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98|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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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快更新穿成潘金蓮怎麽破。 !
總算安撫了美人,簡直像是打了一場仗。潘小園長出口氣,轉身朝門口走去,一副嬉皮笑臉立刻垮了下去,換成了疲憊不堪。
美人的性子倔成驢,之前已經被各路梁山大哥們輪流轟炸、威逼利誘,已經是鐵打的耳朵油鹽不進。眼下自己這副插科打諢不要臉的畫風,給她一個措手不及,大約能稍微讓她聽進去一點點。
正盤算著,突然聽到美人吞吞吐吐地問出一句:“這扇子……能,能給我留下麽?”
潘小園不回身,立刻道:“不能。”
身後的聲音有點急:“為什麽?”
潘小園咬著嘴唇,心思輾轉,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嘻嘻一笑,一副女流氓的口氣。
“因為扇子是我撿的,隻是為了讓你正眼瞧我一瞧。如今該說的話都說給你聽了,我得趕緊給它毀屍滅跡,不能讓林教頭發現了。”
扈三娘沉默一陣,輕輕冷笑一聲:“我想也是。他如何會給我出這麽損的主意。”
潘小園簡直一口老血。戀愛中的女人不是沒有智商,她們隻是不願意將腦力花費在無關的事情上罷了。
“好,好,林教頭最寬厚最善良,因此他是幫不上忙的——扈三娘,路給你指出來了,走不走由你。告辭!”
*
推門出去,就看到倚牆而坐的武鬆,支著兩條大長腿,百無聊賴地拿樹枝捅螞蟻玩。
她撇撇嘴,一步步走過去,腳尖點在他那樹枝前頭。蔥綠鞋兒。
武鬆一抬頭,看到的就是一張興師問罪的臉。
潘小園吐出一句憋悶已久的哀歎:“你不是說你們混江湖的,不對局外人動手麽?”
武鬆一怔,眼睛在她身周一掃,沒什麽缺胳膊少腿,隻是裙子袖子有點蹭髒,左手揉著右手腕,眼睛裏瑩瑩點點,一副內傷沉重命不久矣的架勢。
他想起方才屋子裏那聲怪響,懸崖勒馬,憋回一個笑,站起身。
“誰讓你非要來說她?一丈青扈三娘是好惹的?你知不知道……”
潘小園見他胳膊肘往外拐,雙眉一挑,一嘟嘴,“我又沒說什麽,不過是讓她……”
“別說!”武鬆立刻打斷,霍的站起來,小木棍一扔,大踏步走開,“什麽都別告訴我,我還想在梁山混呢。”
潘小園趕緊跟上,笑嘻嘻問他:“你當真什麽都沒聽見?”
得到肯定的答案,才算徹底踏實。把武鬆請過來,也算是將自己的“勸降”行為賦予更多的合理合法性。那些看守扈三娘的小嘍囉,因為武鬆要玩螞蟻,全都給趕到了另一頭。潘小園說話聲音又小,自然也沒人能聽到。
但武鬆隨即又說:“隻是有一事我不明白,那姑娘有什麽好,值得你擔這麽大風險救她?”
潘小園被這句問話弄得有點惆悵,想了想,也不跟他賣關子,毫不客氣地說:“我也不明白。我隻知道,若是沒有你們‘梁山好漢’——唔,不包括你——她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子。你們大丈夫講究不走回頭路,做下的事就不後悔。我一介無權無勢小女子,又不是什麽英雄好漢,這種小事上給你們拖拖後腿,可不妨礙什麽替天行道吧?”
武鬆不言語,她這番長篇大論看似無賴,居然卻很難找到反駁的理由。
“再說……你不覺得,扈三娘那第三戰,輸得太莫名其妙了麽?”
武鬆立刻道:“半個梁山都這麽覺得,但沒證據,誰敢瞎猜。再說……”
潘小園趕緊點頭表示明白。再說,若是武鬆不放水,她本來也是三戰兩敗的命運。就算第三戰輸了,也談不上是什麽飛來橫禍。
但武鬆顯然也屬於“認為扈三娘輸得蹊蹺”的半個梁山中的一員,否則今日根本不可能有這個閑心,陪她出來玩螞蟻。
她這才想起來還沒跟他道謝,趕緊拉拉他衣角,認認真真表示謝意。
見他不置可否,又輕聲問:“你是不是覺得我……管太寬了?”
武鬆斜睨她一眼,不假思索地說:“既然做了,又何必扭扭捏捏的。你隻要坦坦蕩蕩,問心無愧,旁人怎麽覺得,是褒是貶,管他做甚!”
潘小園心裏一暖,簡直想就此抱住他蹭蹭。果然是他的性格。寬以待人,寬以律己,這人倒是表裏如一。
過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臉刷的一紅,耳朵根有點燒。他這話怎麽聽著這麽耳熟呢!
*
梁山第一猥瑣男、矮腳虎王英要娶媳婦了。娶的是山東第一美人、一丈青扈三娘。
消息傳出去,整個梁山泊,從山頂的聚義廳到山下的養魚塘,全都靜悄悄鴉雀無聲,彌漫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
過去在梁山,若是有哪個好漢千辛萬苦說上了媳婦,那簡直是全山過年的節奏。新郎定然是祖墳冒青煙,連擺三天的宴席算是少的。來赴宴的各位兄弟們一個個眼冒綠光,一人一聲“嫂子”,就有把新娘子嚇哭了的。過後再來個擺擂比武、醉飲而歸,一定要盡興才罷——那已經不單單是對新人的祝福,更是一群孤獨人的狂歡。
最近的讓人津津樂道的一次婚禮,主角是山下開酒店的朱貴。他是王倫時代的元老,四十歲的光棍,雖然長得還算對得起觀眾,到底是強盜出身,沒人願意跟他。
好在朱貴一直做著酒店掌櫃,迎來送往的,跟外人接觸得多了,也終於撞上了大運。一日酒店裏來了一對窮苦父女,老父親突發急病,很快嗚呼哀哉,留下孤女一人,無從投奔。朱貴幫忙料理了老人家後事,順理成章的就把無家可歸的姑娘給拐到手了。
雖說那姑娘生得比他還磕磣,眉目間依稀神似李逵,但是在新婚宴上,也被眾好漢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捧成了嫦娥貂蟬,度過了她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當然這是潘小園來梁山之前的事了。這一年來,梁山泊的好漢們桃花運普遍不旺,再加上限婚令的實施,恐怕有一陣子看不到這等熱鬧了。
可那個王矮虎,居然趕上了限婚令的末班車,娶的還是武藝高超,如花似玉的黃花閨女!
多少人暗中悔青了腸子。早知如此,當初看到扈三娘輸了最後一場,就該不顧一切上去英雄救美,把美人撈到自己懷裏多好!
但大多數人都自重身份,死也練不出王矮虎那等臉皮和無賴——誰讓他抱著晁蓋的大腿嚎啕大哭,以死相逼呢?也沒有他的那份談判力——誰讓他在江州時奮不顧身,替宋江擋過刀擋過槍,擋過官兵的箭雨呢?
幾位老大勉為其難地同意了婚事。反正扈三娘左右已被判了死刑,眼下有個機會讓她活著,活著比死了有用。
況且她也同意了,保證再不尋死。人總是惜命的,差點死過一次,不會再尋第二次。
至於嫁的誰……反正她在扈家莊當大小姐的時候,也沒能自己選過。
於是聚義廳裏,靜悄悄地張燈結彩,靜悄悄地布置成一片大紅。請帖發遍全寨,卻隻來了一小半。除了王矮虎少數的好基友,譬如燕順、鄭天壽,就是沒心沒肺隻知道湊熱鬧的二憨,譬如陶宗旺、李逵,還有就是抹不開麵子的老好人,譬如柴進、宋江。
不過另外一位數一數二的老好人林衝倒沒來,份子錢也隻給了寥寥幾個子兒。
武鬆問潘小園,要不要也派人去送點份子錢。潘小園十分豪爽地簽了五貫:“給。以後有他用得著的。”
武鬆有點含糊,看著羅圈腿把那錢抱走了,還是忍不住悄悄問她:“你到底跟扈三娘說什麽了,今天不會出人命吧?”
潘小園微微一笑:“動動嘴皮子就能殺人,我有那麽厲害?”
兩人相對而坐,一張小圓桌,一壺酒,兩碟下酒菜,門口侍立兩個小弟,十分坦蕩。
跟他閑扯:“這幾日山寨裏可有大事?”
“大事沒有,但……”武鬆看著她將一碟果子擺在桌上,不客氣拈了兩個,才說:“最近幾日,山寨的收支款項裏,有沒有什麽……嗯,意外之財?”
潘小園有點跟不上他的思維跳脫,想了一陣,才點點頭:“嗯,怎麽了?”
武鬆笑道:“是前幾日我說的,有江湖朋友遞上拜帖,要來拜山,似乎帶了挺重的禮。我是粗鹵小民,看不出那些東西值多少價。”
潘小園這才明白他的意思,嘻嘻笑著說:“怎麽,人家的禮物,你還挑三揀四不成?”
話這麽說,還是起身到裏屋去。貞姐在蕭讓的私塾裏上課,她負責的那一點點簡單工作,做到一半,眼下都整整齊齊攤在桌上。對應武鬆所說的日期,潘小園不一會兒就找到了相應的“待收款項”。
回到廳裏,告訴他:“是些金珠寶貝,折合約莫兩萬貫,已經記錄在冊了。”梁山上的公款收支向來透明,禮單又是大庭廣眾之下遞的,不怕人知道。
武鬆得知,沉思片刻,點點頭。
潘小園卻忍不住好奇八卦了:“來的是什麽人,一出手就是這麽重的禮?夠全梁山吃一個月啦!”忽然心頭掠過什麽奇怪的想法,一字一頓地說:“不會是……來招安的吧?”
武鬆嗤笑,欣賞一下她一臉緊張的神色,手伸出一半,差點忍不住去捋她眉間那個“川”字。
“你想哪兒去了?不過是一般的江湖朋友,回頭見到了,我再跟你說。”
說完兩句,又吃了幾個果子,這才覺出盤子裏的東西有些不一般,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潘小園指著笑道:“倒是識貨!你嚐嚐這碟子旋炒銀杏兒,跟你以前吃的有什麽不同?”
武鬆皺眉品品,隻能說:“似乎是更清香些,不是梁山上自產的?”
她撲哧一笑:“才不是!鄆州東南有個齊家堡,知道麽?”
武鬆點點頭。亂世中盜匪頻出,稍有些實力的鄉裏人家,都會出資供養鄉兵民兵,保衛門戶。那個什麽齊家堡,想必便是和以前的祝家莊、扈家莊一般,是個地方武裝勢力。
“齊家堡後身有好大一座山,那山上都是千年老銀杏樹,產的果子山東獨一份。”潘小園笑眯眯說完,拈起一顆銀杏,湊到他眼前,“便是這個了。”
武鬆失笑,接過吃了:“怎的梁山還和他們貿易起來了?”黑道山寨和鄉民武裝,不一直水火不容、勢不兩立嗎?
潘小園掩不住得意,嘻嘻笑道:“跟他們停戰了。以後不去那兒借糧,改為定期收保護費。”又指指盤子裏銀杏,“這個是附送。”
“實驗保護區”的政策大獲成功,既減少了不必要的兵員傷亡,還增加了收入,更在周圍百姓心中植入了個仁義的名聲。眼下梁山周圍已經開辟了七八個保護區,“梁山駐保護區辦事處代表”的位子也成了肥差。幾位老大舉一反三,忽然覺得,對於難啃的地方武裝,是不是也可以懷柔一下?
武鬆大吃一驚,不信,又吃兩顆銀杏,就一口酒,味道擺在那裏,才半信半疑,笑道:“怎的我還不知道,你卻先知了?”
潘小園嚴肅回答:“因為那擬定保護費的數額,是我負責核算的呀!”
武鬆一怔,眉毛彎起來,忍不住哈哈大笑,提起酒壺,給她滿上。
“潘女俠通曉江湖事務,手下幹將無數,橫霸一方,以後遇上什麽事,小弟還得來仰仗你幫忙,到時可別排不上隊。”
這人心眼針鼻兒大,逮著機會可勁兒嘲諷。不就是記恨她那句話,什麽不用他照顧,今後可以自力更生麽?
潘小園手指頭輕叩,擠兌一句:“現在想起來抱大腿,也不嫌晚了點兒。”
“抱大腿”這個新詞匯,自從有一天潘小園無意中說出來,笑倒一大片人之後,已經成為了風靡梁山的流行語。梁山上小弟認大哥、大哥們互相拜把子,天天都在上演不同姿勢的結納大戲。“趨炎附勢”、“阿諛諂媚”之類的詞太難聽,也太文縐縐,糙漢們記不住。倒是這個新詞兒十分生動形象,畫麵感十足,頃刻間住進了眾草根的心中。
可武鬆對這個詞卻是接受度一般,尤其是從她口裏說出來。眼睛不由自主瞥一瞥那桌子底下的垂垂裙擺,裙子下麵若隱若現的膝蓋的輪廓,兩顆渾圓並在一起,笑一聲,微微抖動一下。
還興高采烈地讓人抱她大腿,真不介意自己給自己製造口頭上的便宜。
喝一口酒。懶得跟她計較。
一陣喧鬧由遠及近,時不時來上兩聲劈裏啪啦的怪響,是走了調的胡琴喇叭。吹打得外麵天昏地暗,一隊驚鳥撲棱棱地逃離出去。
武鬆往外張一張,“送親的隊伍。眼下往回走呢。”
很難想象聚義廳的婚禮大堂上,此時是怎樣一番靜悄悄的尷尬。就連那剛解散的鼓樂隊,也不像以往那樣興高采烈意猶未盡。走過這一帶耳房,聲音的碎片也斷斷續續地傳過來,此起彼伏的說笑聊天罵娘,隱約都是什麽,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有人卻謹慎,“噓”了一聲,嗬斥道:“說誰是牛糞呢!”
遙遙聽見被斥的那人嘟囔著還嘴:“我是我是,我巴不得當那牛糞,成了吧!”
潘小園冷眼旁觀武鬆那坐不住的樣兒,往他手裏塞個酒杯:“你別管。”
武鬆挑眉。當初是她一個勁兒的攛掇,酒色齊施,忽悠他管了這閑事,現在倒撇得幹幹淨淨,擺明了過河拆橋,當他是魯智深呢?
潘小園知他不服氣,杯子沿兒輕輕磕著桌子,眯起眼,眼尾甩出點慵懶的光,輕聲細語:“心疼美人了?”
武鬆:“……”
“要是看不下去,現在還來得及去搶人,把她娶回來啊,沒人攔得住你。”
武鬆臉黑了一刻,偷眼看到對麵一副大喇喇看戲的神色,才舒暢笑起來:“我又沒贏她,人家看不上我。”
潘小園抓起三五個銀杏兒,一把塞嘴裏。這人是得便宜賣乖呢?真該把董蜈蚣請過來,教教他怎麽說話。
表麵上依舊和和氣氣,抿嘴微笑:“要是人家看上的是你呢?”
梁山水泊內港汊縱橫,猶如迷宮一般。官兵來圍剿時,一個很管用的應對之策,就是用水軍前引後追,將官船逼到無法通行的蘆葦蕩裏,再一舉擒獲。這是長年累月的經驗,效果出類拔萃。然而就算是如此,也要給官兵留有些許縱橫的餘地。若是逼人太甚,讓對方看不到希望,不免出現狗急跳牆,兔急咬人,官兵們武功大進、水性大增,反而殺出重圍——這也不是沒發生過。
眼下武鬆一不小心,讓她話趕話的趕進了蘆葦蕩,心裏頭一股子氣亂竄,終於無師自通地找到個出口,衝到雙眉間,頂出個光明磊落的微笑。
“要是人家看上的是我……那也不關你事。”
悠悠然吐出這句宣言,到底沒壞到家,還是偷偷瞄了眼她的神色。眼看著白淨臉蛋湧上微微的暈紅,猶如被看不見的手勻勻擦上一層胭脂。眼睛一眯,從銀杏果變成了燒刀子,帶了一層絨絨的火。
他忽然覺得這模樣也不錯,忍不住大笑起來。
潘小園咬咬牙,悶頭灌了一杯淡酒。決定以後就算逗他也得有個度——什麽“不關你事”,完全照搬她自己的經典語錄嘛。
南腔北調的鼓樂隊慢慢走遠了,消失在下山的土道中。
一碟子炒銀杏果兒吃光了。潘小園盡地主之誼,站起來,大大方方地去加。彎下腰,小鍋裏盛出第二盤銀杏果。
聽到身後的人站起來,朝她走了兩小步,靜悄悄停在她背後幾尺。忽然一句平平淡淡的:“今天月底。明日開始,那個勞什子限婚令,就要動真格啦。”
潘小園忽然心口一緊,仿佛後頸上被人栓了風箏線,輕輕的一提。手一抖,一鏟子的銀杏果就咕嚕咕嚕滾回了鍋裏,有幾個還俏皮跳了跳。
心裏忽然沒來由的一酸,立刻回道:“嗯,關你什麽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這才想起來趕緊直起腰,挺胸抬頭,就是不太敢回身。額角沁出細細的汗。
似乎是過了長長的好一陣,才聽他一聲低低的:“你別賭氣。”
潘小園手上又是一僵,趕緊把盤子端穩了,眼尾一彎,想笑他一笑。那笑容卻像細雨後的彩虹,閃了閃,便躲到不知哪裏去了。
能說出賭氣兩個字,這人情商真是提高了不少,記性也不差。隻可惜,有些事,他大約永遠也不會理解。
她她最終還是沒敢跟他太坦誠,微微回轉腰身,見他神色如常,那一丟丟壞氣早就不知被收到哪兒去,這才斜了他一眼,重彎下腰,把那些逃脫的銀杏果兒盛出來,忽然問了一句不相幹的:“二哥你知不知道,那天去見扈三娘,我有一句話沒敢跟她說。倘若林教頭真的腦子進了水,要娶她過門,我姓潘的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哪怕再讓她摔十七八個跟頭,也得跟她再吵一架。”
“嗯,為什麽?”
“我要告訴她,你雖然是婦道人家,可也是響當當一個人,不是什麽物件兒。喜歡誰便喜歡好了,何必為了一紙婚書,一輩子拴在那個男人身上。林教頭若是哪日厭了你,可以有一百種理由將你掃地出門。而你呢,將來哪怕有半分後悔,都再沒有回頭的機會。你扈三娘有手有腳有本事,何必做這麽不對等的買賣?”
一番話說出來,其實心裏已經後悔了,沒來由的有些後背發毛。這番“宏論”說不上驚世駭俗,畢竟有些離經叛道,是個“不守婦道”的苗頭。尤其是這話對武鬆說出來,無異於刀尖上跳舞,冰麵上行車。但凡他對她的信任稍微不到家,也許就會產生些不可收拾的後果。
武鬆果然立刻表示反對:“世上哪有那麽多喜新厭舊的男人。你瞧孫二娘、張大哥,能說他們過得不好麽?”
“孫二娘還能把她老公扛在肩上走路呢。”
“有關係麽?”
“武二哥,我再問你,你敬重不敬重你宋大哥?”
“那當然。”
“當初他邀你來梁山,你是不是不假思索的就來了?”
“是,怎的?”
“倘若宋大哥當初跟你說,希望你一輩子留在梁山賣命,無論發生什麽事,無論梁山變成什麽樣子,無論山上加入了什麽牛鬼蛇神,你都不許反悔,不許下山,否則就是梁山的叛徒,就是江湖敗類,人人得而誅之……”
武鬆有些奇怪,笑道:“宋大哥怎麽會這麽說!他當時隻是邀我來聚義,說能碰見不少誌同道合的江湖豪傑。還說若我不習慣梁山的規矩軍法,隨時可以離開。”
“倘若宋大哥真的那麽說了呢?”
“那就是瞧不起我,瞧不起我們兄弟義氣,梁山再好,我可也不來了。——別說我,這裏的大半兄弟,怕是都得馬上打包走人。”
潘小園點點頭,心裏撂下一塊大石,好像完成了什麽任務似的。話說出口,後果不受自己控製,但總好過憋在心裏,憋出毛病來。
她默默無言,盤子裏盛滿香噴噴的銀杏果,遞過去:“給。”
武鬆順手接住,這才將方才兩人那番對話捋了一遍,眼中慢慢現出些黯淡的神色。
“武二明白了。”
“你不明白!我……”
“我明白!”他似乎是有些生氣了,三個字不容置喙。
潘小園不敢再跟他頂嘴。正局促著,外麵咚咚咚一陣急促跑步聲,接著一聲火急火燎的“大哥!”
打破了所有的難堪和寂靜。
羅圈腿癱在門外,捂著胸口喘著氣:“大哥,你、你快去……聚義廳,出……出事了,老大們叫……趕緊、集合!”
武鬆放下手裏的銀杏果兒,霍的站起來,低頭看了潘小園一眼,目光中的疑問一目了然。
潘小園微微皺眉,心裏沒底,也站起來,叫過自己小弟:“肘子看好門戶,肥腸跟著,我去去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