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98|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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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快更新穿成潘金蓮怎麽破。 !
張青說完,自己幹了一大杯,笑眯眯環顧全場,那笑容漸漸有些扭曲。怎麽這話說出了一片尷尬,簡直要碎出聲音來?
潘小園幾杯酒下肚,剛覺著有點暈,猛然一聽這個,全嚇清醒了。哪兒都不敢看,那臉上水深火熱的,還是得小心翼翼地提醒一句:“那個,張大哥,我已不是他們武家人,是、那個……已經,掃地出門……”
張青大驚小怪:“那不更好!不早說……”
武鬆手指頭慢慢叩著桌麵,似乎是醞釀了好久,才把一肚子的翻江倒海,細水長流地說了出來:“張大哥,今天咱們……隻喝酒,不談別的。”
潘小園也趕緊附和:“就是就是,今天就是請你們來吃酒,真沒別的意思……”
貞姐在旁邊目瞪口呆地杵著,眼前的一切已經超出她三觀。潘六姨她是熟悉的,在家做生意時從來不提武二叔一個字;武二叔她也見過幾麵,最後見他的一次,提起她六姨,差點讓他那目光殺了。
貞姐覺得這個世界太瘋狂。孫二娘見了,笑著趕她:“小孩子家,吃完了就早點睡。去吧,去吧!”
小姑娘如獲大赦,趕緊跟各位大人告辭,推門,一溜煙跑回到裏麵睡了,還不忘把自己前麵的桌子麵兒抹了一把,收回去幾個空碗。能不能睡著另說。
幾個小弟也覺出冷場,憑著以前的經驗,知道這時候大哥們眼不見心為淨,自己幹什麽都是罪過,不如趕緊消失。於是一個個告辭:“小的們還得回去,睡太晚了,明兒來不及伺候……”
張青眼看著大家識相地都走了,眼珠子轉轉,摸摸臉,哀怨地看了孫二娘一眼,眼中似乎有些“我說什麽來著?”的意思。
潘小園不敢瞧武鬆,眼珠子在張青孫二娘身上打轉,忽然就捕捉到了張青這個眼神,一時間有些迷惑。
菜園子大哥平日裏狡猾謹慎,可不像是奮不顧身的八婆啊。今天這是哪根筋搭錯了,在武鬆眼皮子底下亂彈琴?
武鬆顯然也有同感,忽然自己訕訕笑一聲,盯著眼前酒杯,說道:“張大哥,誰那麽關心我娶不娶媳婦,是不是宋大哥?”
張青眼珠子一直,沒點頭,也沒搖頭。心裏暗暗下決心,下次再不幹這費力不討好之事了。
宋江其實暗示得很委婉,隻是透露了限婚令下月實行,武鬆是他好兄弟,怎麽著也得給他順水推舟留個名額,免得他回頭追悔莫及。知道武鬆在梁山的知心好友不多,張青算是交情比較深的,就讓他去探個口風。
當然也知道那個潘六娘和他關係不一般,當初斷金亭挑蔣敬的時候,武二這小子似乎沒少暗搓搓的幫忙,就算當時瞞過眾人,哪能長久瞞過宋江的眼睛。
而一看張青的反應,就知道有戲。
當然宋江沒告訴張青的是,成了家的男人會變得穩重,這是梁山上的經驗之談。武鬆骨子裏桀驁不馴,趕緊成個家,娶個知根知底、跟他一條戰線、又沒有任何威脅的女人,總比他以後自己亂來要好。
張青還要再解釋什麽,武鬆一杯酒遞過來,把他嘴堵住:“吃酒。”
張青默默無言,一杯一杯複一杯,很快趴桌子上起不來了。
孫二娘好像盼著他倒了似的,連忙站起來,嘻嘻笑道:“想不到這酒如此烈法,早知道我們就自己留幾壇了。當家的不行了,我們回去,酒店不能沒人。”一邊往上拽張青,一邊笑道:“六妹子,今天謝謝你這頓飯,改天去我那裏,我回請你。”
潘小園還有點回不過神來,支支吾吾地答應了。
要把一個爛醉的張青弄下山去,似乎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兒。武鬆當即也站起來搭把手。
孫二娘雙頰也染了濃濃的紅暈,連聲笑道:“用不著,用不著!武兄弟,你安心再吃幾杯,別瞧不起你老姐姐!”
一麵說,一麵卷起袖子,腰一彎,捉起張青胸口一提,張大叔就被她輕輕鬆鬆扛在了肩上,雙手雙腳耷拉著亂晃,臉埋在他媳婦胸口。
孫二娘步法輕盈地出門。那門框還在張青屁股上蹭了一下,孫二娘一麵調整姿勢,一麵腳尖把門踹回來關上,在外頭笑道:“回見,回見!”
潘小園如癡如醉,目送女武神離開。
這群混江湖的,運送活人是不是都學的同一套教程,都是用扛的?
張青孫二娘一走,小院子立刻清靜起來。四麵風聲,空氣中微末的浮動,撒著些看不見的暗潮。飛蟲湊著門口燈籠上的昏暗的光,投出紛亂的影子。
武鬆已經假裝把方才的尷尬忘了,旁若無人地給自己又斟了杯酒。
夜深人靜,月黑風高。小院子主人懶懶坐在另一端,賤兮兮問了一句:“你不走?”
“酒好,再吃點。”
潘小園撲哧一笑,趁著酒勁兒,拖長了聲音,細細恭維他一句:“二哥海量,你就算喝到天亮,出門依然能認路回去。小盞不耐煩,給你換大碗?”
沒等他表態,一隻空碗變出來,吧嗒一聲擺到他麵前。琥珀瓊漿,殷勤給他斟滿。暗香湧起,晶瑩剔透,晃動中蕩著一雙紅唇的碎影。
武鬆笑起來,沒喝,反問:“你到底要做什麽?”
偏不說出來,“怎的,怕我下蒙汗藥不成?”
武鬆大笑,端起碗來一飲而盡,一滴沒灑,十分給麵子。
“有蒙汗藥就好了!免得糟蹋掉你這點兒稀罕庫存。”
潘小園微笑,推開桌子上盤盤碗碗,袖子挽起來,也給自己倒了點酒,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說:“奴家量淺,不能多飲,你喝一碗,我陪一杯,不介意吧?”
說著小口一抿,做出一副豪爽姿態,其實入口的不過一個杯子沿兒。如此不對等的酒局天下少見,傳出去丟整個梁山的臉。
杯口留了一點點胭脂在上麵,手指頭輕輕抹掉。
武鬆實力裝逼,不慌不忙的又是一碗,隻落得眼角的輪廓柔軟起來,有些舒暢的情緒在臉上漾開。燈火搖曳,火光落在他眼裏,把那平日裏冷冽的一雙眼,似乎都燃得活潑了。
他目光倒是依舊犀利,瞥一眼,眼看一壇酒已空,伸手將那空壇子抓起來,隨手一拋,穩穩地拋到角落裏,哢的一聲輕響,和下麵的壇子摞起來。
潘小園啪啪給他鼓掌。空氣中充滿著溫暖的味道,有點像綢緞的布匹徐徐罩下來。感覺有點目飭耳熱,做什麽動作都帶了個任性的小尾巴。
“這是——東京城,樊樓出品的羊羔兒酒,一百二十文一……一角,你以前沒吃過吧?”
武鬆實話實說,笑道:“今日長見識了。其實你何必那麽破費,讓我反倒受用不起。”
嘴上說不要,手上還是挺誠實的,一邊說,一邊自然而然地拎起一壇新的,熟練開封,給他自己又滿上一碗。猶豫片刻,又給潘小園身前的小杯子斟了個八分滿。碩大的酒壇子,小巧的白瓷口杯,對比出一種奇怪的和諧。他的手依然是穩的。
潘小園忍不住笑不停,敬他一碗,突然想起什麽,問:“清河武鬆,當年,在景陽岡,十……十八碗不醉,那酒,比這如何?”
武鬆十分坦然地回:“差遠了,跟水一般。而且,你休聽外人瞎傳,那十八碗,至少一半讓我灑了。”
對麵笑得花枝亂顫:“你倒……不心疼!”
“隻想跟那店家較個勁。”反正宋大哥送了不少盤纏。
“是不是醉了才打的虎?”
眉頭任性一皺,一本正經地回:“他們看輕我。不醉時,能打兩隻。”
那邊眨眨眼,再敬一碗,“你喝醉了什麽樣子?”
“誰知道是什麽樣子。”
“那……江湖上傳說,武二郎的醉拳,多……帶一分酒,便多一分本事,十分醉了,十分的本事,是……是不是真的?”
武鬆終於有些麵色微酡,袖子擦擦額角的汗,笑道:“哪有這事,醉了便是醉了,頂多是個膽大,哪來的力氣。別說揍人,自己先絆倒了。”
潘小園抿一口酒,深吸口氣,搖晃掉頭腦裏的眩暈勁兒,清醒了一刻,忽然如臨大敵,大睜雙眼,壓低聲音問:“我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有點。”
“飲酒過量傷身體,你知不知道?”
“知道。”
伸手指著他手裏那碗,“那你還喝?”
“痛快。”
“想沒想過我今天為什麽請你?”
“沒有。”
潘小園猛一抬眼。看到的是月光映著的半邊英挺的輪廓,點漆般的眼,微微側著,凸顯出眼尾流暢的弧度來。那眼一眨,模糊的圓月背景上,便掃出一排明晰的睫毛。不長,但密,好像能把那光怪陸離的大千世界,在進入他眼簾之前,都濾出八分的清澈幹淨。
他微微轉過來。她便覺得在他眼裏,自己也有些透明得無所遁形。
不過那感覺稍縱即逝。武鬆將衣領扯得鬆了一鬆,又指了指麵前的空碗。潘小園不失時機地給他滿上。武鬆端起來,這次手上有點慢,灑了幾滴出來。
潘小園識趣地捧了杯子,又坑了他一碗,也覺得手有點軟。
他說得也真對。醉了便是醉了,力氣收回身體,化成了膽量。
她突然問:“方才為什麽不應張大哥的話?”
聲音不大,清清脆脆的,好像酒碗裏掉進一顆酸酸的梅。
武鬆手一僵,手裏那碗酒又灑出來一片,濕了他袖口。
潘小園格格笑著,毫不客氣地看他一眼,眼兒媚,醉意濃。尖尖的手指從袖子裏伸出來,捏住他袖子,輕輕給卷起來,卷了一層,又是一層,直到露出粗糙的麥色肌膚,骨骼硬朗的手腕,腕上微微緊繃的筋。
“要是你宋大哥親自來做媒,你——娶不娶我?”
他呼吸忽然有些急了起來,抽回手,轉頭賞月,賞出一身汗。
終於艱難開口:“我……按道理……”
潘小園不讓他琢磨太久,一起身,血衝上頭,手撐著桌子沿兒,居高臨下地看他,惺忪的眼,忽閃忽閃睜著,頭上釵兒亂晃。
她帶著酒意,笑著,努力做到吐字清晰:“不用你為難,因為我——我不會嫁,嘻嘻!你知不知道你是——誰……我——說過,不要你……照顧,過去是大話,自不量力,如今……如今……”
她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兒,不過氣場上耀武揚威,頗有些小人得誌之色,甚至有點挑釁的意思,舉起自己那酒杯,這次沒有慢吞吞的抿,一口悶了,杯子倒轉過來,一滴不剩,叮的一聲扣回去。
“如今也、不會……讓你為難……”
武鬆不知是被鎮住了還是怎麽,這次沒跟她唱對台戲,眼簾微微垂著,依然不出聲,默默端起那碗,跟她輕輕碰了一碰,灌下去。
潘小園又忽然矮下去,湊近他麵前,飽含感情地問一句:“生氣啦?”
“……”灌一碗。
“知道我今天為什麽請你了?”
“……”點點頭,再一碗。
“怪我嗎?”
“……”搖搖頭,再一碗。
“你別醉倒在我這裏,回頭說不清楚。”
武鬆潮紅著臉,輕輕嗯了一聲,眼睛半睜著,似乎突然才發覺,她已經離那麽近。細細的喘息聽得見,密密的汗珠沁鼻尖。小巧的紅唇,軟軟糯糯咕噥出那麽一句話,就自顧自地微微嘟起來,唇邊似乎抿著一小圈酒液,被她的氣息一蒸,顏色成了蜜。
他不由自主地低頭湊近了些,想瞧個清楚。不知哪兒來的清香,愈發清晰明顯。一雙瞳仁中,一雙憨態可掬的人,就那麽直直看著,太近了,目光中全無焦距,反而有些較勁的意思。
鼻尖碰到鼻尖,濕津津的汗珠子。她忽然嘻嘻一笑,白盞子擋住半邊麵孔。香臉半開嬌旖旎,辟寒金小髻鬟鬆。
他果斷伸手,捏住她頭上那支搖搖欲墜的簪花釵兒,一把拔下來。烏油油青絲如瀑,滑落左右肩頭,發梢俏皮地跳了兩跳。
惡作劇成功,看著對麵惱羞成怒一張臉,他哈哈大笑,笑到一半,袖子將桌麵一掃,沉沉趴桌子上,一動不動了。
潘小園咬牙切齒,將武鬆用力一推,沒反應;悄悄掐一把胳膊,沒睜眼;學孫二娘,拽著衣服往上一提,紋絲不動。
她對月長歎,感覺自己馬上也要堅持不住,掙紮著起來,氣哼哼把那釵兒從他手裏抽出來,挽住頭發,先隨意紮上;然後扶著牆,跌跌撞撞去拜訪隔壁的大和尚。
現在這情形,恐怕隻有魯智深才能把武鬆弄回去了。潘小園心裏還暢想著,回頭武鬆讓大和尚像提禪杖似的提起來,一把扛在肩膀上,那畫麵簡直不要太美。
可惜剛走近,就聽到隔壁的陣陣鼾聲,雷霆一般,跌宕起伏。半壇子羊羔兒酒的威力。
潘小園歎口氣,覺得徹底被世界拋棄了。搖搖擺擺走回去,煞星已成睡神,叫、戳、拉、拖、擰、拍、抓,什麽法子都用上了,武鬆卻還是絲毫不給她麵子,隻是動了動手臂,嫌熱,自己衣裳扯開半截,胸膛散著暖意。
有什麽稀奇,她又不是沒見過。潘小園咬緊牙,肩膀全力一拱,人家借力翻下去,玉山傾倒,就臥在她那幾盆群魔亂舞的花草中間,酣酣一枕,蓋了一身的月光。
潘小園拿他沒辦法,幹脆不管了,晃悠悠回到自己的小屋,就在那“隱形之手”的橫批底下,開門進去。聽得貞姐在側間睡得正熟,她自己輕手輕腳的洗把臉,撲到鋪上,不一會兒就動彈不得了。
做了兩個夢,又忽然醒過來,酒勁兒還在頭頂盤旋,卻趴不住,半睡不醒的從床底下拉出一團富餘被單,暈暈乎乎推門出去。
武鬆還在原處,手裏還攥著那朵從釵兒上拔下來的花兒。她嫌棄地看一眼,跪他身邊,被單撇他身上,稍微給拉拉平。末了又實在忍不住手欠,蹲下去,九陰白骨爪,把他頭發全扯散,心滿意足地溜回去了。
天空居然已經隱隱的開始泛出靛藍,這一夜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