年前的離開以為是今生的永別,這次能在醫院再看他一眼,已經是上天的眷顧了吧!
晉芸,他有他的生活,有他的圈子,何必非要打破現在的平靜,再過多奢求?
心尖驀地一疼,晉芸撐在木柵上才勉強支持著沒有栽倒。
閉上眼,腦海裏仍舊是煜哥哥在地上痛苦爬行的畫麵,耳畔似乎還聽得到他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喚。
攥緊拳頭,硬忍著不讓金豆子落下來,晉芸知道,她和他此生緣盡於此,她沒有資格,也沒有必要,再為他落淚了。
深吸一口氣,推開木柵門,晉芸反複提醒自己,“過去的都過去了,該放下了。”
腳步在堂屋前頓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麽,眼皮突突地跳了起來,一陣心悸。
或許是因為然然在這兒無故被蛇咬傷吧,連帶著她也害怕了起來,舉起的手驀地頓在半空中,遲遲不敢推開緊閉的大門。
莫騫說,已經找了專人檢查過屋子,確定沒有蛇的蹤跡,那她還在怕什麽呢?
是年紀越大,越怕麵對無法逆轉的結局,想要長命百歲嗎?
晉芸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夏夏找到了她的幸福,現在,就算自己立馬斃命,也死得瞑目了。
撐了這些年,她真的累了,真的想離開,想解脫了。
輕歎一聲,晉芸輕輕推開了房門,卻被屋中端坐的身影嚇了一大跳,下一秒,便是下意識頭也不回地往外奔逃。
“芸芸,你躲了我二十多年,還想躲下去嗎?”
男人暗沉的嗓音略微嘶啞,一字一句,都是難以言明的心痛。
晉芸快要邁過門檻的腳步定格般頓了下來,攥著拳的手指骨關節泛了白。
“芸芸,回頭看我一眼好嗎,看看我。我想你了,你就不想我嗎?”
傅承儒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女人單薄的背影。
曾幾何時,她的笑容比陽光更明媚,她的笑聲比銅鈴更清脆。
可現如今,歲月在她的臉上無情地刻上了風霜,命運的摔打叫她變得單薄孱弱。
他怎麽也想不到,他的芸芸,他本該捧在手心細心嗬護的女孩兒,會吃這麽多苦,受這麽多罪,變成如今的樣子。
“芸芸,我知道你這些年過得很難,對不起,我來晚了。可既然我來了,就不會再拋下你一個人。芸芸,給我個機會好嗎,算是我將功補過,算是彌補我對你的虧欠。”
傅承儒句句真心,隻恨自己當年被蒙蔽,以為她真的葬身大海。
如果他堅持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繼續搜尋下去,或許芸芸就不會在他眼皮子底下藏匿了二十多年。
一切都是他的錯,隻希望現在贖罪,還來得及。
晉芸提氣屏息,身板雖弱,卻挺得筆直,“你走吧,你不欠我什麽,過去的,早就過去了,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
她的聲線平淡,聽不出半點語氣,卻像一把利刃,生生在傅承儒的心口割開了個大口子,汩汩地往外淌著嫣紅,刺得傅承儒兩眼一黑,重重地從輪椅上跪了下去。
冷硬的青石板,男人隻著了一條薄薄的單褲,膝蓋觸碰地表的時候,發出了一聲悶響,“對不起,芸芸,回來吧,隻要你願意回來,想怎麽懲罰我都行,千萬不要不理我呀。”
晉芸怎麽也想不到,當年她一犯錯就對煜哥哥撒嬌求饒的話,若幹年以後,會一字不差地從煜哥哥嘴裏說出來,隻是當年意氣風發,正值盛年的哥哥,如今已經變成了頭發花白,步入暮年的老者。
這樣的年紀身份,說著這樣幼稚不堪的話語,嗬,還真是好笑!
晉芸半點不想搭理他,“男兒膝下有黃金,請自重。這兒也不是您這樣身份尊貴的人應該來的地方,請您趕緊離開吧,難道非要等您的太太打上門來,叫大家難堪才好嗎?”
提到“太太”,傅承儒身子一頓。
是呀,他娶了太太,卻不是她。
他再也忘不了婚宴上那傷心欲絕,哭著跑開的絕望身影。
他天真地以為,娶了司媛媛,替傅家渡過難關以後,他還有機會可以牽起她的手,和她再續前緣。
可魚和熊掌,從來都是不可兼得的。
貪心的下場,便是看著她縱身一躍,消失在波濤洶湧的海平麵,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他這輩子也不想再經曆第二回了。
“芸芸!”傅承儒一邊小聲喚著她,一邊艱難地跪在地上一點一點朝她靠近。
指尖觸碰到女人的褲腳輕輕拽了拽,她厭嫌地想要逼開他,剛抬腿,就被傅承儒的胳膊牢牢抱住了。
“芸芸!”他的臉也貼了上來,整個人長在了晉芸腿上般,嚴絲合縫地死死抱著不撒手,唯恐她再次消失不見似的,“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就算有,二十多年過去了,我也早就看開了,看淡了。
可是你要再這樣糾纏下去,就是對不起你太太了。
宋煜,非要我再被你太太羞辱一頓你才甘心嗎?”
晉芸的語氣不善,傅承儒卻勾起了唇梢,露出了一抹安慰的笑容。
宋煜,那還是他回傅家認祖歸宗前,母親給他取的名字。
多少年沒有人這樣叫過他了,久遠得連他自己都快忘記了。
要是他有先見之明,知道回到傅家,過上少爺錦衣玉食的生活,代價就是永遠失去摯愛,他怕是死也不會願意的吧。
晉芸的語氣裏還有幽怨,她應該還是愛著他的吧,一定是的。
“芸芸,相信我,最後一次相信我,我會保護好你,不會再有人來欺負你,和她也會了斷,以後,我的太太,隻有你一人。”
如果擺在二十年前,晉芸一定會被他的這一番話感動得痛哭流涕吧,隻是現在,她隻剩心酸,隻覺諷刺。
“晚了,宋煜,都晚了,我已經嫁人了,你走吧。”
“芸芸,不用搪塞我,我知道你的丈夫早就死了,你現在孤身一人。你有女兒,不過我不介意,我會把她視如己出,相信我,我會給你們最好的生活!”
“視如己出?”晉芸這才微微偏轉頭來,看著斜下方一臉誠懇的男人。
一瞬間,她都想脫口而出,那是你的女兒啊,宋煜,你當爸爸了!
可是想著那天在鹿港看到的那位貴婦,晉芸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司媛媛的手段她是見識過的,煜哥哥想和她一拍兩散,怕是沒那麽容易。
要是讓他知道夏夏的存在,隻怕這局麵,會更加混亂了。
千萬不能再因為她,阻礙了夏夏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
“不需要了,謝謝,我女兒找到了好歸宿,不勞您費心了。至於我,由女兒女婿孝順著,更不用您操心,您還是回去多陪陪太太吧!”
沒想到晉芸的脾氣還和以前一樣倔,油鹽不進,半點不給他機會,還不停地提醒他,他是有太太的人。
傅承儒使出全身氣力大吼一聲:“在我的心裏,隻有你才是我的太太,從來沒有改變過,芸芸,你難道不懂嗎,隻有你!”
紅漲著臉撐著說完,傅承儒便“咚”一聲栽倒下來,不省人事了。
等到他醒過來,已經躺在臥室的床上,比不得酒店的豪華舒適,卻處處都是她的味道,叫他無比安心。
要不是助理考慮周到,帶了醫生護士來,剛剛發生那樣的情況,隻怕會嚇得晉芸手足無措了。
晉芸推門進來,手上還端著水盆,“你醒啦!醒來就好,趕緊擦擦吧,都弄髒了。”
晉芸知道,他一向是愛幹淨的,剛才那一頓折騰的,手上臉上都占了塵土,他是絕不會允許自己這樣不修邊幅的。
擰了熱毛巾遞過去,床上的老男孩兒卻不接,反倒笑嘻嘻地耍起無賴來。
“我是病人,沒勁兒,你幫我擦唄!”
晉芸氣得真想吼他一頓,可想想剛才醫生的囑咐,硬是把心頭的火強壓了下來。
他中過一次風,沒有留下後遺症已是萬幸,千萬不能再受刺激了。
咬咬牙接過毛巾,晉芸無奈地替男人擦拭起來。
“這兒,還有這兒。”男人厚臉皮地解了衣扣,恨不得叫晉芸把他全身擦個遍才好。
看著麵色微紅的女人,傅承儒終於找回了當初的那份悸動。
“芸芸,別生氣了,我們重新開始,後半輩子,再也不要分開了!”
晉芸一把拍去了他的手掌,麵無表情地把毛巾扔進了水盆裏,激起了一陣水花。
“你想多了,休息好了就請離開吧!寡婦門前是非多,我要避嫌。”
男人的麵色一下子晴轉陰,緊蹙的眉頭快要能夾死蒼蠅。
到底要怎麽樣,你才能原諒我,才肯重回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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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城,另一個男人此時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
看著鑒定證書上父係可能性為99.9999%的結論,簡初晨突然覺得透不過氣來。
那孩子真的是莫騫的,怎麽會這樣?
手指一收,鑒定證書就被揉得皺皺巴巴的,就像簡初晨此刻的心,被緊緊地揪成了一團。
原以為那隻是傅莫騫替尹寂夏開脫的說辭,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也對,如果不是舊相識,莫騫沒道理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就被尹寂夏攻陷。
尹寂夏,就算我得不到,也不會便宜了你,大不了玉石俱焚,魚死網破,絕不會放莫騫和你逍遙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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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T總裁辦,傅莫騫遣走了前來報告的人,賞了他一個豐厚的紅包,揉揉眉心,有些疲累。
咬傷然然的毒蛇被逮到了,是圓斑蝰蛇,又叫五步倒。
本該生活在平原的毒蛇竟在海邊被發現,這給傅莫騫提了個醒。
看來,有人要置尹寂夏一家於死地。
這次然然僥幸獲救,下回,又不知該輪著誰了,不得不防。
同一時間,美國那邊來了消息,簡初晨沒有如期登機,現在,下落不明。
簡初晨!
傅莫騫回想起那天簡初晨的話,他說,會叫他後悔。
到底他會做些什麽,又會怎麽叫他後悔?
突然之間,傅莫騫覺得,認識了這些年的兄弟變得模糊陌生了起來。
一直覺得簡初晨是個可塑之才。
他救了簡初晨的命,簡初晨對他忠心不二,這樣的關係,應該最是牢靠的。
沒想到本該固若金湯的兄弟之情卻被簡初晨異樣的情愫弄得變了味道。
他應該是恨極了尹寂夏的吧,那這次放蛇的人會不會是……
傅莫騫不敢繼續往下想。
人一旦被感情衝昏了頭腦,失了理智,什麽樣的事情做不出來?
簡初晨,但願不是你。
胸口憋悶得緊,傅莫騫起身站到落地窗前,俯視著腳下的這一切。
原以為可以掌控全局,沒想到,最可靠的因子卻意外最先失控了。
簡初晨知道太多J&T的事情,要是真的反水,後患無窮。
撥通莫盛達的電話,請他幫忙暗中查找簡初晨的行蹤,傅莫騫閉上眼睛,仔細回想凝冰計劃啟動以來,交待簡初晨做的一切事宜。
之前的都是細碎的瑣事,無關大局,倒是顧默林那10%的股份了,應該算得上是簡初晨回國以來最大的功績了。
當時隻顧著驗收結果,傅莫騫也沒有細問他怎麽叫顧默林那個老狐狸心甘情願無償轉讓股份的。
現在想來,這其中,絕對不簡單。
簡初晨,怕是耍了什麽見不得光的手段了吧。
眼睛驀地睜大,一定不能因為這區區10%的股份,再起波瀾,壞了全盤計劃。
要趕快弄清這其中的來龍去脈,及時想出對策,防患於未然。
會一會顧默林,勢在必行。
好在他已經是鴻遠的總裁,顧默林是鴻遠的老人,新任總裁拜會,也不算唐突。
從秘書那兒要來了顧默林的的聯係方式,傅莫騫想了想,還是親自去了電話,顯彰他的誠意。
老一輩都愛品茗,顧默林也喜歡附庸風雅。
傅莫騫投其所好,選了樊城最好的茶樓,定了包間,私密性好,方便深聊。
到了約定的地點,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傅莫騫心中隱約升騰起不安,隻怕顧默林這個老狐狸,已經嗅到了什麽風聲,不是那麽好輕易打發的了。
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傅莫騫知道,他應該不會來了。
心中的忐忑逐漸放大,簡初晨,一定要趕快找到他!
剛想再給莫盛達去個電話,問問他簡初晨的事情有沒有查到蛛絲馬跡,莫盛達的電話就打來了,像是心有靈犀,隻是語氣不善,“你在哪裏?我要立刻見到你。”
大哥很少這樣急躁,八成真的是出了大事情。
報上茶樓的名字,約了大哥直接在這兒碰麵,傅莫騫沒想到,大哥走進來的時候,麵色會如此黢黑,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黑夜,陰沉壓抑得叫人心驚。
“大哥。”傅莫騫起身喊了一句,莫盛達卻把椅子踢出去老遠,惡狠狠地回了一句,“別叫我大哥,我沒你這樣狼心狗肺的兄弟!”
傅莫騫頓時就傻眼了,大哥這怒火滔天的,到底怎麽了?
“大哥,你這是。。。。。。”
話還沒有問出口,就被莫盛達厲聲打斷了,“你在商言商,我管不著,但算計到筱筱頭上來,我就不得不管了!
傅莫騫,你這樣利用筱筱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這個大哥,有沒有想過我們的兄弟情分?
何況筱筱的心思你不是不懂,這樣傷害一個喜歡你的女孩子,傅莫騫,你怎麽下得去手?”
被莫盛達這沒來由的一頓責罵,傅莫騫徹底蒙圈了。
“大哥,我怎麽利用筱筱了,到底怎麽回事,你說清楚!”
“嗬,簡初晨都一五一十坦白了,你還想撇清關係,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來嗎?
傅莫騫,是我瞎了眼看錯了人,我們的兄弟情分到今天就算是畫上句號了。
以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們再無瓜葛!”
莫盛達說完,轉身就走,傅莫騫趕緊起身追上去,想要攔住他。
“等等,大哥,就算你判了我死刑,也要讓我死個明白吧,到底我做錯了什麽,哪裏對不住你?”
莫盛達見他死鴨子扁嘴拒不認賬,心中的無名怒火越燒越旺,連眸子都成了嗜血的嫣紅。
“讓開,你這樣的人渣,我懶得和你多費口舌。
奉勸你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你自求多福吧!”
傅莫騫也急了,“大哥,你倒是說清楚,到底怎麽了,簡初晨跟你說了些什麽?”
莫盛達隻想著趕快離開,回去好生安撫筱筱。
“我再說一遍,讓開!”
直覺告訴傅莫騫,今天顧默林的毀約,莫盛達的翻臉,一定都和簡初晨有關。
一定不能讓大哥就這樣走了,要不然,這個黑鍋,自己就要背上一輩子,連兄弟間的情分都要毀了。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傅莫騫張開雙臂攔在包間門前,兩個身形相當的男人誰也不讓誰。
“大哥,今天你不把話說清楚,別想出這個門。或者,踩著我的屍體出去,不過那樣,我會死不瞑目。”
莫盛達冷哼一聲,“哼,別逼我動手,真要被你騙一輩子,我們家筱筱才會死不瞑目。
既然你鐵了心不肯讓,又送上門來找收拾,那我就替筱筱好好教訓教訓你,出這一口惡氣!”
莫盛達這樣說著,便也毫不猶豫這樣做了。
沙包大的拳頭硬生生砸在了傅莫騫的麵頰上,他的嘴角滲出了一絲猩紅,卻也不閃躲,目光如炬地盯著莫盛達,一副無愧於心的樣子。
“大哥,這一拳我敬你是大哥,所以甘願受著。
我向來敢作敢當,自認沒有做過傷害兄弟情分,對不起筱筱的事。
你不把話說清楚,想拿髒水來潑我,我也絕不會束手就擒,乖乖受著。
大哥要真想出去,就把我先打趴下再說。”
莫盛達的眸底劃過一絲狠戾,“好小子,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莫盛達上來又是一拳,傅莫騫伸手一擋,巧妙地躲了過去。
兩人你來我往,都牟足了勁兒,互不相讓。
雅致的包間裏,桌椅倒了一地,茶具也都粉身碎骨,一片狼藉。
聽到動靜,經理趕緊過來查看,瞧見打架了,嚇得趕緊報警。
要不是過來的片警有眼力勁兒,認得莫盛達,這二位爺,怕是難逃警局一日遊的厄運了。
打也打過了,氣也撒過了,莫盛達和傅莫騫氣喘籲籲地順著牆根坐下,隔了一人寬的距離。
傅莫騫掏出一支煙遞了過去,“大哥下手真狠,半點不留情麵,還真不把我當弟弟了!”
莫盛達啐出一口血汙,“說得好像你手下留情了似的!你小子,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在美國這幾年,背地裏也沒少練吧!”
“嗬嗬!”傅莫騫會心一笑,“那是,大哥不在,我也不敢偷懶啊,回頭要叫大哥發現了,我拍挨罰!”
吞雲吐霧間,見莫盛達麵色緩和了不少,傅莫騫重又開了口,“大哥,現在可以說說,到底怎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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