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112|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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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快更新穿成潘金蓮怎麽破。 !
潘小園連忙站起來往外走。
身後立刻一聲低低的:“娘子……”
她驀的住腳。史文恭可不敢單獨跟武鬆留柴房裏。
趕緊回頭,認認真真囑咐一句:“二哥,我答應不殺他了,還有些情報沒有說完,請你……”
武鬆目光炯炯地看著她,語氣居然有些疏離:“我答應過不殺他了嗎?”
方才史文恭吐露的那些內`幕,他多多少少聽得清楚。但他才不信這人是為了什麽家國大計——說是投機客,還差不多。期待在戰爭中,獲得權勢和地位。
在加上史文恭以往表現出來的反複無常的人品,他倒覺得,一了百了,更加省事。史文恭本身就是個燙手山芋,他到底是不是殺晁蓋的凶手已經不重要。梁山軍馬正在鋪天蓋地的搜捕他,這時候結果他性命,往好聽了說,也算是幫他一個忙。
史文恭見了武鬆神色,無奈地輕輕笑一聲,衝她輕輕一拱手,認命:“娘子以後少說大話吧。”
潘小園瞬間急出一身汗。當然不能怪武鬆沒開天眼,要她花多少時間,才能跟他解釋清楚,史文恭說的這些事,無異於一個重磅的定時`炸彈,倘若真的按計劃轟然炸開,是能將整個大宋毀於一旦,造成整個中國古代史上最大的亡國災難之一的?更何況,很多東西,在整個大宋從來不為人知,沒了他,就是死無對證?
而那個定時炸`彈的其中一個零部件兒,此時就在武鬆的控製之下!
就算是無力改變曆史的結局,最起碼,亂世將近,也要為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提前做好獨善其身的打算。
突然想到嶽飛。那個朝氣蓬勃的少年軍士,還在東京城附近等著和他們接頭。
隻能有多少說多少:“你也知他是替罪的。他身後那些人,曾頭市背後是大金國,他們和朝廷……”
武鬆不為所動:“這些可以以後再查。你別忘了梁山的江湖令。這人留著,便是禍患。”
他想的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廟堂上的黑幕與他們江湖好漢何幹,難道梁山還能因此吃虧不成!況且,北方的鄰居是遼還是金,老百姓誰在乎!
外麵貞姐又輕輕叫一聲:“六姨?”
然後是呀的一聲,似乎是她推門出來了。碎碎的腳步聲響著,不敢出門去看,卻是朝隔壁鄆哥的房走過去,輕輕一推,門就開了。武鬆當時聽到潘小園一聲叫喊,衝出來時,自然沒鎖門。
“……武二叔?喂,喬鄆哥!你給我醒醒!”
這下發現武鬆也不在了。聽得鄆哥打了個大嗬欠,醒了。
潘小園急得渾身發熱。還能怎麽辦,總不能當著史文恭的麵,再把二哥吻個暈頭轉向吧。況且他肯定已經有所防備,不可能兩次栽在同一條陰溝裏。
不遠處的房間裏,鄆哥已經徹底醒了,倆孩子沒主意,商量:“這店也不像黑店啊……”“要不去把小二哥叫起來?……”
再下去,整個客店都要醒了,再發現柴房裏那半死不活一個人,定然是報官的幹活。就算潘小園要保史文恭,也保不住了。
貞姐倒是不願意麻煩店小二:“要麽先點上燈看看?”
嗒嗒兩聲,想必是貞姐點火燃燈,腳步聲慢慢朝柴房走過來了。
武鬆也是一急。讓潘小園這麽一打岔,連周旋的餘地都少了。
潘小園忽然用力一推他,不由分說:“你先出去!別讓他們進來!嚇著孩子!”
這話卻是有理。武鬆看看房間裏滿目狼藉,來不及多想,朝史文恭狠狠看一眼,走到門口,推門出去。
鄆哥和貞姐正商量要不要進柴房瞅一眼,這會子見武鬆從拐角裏轉出來,一大片陰影直接壓頂,雙雙被嚇一跳,同時往後退三步。
還是鄆哥大膽:“你怎麽……到這兒來了……嚇我們……”
武鬆接過他手裏的燈,麵不改色地反問一句:“你們起這麽早,不怕趕路累嗎?”
一般而言,他把那種“生人勿進”的氣場開出來,尋常人就該識趣地撤退,不敢再多問什麽了。可今日之事實在太過蹊蹺,貞姐不顧鄆哥衝她連使眼色,大著膽子繼續問:“六姨在哪兒呢?你看見她了嗎?她不在房裏……”
武鬆虎著臉,就想編句瞎話。又覺得兩個半大孩子,哪個都不是好糊弄的,稍微說錯一句,柴房裏那個婦道人家,她的清白名聲可就一去不複返。
踟躕了一刻,又反問一句:“幾時了?燕青他們的隊伍,是不是馬上就到了?”
這麽著,又把兩人的注意力扭轉了片刻。貞姐認認真真地看看天色:“約好的寅時一刻……不過六姨到底去哪兒了?你們是不是有事?”
武鬆一頭汗,每一刻敷衍都顯得格外漫長。正不耐煩,考慮幹脆要不要直接說實話,後麵腳步聲響,一回頭,鬆口氣。
潘小園終於悄沒聲的出來了,一臉慌亂:“你們……貞姐鄆哥,你們怎麽……起來了啊……那麽早。”
倆大人都在,貞姐鬆口氣,半是埋怨地說:“你們怎麽去柴房了啊,這麽早就起來做飯?廚房裏的柴也不是不夠啊。”
武鬆要說什麽,潘小園背後使勁打他一下。自己笑道:“是啊……”
鄆哥畢竟大著幾歲,這會子沒說話,兩隻眼在燈光下烏溜溜的轉,覺得有點明白了。
潘嫂子的腰帶呢?怎麽衣衫不整、臉紅耳熱的,好像頭發也有點亂?
鄆哥臉一紅,恍然大悟,趕緊拍拍貞姐腦袋:“咱們先回去,人找到了就沒事兒了!嘿嘿,嫂子你們繼續啊。”
小猴子出身市井,本來就沒什麽道德觀,這幾個月又讓張青店裏的古惑仔們帶得奔放了,舌頭比腦子快,話說出來,才覺出後悔,趕緊一縮脖子。
武鬆臉立刻黑了:“你別瞎說!”
鄆哥賠笑,破鑼嗓子刻意壓低:“是是,小的瞎說,小的什麽都沒看見。那個,小乙大哥的隊伍可能快來了,小的去迎接一下,就在門口等著他們,不挪地方了啊。喂,姓劉的,你快去做飯!”
一邊說,一邊拽著貞姐,一溜煙走了。
潘小園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等倆孩子走遠了,才小心翼翼地看武鬆一眼。
武鬆被這迅雷不及掩耳的誤會弄得懵了好一陣,原地立了半晌,才突然想起什麽,趕緊追過去:“不成,我去跟他說清楚……”
潘小園在旁邊哀聲勸道:“別、越描越黑……”
武鬆不管她,大踏步去了,聽他在堂裏跟鄆哥說了兩句,又突然想起來柴房裏那位。趕緊又回來。潘小園原地等著呢,怯生生看他一眼。很少見到他如此手忙腳亂的時刻。
武鬆瞪她一眼,剛要轉身,又發現什麽:“你的腰帶呢?”
潘小園假裝沒聽見。低著頭,懷裏慢慢掏出條帶子,係回去。
武鬆心裏直冒火。又被這女人算計了。
大步往回走,就要去給史文恭補一刀。衣襟輕輕被拽住了。
“二哥……對不起……”
是指這個刻意的誤會?讓人以為他們在柴房裏幹了些別的,就能掩蓋房裏藏著人犯的事實了?
潘小園不敢看他眼睛,低聲下氣地加一句:“反正你、你也不吃虧,名聲毀了的是我。”
這麽一句,武鬆心裏一軟,但隨即更是一口濁氣噎在胸口裏。她這是寧肯毀了自己名聲,也要替史文恭那廝遮掩?
再看她欲言又止,知道她想說什麽,抑著情緒,盡量溫和地回一句:“不成。”
怕有什麽變故,輕輕甩開她,回到柴房,氣撒在門上。用力一推,一扇門整個倒了。
再抬眼一看,柴房裏已經空了。立刻轉頭,潘小園貼牆站著,一低頭的溫柔,一副誠懇賠罪的模樣。
史文恭倒是跑得利落。淡鹽水全都喝光,碗藏在了牆角。旁邊的傷藥全都給卷走了,幾捆柴踢到中央,掩住了有人躺倒過的痕跡。
甚至,割下來的那兩根手指頭,也已被細心收走,血跡草草的擦幹淨。尋常人冷不丁進來,完全看不出這裏曾安置過一個傷重要死的人。
武鬆皺眉,地上分辨出模糊的腳印。一瘸一拐的引向院牆。史文恭連跳牆也沒有力氣,幾個竹筐堆在一起,看來是勉強爬過去的——又或者,是在她的幫助下才出去的?
他一腔怒火,胸膛起伏著,平息了好一陣子,才橫眉冷對,冷冰冰地問旁邊那位:“你幹的好事!是你讓他走的?”
雖然心裏已經確定答案了。
潘小園點點頭。其實不止“放了”那麽簡單。方才趁武鬆出去“敷衍”的當兒,仿佛是讓史文恭的性格感染了似的,飛快開了一盤自己此生最大的賭。
史文恭一句話沒說,隻是強撐著,朝她重重磕了個頭。她沒推辭。憑著他最後那一刻的眼神,她知道那人從此不會再騙她了。
但這可萬萬不敢再跟武鬆說了,打算把這事作為一輩子的秘密。
吞吞吐吐地說:“是……就當……就當他沒來過,死在哪個樹林子裏了……”
武鬆聲音嚴厲:“要是他讓梁山的人截住,供出你來,怎麽辦?”
“他不會……他說了,要是被梁山軍馬捉住,他、他就立刻自裁……”
“說得好聽!他一個半死不活的人,拿什麽抹脖子!”
武鬆一麵說,犀利的目光一麵掃過來,立刻看到了因頭。底下的小娘子一隻手遮遮掩掩的放在腰間,撥開來,空蕩蕩,她那中看不中用小匕首不見了。
他簡直出離憤怒,“你……”甩開她胳膊,“想得真美!好,就算他死了,有人給他治過傷、敷過藥,這總沒法遮掩吧!”
“要是真查到我頭上,我……那……那就是我跟他狼狽為奸,是梁山的叛徒,不連累你。”
“我不是那個意思!”武鬆聲音高了些,久違的焦躁,眼看麵前的小娘子低眉順眼,睫毛上淚珠晶瑩,一顆沉甸甸的淚打著轉兒,忽然落在雪白的腮邊。
吻過他的那雙唇,唇角在忍不住的顫,拚命抿成一字,不知是羞愧還是害怕。模樣有多動人,做的事就有多可恨。
他心裏燒起一股嗆人的煙,熏得整個世界都是烏懨懨的黑,蓋住清明的理智,哪怕心底知道應該信她,但她這次不打招呼先斬後奏,當他武鬆好糊弄呢?
見她還低頭,忍不住上手一托,揚起她下巴,想仔細從那雙淚眼裏看出些真情實意。
“史文恭到底跟你說什麽了!”
他簡直懷疑那廝有什麽妖法了,怎麽能把她唬得如此不顧一切的反常。他武鬆夠大度了吧,明知道那人對她有非分之想,隻因為她要追問什麽真相,一點也沒攔著她救人,放她去單獨和他談判。
現在呢?就這麽回報他?
不願意生氣失態,放開她,冷冷甩下一句:“你想好說辭,再來跟我說話。”
轉身拂袖就走。刷的拔出腰間的刀,打算去周圍搜上一搜。隨即又想到,這店裏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小孩,能輕易丟下?萬一那人有人接應,萬一還有其他曾頭市的暴兵守在附近……
一猶豫的工夫,腰間一緊,讓她從後麵緊緊抱住。後背一熱,沾濕了她的眼淚。淩晨的冷風吹過,馬上又變得涼颼颼的。
武鬆呼吸一滯,走不動,靜靜任她抱著。
潘小園不敢太用力,輕輕環著他腰,蹭了蹭眼淚,嗚嗚咽咽的開口:“不用想……現在就給你解釋……人是我故意放的……我讓他養傷,安全了再、來找我,把剩下的事情說完……反正他眼下……孤家寡人,不會再興風作浪……他、他雖然有罪……他身上那件事,幹係太大……不能殺……”
武鬆咬牙:“你怎麽能信他!你把他的話原原本本跟我說一遍,我告訴你有幾句真的!”
潘小園心裏也起了一陣子火,燒在灼熱的臉上,淚都化了,臉蛋貼著他後背,喃喃的反唇相譏:“你……你憑什麽覺得你判得比我對!你腦子好使,天下第一麽!憑什麽一張口就說我被騙了……”
武鬆還是盡量拿出耐心,一隻手伸到腰間,扣住她的手,拍一拍,又不自覺地握住了。
“你沒怎麽行走江湖,有很多事你不知道……”
潘小園狠命咬著嘴唇,抑製著一陣陣衝動,想告訴他:有很多事你也不知道!
待要狠狠駁一句,卻看到她抽抽鼻子,一口鋒利消失掉,聲音變得緩和動聽。
“二哥,你是氣我做的這件事,還是氣我沒跟你商量?”
武鬆:“……”
都氣。
潘小園不敢再跟他針鋒相對的論理。周老先生當年既然冒著性命危險把那密信截獲下來,多半是抱著和自己相似的想法。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熬到東京,見到他老人家,不圖給自己“明冤昭雪”,起碼,能讓武鬆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程度——自己說的話空口無憑,任誰聽了都像是杞人憂天。他聽不進,不怪。
明知道不能跟他吵,也知道武鬆受不了她流淚,反倒用力控製住,免得好像是用眼淚脅迫他似的,好半天,才開口說出完整的話:
“那我、我不辯解,一樣樣算賬。史文恭說他沒殺晁天王,這話你信不信?”
武鬆不跟她說瞎話,氣忿忿的用力一點頭。
“那他就活該被解到梁山去剖腹剜心?”
“所以我要直接給他一刀,有什麽錯了!”
“那麽,你這是不是違反梁山軍令?”
武鬆氣急反笑,她倒開始反咬一口了!
轉過身,“是又怎麽樣?讓人查出來,後果我一個人擔!”
潘小園用力咬著嘴唇,眼睛眨也不眨,盈眶的淚水被風吹得越來越薄,最後凝成晶瑩的一點亮,閃出一瞬間的堅定,然後垂下去。
一隻公雞突然嚎著嗓子叫起來,撕破了空氣中的靜。她向後看看,言語中陪著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