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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穿成潘金蓮怎麽破。 !

    潘小園覺得不該感到委屈。從來到這個世界,讓她委屈的事情多了,當然有些是她自找的;明明可以恪守規矩、隨波逐流,她卻偏想活出點不一樣的色彩。旁人不理解,那就任他們不理解,反正她自己過得好不就行了。早就練出一身厚皮,抵擋外麵的唇槍舌劍。

    可在武鬆麵前呢,這份厚臉皮便不那麽盡忠職守。他的每一句哪怕最輕微的質問,都能輕輕易易的穿透進那層保護殼,把她的身體刺得小小的一痛。

    ——當然,這也是她自找的。誰讓這人生得太高大,在她心裏死乞白賴的占了好大一片空間,遮空蔽日的推都推不走呢?

    所以委屈也是自作自受。見他還橫眉冷對的,本能的就想再去抱他,降下身段,軟軟糯糯柔柔的聲音求他。知道他最終大約是會妥協的。頂天立地一個大男人,跟她一個小女人計較什麽呢?

    但還是壓下了這一波衝動。武鬆是最不喜歡讓人在情感上要挾的。跟他打感情牌,就算這次勉強過關,以後也隻能一直被他當成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女人。

    看看他的臉色,組織語言,一點點在狂風暴雨中發聲:“出發之前不就說好了,軍務方麵,要是有人不聽你命令,軍法處置,是不是?咱們梁山不是出了名的軍令嚴明……你該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我,一視同仁,公平合理……倘若做這事的是別人,你就當我是個尋常梁山兄弟,別把我當……當成……”

    當成什麽?當成他那個沒名沒分的相好麽!

    她鼻子一酸,退一步,站遠了些,改口:“譬如,倘若做這事的是魯師父,被史文恭言語糊弄一番,把他放跑了……”

    武鬆眉頭越擰越緊。她想象力倒是豐富,魯智深做出這種事?他早就拳腳相加對待了!當然,打得過打不過另說。

    潘小園見他臉色愈發沉悶,也不敢再瞎打比方,低聲問他:“第一件,要是旁人捉住了史文恭,又放走了,該怎麽罰?”

    武鬆沒好氣:“砍頭!”

    也是往重了說,有點報複她的意思。見她臉色一白。

    “砍頭之前,總得給人個申訴鳴冤的機會吧?”

    武鬆立刻又補充道:“你說你有什麽不得已的原因,那就在聚義廳上,當著大夥的麵說個清楚,然後等裁決。”

    “現在是外出辦事期間,急切回不去山,所以……跟你說行嗎?”

    “……也可以先跟我說。”

    潘小園點點頭,還是低眉順眼:“那你等著聽我解釋,犯不著氣,是不是?你……你一生氣,我害怕。”

    武鬆這下有點理虧,盡量緩和一下麵色,也不知還嚇不嚇著她。

    潘小園領情,衝他澀然一笑,話音放得愈柔,卻依舊是條理清晰:“找時間,我給你解釋清楚,隨你盤問。等你回到梁山,將我的行徑如實匯報,該怎麽處置,我絕無二話。至於現在……這一路上,你、你就當我是戴罪之身,所有領導權交給你,你願意監視也好,關我禁閉也好,一切按規矩來,別手軟。”

    武鬆心亂如麻。她對梁山的軍法倒研究得挺透徹!但凡好漢下山,一般都從不允許單獨行動,至少兩人成行,不就是為了防著有人生異心麽?也早就有相應的處置措施。

    難道立刻把她押回梁山去?且不說暗樁的任務就此流產,要將剩下的隊伍全交給燕青領導,他倒也並非百分之百的放心。

    他不說話,算是默認了,暗暗下決心,這一路直到東京,不能再讓她離開自己視野半步。

    不過看她那真真切切的慌亂的神色,應該也沒膽子第二次捋他的虎須。

    潘小園見他沒有再大發雷霆的意思,心裏給自己鼓勁,問第二句:“嗯,那……那第二點,自作主張,不聽上級號令,又……又是怎麽罰?”

    “軍棍。”武鬆自己說出這話,也覺得有點可笑:“至少四十。受不住,可以分兩次。”

    對麵毫不猶豫來一句:“那我受罰。你現在就可以打。”

    荒唐。他忍不住伸手,給她擦掉眼角的淚痕。心裏還是有些氣,手上不免重了點,她眼角當時就被擦得紅了,一聲沒吭。他趕緊停下,拇指輕輕給她揉。

    這麽個柔若無骨的小女人,別說四十,四棍下去,怕是就得轉世托生了。

    梁山上可沒規定過女人可以另罰。印象裏唯一的一次事例,是顧大嫂跟人亂打架,罰了二十棍,硬抗了十棍,最後她男人孫新心疼,替她受了另外十棍。那是顧大嫂懷孕之前的事了。

    他心思一轉,有些生硬地說:“總之,我也有責任,要是真按軍法罰,我替你好了!”

    潘小園卻倔強:“不用你替!好吧,要……要是像李逵那樣將功折罪,我……這麽多日子給山寨的貢獻,夠不夠折一個不聽號令的罪?”

    武鬆不言語。平日裏他是十分鄙視這種把功勞當貨品買賣的行徑的。一轉念,又突然想到,李逵累次犯的軍法,加起來難道不比她這次嚴重,怎的現在還不痛不癢,過得好好的!

    焦躁如同棉絮,越撕扯越多。他竭力控製著,踟躕一刻,還是有些違心地說:“可以。不過也要等裴宣判出來。”

    潘小園偷偷往上看一眼。他臉色似乎沒方才那樣盛怒了。

    “這麽處置,行嗎?”

    “……行。”

    “還……還氣嗎?……”

    武鬆不跟她撒謊,虎著臉,輕輕點頭。

    “氣什麽,跟我說。”

    武鬆搖頭。說不出來。要是真按“軍法”,她提的這兩點,確實是個行之有效的解決方式。把她換成什麽旁的兄弟,公差期間做出這種事,他除了任性揍上一頓,確實也無權做再嚴厲的處罰。

    話說回來,他武鬆不是一向事事拎得清,倘若換了別人,有旁的兄弟做了背叛梁山之事,他難道不會冷靜地處理,會像現在這樣盛怒到失態?

    難不成就因為她是女人——吻過他的女人——讓他覺得,遭到背叛的,不止梁山這個群體,還有……他自己?

    因為親密,所以更不能忍受她的拂逆麽?

    這個念頭隻是閃一閃,不敢多想。

    潘小園卻替他說出來了,鼓起勇氣,輕輕的開口:“你是生氣,史文恭對我言辭無禮,我卻對他好聲好氣;明知他對我不懷好意,我卻非要當善人救他的命;擔著血海的幹係保他,當著他,駁你的話,讓你不舒坦。”

    武鬆神色有些沮喪。可不是嗎,不願意做個心胸狹窄的男人,可更不願意假模假式的裝傻子!再說,不是聽到她打了那廝一巴掌麽!難道是嫌她打得不夠用力?

    承認這一點,丟不丟人?不過她既然說出來了,也就輕輕“嗯”一聲,表示不滿。

    她抬頭,問得小心又小心:“要怎麽才能消氣?公事公辦,私事私了。這事軍法管不著,你說了算。”

    武鬆微微詫異,手還托在她臉上,僵了一僵。什麽叫他說了算!

    天色一點點亮起來,照得她肌膚上也泛起乳白的光。點漆的眼就是最後一顆星。那目光中依舊有些不屈不撓,耳濡目染出的土匪式的不講理——有這麽乖巧的土匪嗎?

    突然不太想讓這副模樣給別的男人看。橫豎他這次占理,她既然給,就要。

    托起她後腦,眉心、鼻尖、臉蛋、最後是雙唇,密密實實的一路吻過去。一回生二回熟,感到她有些討好的迎就回應,好像要證明什麽似的。幹燥變成濕潤,她被整個覆蓋住,聽她喘得急,懲罰似的不放開,輕輕的咬。又無師自通地找到了放另一隻手的位置,腰間的一抹凹,玲瓏正合適。觸感一傳到手心,轟的一聲,什麽東西點燃了,頭腦一片混亂。隻想狠狠的親,狠狠的揉,把過去遭的那些可恨的罪,都連本帶利的報複回來。

    這才聽到她細細的出了一聲,趕緊放開。見她麵色紅豔豔的,眼神裏卻有些痛苦,一隻手捂著身上,輕輕叫:“疼……”

    武鬆一慌,“怎麽了?”

    “青了……”

    武鬆這才意識到是他幹的。衣服底下看不見,不過她說青了,肯定就是青了。

    一下子不知所措,甚至不記得自己用力了。哪知道女人身體這麽嬌嫩。

    理虧加慚愧,暫時忘了興師問罪的事兒,低聲道:“怎麽不早說呢!”

    潘小園臉上更燒,聲音小得像蚊子扇翅膀:“沒事,你下次……輕點就行了……”

    便是這一句話,卷出心尖上一陣肆虐的火。他連聲“好”都沒心思道,俯身打算再來個“下次”。胸口卻輕輕抵了一雙手。

    “天亮了……有人。”

    他有些焦躁。鄆哥那小崽子不是“回避”去了嗎。但確實聽到不遠處有人聲。似乎是店小二終於起來,又似乎聽到董蜈蚣的聲音,是被派來叫武鬆幾個人,催他們出發的。

    一路上跟那麽多人同行,兩個人少有獨處的時刻。這一次,已經算是難得的漫長,可卻好像隻是過了眨眼一瞬。

    他深深吸口氣,淩晨帶著水汽的寒霧。眼中的火閃爍幾回,漸漸熄下去,忽然有些茫然的錯覺。還要她怎麽“證明”自己呢?

    聽她細聲問:“消氣了?”

    “……沒有。”

    潘小園低頭不說話。希望他是嘴硬。

    武鬆默默推她後背一把,聲音冷靜:“該趕路了。有什麽要交代的,路上細說。”

    潘小園“嗯”一聲。剛走兩步,忽然又聽他突兀地問一句:“你怕我嗎?”

    她驀然停步,見他眼中一絲幽暗的光,刻意掩飾的急切。

    史文恭那句看似無意,卻又別有用心的話,終究成了一粒沙子,硌在他心裏。方才他盛怒,她忍氣吞聲,這句話似乎被嚴絲合縫地證實了一次。

    潘小園不敢輕易答。小小的一粒沙子,需要她小心拈出來。稍微一個手抖,就是難以平複的傷。

    可若是隨意敷衍,讓那沙子卷進他血肉裏,日複一日的,終究會和他融為一體。

    武鬆見她猶豫,眼一垂,藏住失落。

    她趕緊拉住他手,溫言軟語:“以前怕,現在不怕。”

    武鬆知道她的意思,往事就不提了,悶悶一笑。

    卻又聽她馬上說:“但以後可能會怕。”

    他不解:“為什麽?”

    “因為……”潘小園用力咬了咬嘴唇,決心不管不顧的試探一句,“因為就算我做錯事,你雖然會生氣,但是會跟我講理。我不怕讓你一拳揍沒命了去。就算你真的不小心手重了,也有梁山的軍法替我教訓你,給我出氣。”

    武鬆覺得好笑,簡直是異想天開。插一句:“誰要揍你!”

    “那是因為我姓潘。若日後哪天我姓了武,再做錯事,再惹你生氣,你可以理所當然的揍我……”

    “我不會啊,我從來……”

    “就算揍死了,梁山上的大哥們也隻會拍手叫好,沒人給我伸張公道了。”

    武鬆一怔。最後一句話無法反駁。

    就說新上山的盧俊義盧員外,夫人給他戴了帽子,還試圖落井下石害他。聽說他脫險之後,一刀殺了那個賤人。確實是一片叫好之聲。

    可那女人本來就是私通下人,外加謀殺親夫未遂,該死的罪過。就算是讓官府來判,也是難逃一死。梁山上哪有官府,還不就是自己動手了。

    他覺得她遮莫是被這些土匪行徑嚇著了,半開玩笑安撫一句:“隻要你沒害我,沒對我不住,我為什麽會揍你……”

    對麵的小娘子卻臉色一白,好看的杏子眼中,突然現出些冰樣的冷漠。

    “你威脅我。我現在有點怕你了。”

    眼睛裏隨著就有些晶瑩。掉頭就跑。

    武鬆幾步就追上了,扳住她肩膀:“我不是這個意思……”

    “疼!”

    他趕緊放手。一邊覺得冤枉,一邊覺得似乎確實做錯了什麽,但又說不出來。

    看到門裏麵貞姐忽然迎出來,怯怯打量他一眼,衝潘小園說:“六姨,早點做好啦,蜈蚣叔他們也已經過來了,咱們一塊吃了上路。”

    潘小園調整情緒,拍拍她肩膀,笑道:“又麻煩你啦。”

    貞姐看看她,一針見血地發現什麽問題:“你怎麽哭了?”

    潘小園往後一指,若無其事地解釋:“跟你武二叔追憶過去的苦日子呢,心酸。”

    武鬆在後麵聽著,忍不住抿起笑來。倒是顧著他麵子,但解釋得也真有點牽強。

    果然,貞姐不太相信,打量他一眼。

    大約是鄆哥已經跟她科普過什麽東西了。潘小園大大方方補充道:“你別跟別人說,就算幫我個忙,好不?”

    小姑娘善解人意地點點頭。

    “對了,夜裏可曾聽到什麽動靜?”

    貞姐茫然搖搖頭。

    潘小園一顆心落肚,回頭招呼武鬆,聲音中依舊陪著小心:“二哥,先進來吃飯……”

    *

    結算了房飯錢,一行人重新上路。昨天那被史文恭推了一把的店小二隻當自己見了鬼,又得了半貫壓驚錢,便十分明智地不再多問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