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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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斯坦因所料,軍機處的人在他們處死奸細斯通之後的第二天就來到了雪狼郡,帶頭的是一個麵容冷漠的中年男子,身形高大卻瘦弱,長袍在他身上如同掛在木杆上的旗幟一般。
這人看著奇怪,來頭卻是不小,乃是東部軍團軍機處處長最心腹的手下,調查隊隊長庫克,斯坦因在首都也經常聽到此人的名字,乃是被稱為下一任東軍軍機處處長的有力人選。雖然這人長著一張爹爹不疼姥姥不愛的臭臉,可據說工作起來卻是極為認真負責,六親不認。
由於此人的調查能力極強,在軍機處內還有個無人不知的名號。
‘鷹眼’庫克。
庫克和調查隊在雪狼村足足呆了兩天,幾乎將所有和平民死亡案件有關的當事人都徹底的審查了一遍,看的基爾和察丹冷汗直冒。最後一天的下午,不知為何,庫克和斯坦因在一個帳篷裏單獨相處了一個下午,出來之後,整個案件就被定性為‘正當防衛。’
這結果讓基爾和察丹鬆了口氣的同時,心底也不免有些疑問。
‘鷹眼’庫克的名號他們是聽過的,也正因為如此,才會這麽擔心事情暴露。以基爾偵查兵的角度看來,雖然斯坦因提前做了布置,讓那些個平民和騎士統一了口供,可依舊留下了許多線索。
比如說那些平民的屍體。
比如說交出去的斯通的屍體。
按照他所聽說的‘鷹眼’庫克的行事風格,絕對不會這樣草草結案。
基爾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便將這疑慮先行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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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放下手中那本厚厚的羊皮書,感覺眼睛有些酸澀,一臉疲倦的捏了捏鼻根。
羊皮書的書脊上描著四個優美的金色字體。
《不滅長河》。
無論想幾次,文森還是會覺得很神奇,自己明明對這個世界的文字係統十分陌生,可無論是耳朵裏聽見的話語,還是眼睛裏看見的文字,那種陌生感傳輸到大腦之中,就那麽自然而然的轉變成了他看的懂的意思。
這讓他十分好奇自己這具身體之前主人的身份。要知道,這個並不發達的世界之中,學習文字是件代價十分高昂的事情,他試著將書拿給吉爾娜看,卻發現就連吉爾娜竟然也是個小文盲:話說的流利,卻大字不識。而自己卻能沒有障礙的閱讀,以他的猜想,這一切都是源於這具身體原主人應該是受過良好教育的。
這一點其實可以從很多細節看出來。
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文森就發現自己這具身體嬌嫩的簡直過分,不像村裏的其他孩子,身上留下了各種摸爬滾打的傷疤,手上也因為從小便幹活而留下了厚厚的老繭。而自己受傷沒有繭子不說,身上竟是半點傷疤都找不到。
最少也應該是個富家少爺,文森暗暗估計著。其實就算知道自己這具身體的身份,對他來說也沒什麽意義。難道還真的上演一出千裏歸家的戲碼,以後提醒吊膽的扮演著原主人的角色膽戰心驚的生活下去?
他可不想這樣。
將思緒從虛無縹緲的事情中扯回來,文森瞟了瞟手邊的書,沒有有些微微皺起來。
這本書…有些奇怪。
曆史書向來晦澀枯燥,這無論放在哪個世界都一樣,可文森覺得奇怪的並不是這一點。
準確的說,是這本書讀起來,十分的枯燥,作者的筆力明明十分老練周到,通過對現代地理遺跡的探究而衍生到曆史思考之上,這種寫法倒也別具一格。
可這書讀上去卻讓文森有種十分不痛快的感覺。那是一種不和諧的跳躍感,每一段文字之間,看起來雖然承前啟後,沒有半點突兀,可事實上,文森總覺得這段與段之間,每到真正重要的講解和推測之時,總會出現一道大大的裂隙,似乎有什麽東西憑空被吞噬了一般。
殘破感,這就是文森的體會。
就好像明明有一副傳世的美畫擺在他的麵前,可這畫上卻蒙著一層滿是破洞的遮布,他能看見的隻是一些殘缺的局部,無法體會整體的美感。
文森不認為這種殘破感是由於作者文筆不到家而構成的,無論從字句還是行文上來看,這個叫做弗洛伊德的曆史學家,都是位不遜於上輩子那些文壇大家的文豪級人物。
說這本書是曆史書,其實有些太過局限。
《不滅長河》裏麵既有對於地理的勾畫,也有對於人類政治體係的思考和總結,甚至還會穿插一些深刻的哲學思想在其中。作者對於一些不確定的曆史碎片和證據,也沒有強行將其拚湊起來,而是以一個開放性的態度將這些碎片證據記錄在書中,僅僅提出自己的猜想,卻不做定論。
這是本驚世絕豔的好書!
當然,這是在這本書是完整的前提之上。而在文森看來,自己手上的這本不滅長河,僅僅具有外在上的完整,事實上已經失去了靈魂。
對於一個好書之人來說,最幸福的事情莫過於看到一本好書。
同理,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如此刻的文森一般,明明看見了一本好書,可這本書卻是殘破的,沒有靈魂的。
簡直是最可怕的煎熬!
文森皺著眉頭想了想,將書輕柔的合上,放回臥室空空如也的書架之上,便穿好衣服出門了。他要去斯坦因那裏問一問,這本書到底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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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狼村,哦,應該叫做雪狼郡。
正式的改製文書在兩天前和軍機處的那支調查隊一起來到了村裏,一下子,這個東部邊陲不起眼的小村落便搖身一變,接連垮了兩級,成為了東行省下直屬的郡級單位。這讓這些村民欣喜若狂,其實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高興些什麽,事實上,成為貴族領民對於村民們並不是什麽好事情,不僅要給貴族提供免費的勞動,並且每年都要將自家的糧食上繳一部分當做賦稅。
可這些個壞消息都擋不住村民們覺得自己成為‘城裏人’的那種由衷的喜悅之情。
村西麵已經變成了熱火朝天的工地,這幾日天氣似乎也給了大麵子,太陽不再毒辣的烤人,反而憑空來了許多雲彩,將它輕輕地遮住,讓空氣裏的火氣少了許多。城堡的地址斯坦因選在村西北麵的一大塊空地之上,建造城堡的石料則是要奢侈的從兩百裏之外的一個石礦之中運過來,好在這錢都是國家劃撥,畢竟將斯坦因這麽唐唐一個侯爵發配到東部邊境,幾位下決定的公爵總是有些心虛的,在經濟上給些補償也是應有之義,否則抹了約翰家的麵子,白白當了惡人,實在是太不劃算。
文森來到工地的時候,斯坦因正在帳篷裏幫著廚子給工地上的人熬粥。
說是幫忙,可文森看那個廚子嚇得一臉惶恐的樣子,再看看伯爵大人不時這打翻個碗,那摔碎個盤的笨拙樣子,不由得笑著搖了搖頭。
這妥妥的是在幫倒忙啊。
小蘿莉莉莉絲則依舊是一副嬌生慣養的貴族小姐作態,在不遠處的大樹下麵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叫人運了些茅草過來,鋪在樹底下,此刻正悠閑無比的躺在那裏,手上拿著一本封皮豔俗的騎士小說,看的津津有味。小姑娘倒也機靈,文森在河邊搭的‘簡易沙發’被她不客氣的學以致用了。
“誒?你怎麽來了。”似乎是看到了文森,斯坦因從帳篷裏跑了過來,伯爵大人此刻看上去一點貴族的樣子都沒有,卷製的衣服上麵蹭的都是一塊塊烏黑的鍋灰,兩隻袖子被隨意的擼到手肘上方,明明是一件嶄新的長袍,尾端處卻已經破破爛爛,邊緣焦黑,估計是剛才生火的時候不小心燒著了。
文森的臉色閃過一抹嫌棄,腳步不易察覺的微微退了退,拉來了兩人的距離。
不是他毛病多,實在是此刻的伯爵大人,髒的如同灶台裏的煤球一般。
“大人。”文森微微屈了屈身,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我想問您那裏,還有沒有那個叫做‘弗洛伊德’的作者其他的書,您給我的那本書我已經看完了。”
他並不打算把自己看書的那種別扭感覺告訴斯坦因,那畢竟隻是自己的感覺,或許這個世界的人寫書都這樣?
“這麽快?”斯坦因有些驚訝,要知道《不滅長河》可不像自己女兒看的那些個小說一樣簡單易懂,裏麵涉及的一些地理曆史,甚至政治知識,都是十分晦澀難懂的。
或許是他覺得這本書太枯燥了?斯坦因下意識這麽想,可一想到之前相處的日子裏,文森那奇特的表現和令人驚豔的才智,又有些不確定的詢問道。“你確定還要那個作者的書?”作為弗洛伊德的關門弟子,斯坦因的書庫之中自然有許多老師的著作,他隻是想確定一下,這個聰明的過分的小男孩到底是不是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能看懂老師的著作。
“是的。最好是和那本《不滅長河》同一時期寫的書。”文森確定的點點頭說道。
斯坦因卻是一驚,腦海裏自然而然的浮現出老師那本沒有發表的《不滅星辰》。頗有深意的看了文森一眼。
他想起了老師臨終前跟自己說的話。
“我在水裏藏了一把鑰匙,若是有一天,有人拿著這把鑰匙過來找你,你就打開門,帶他去看看夜空中的那些星星……”
“他……很可能就是那個阻止噩運發生的人……”
……
想到自己那位令人尊敬的老師,斯坦因的臉上掠過一抹傷感和遺憾,許久才回過神。
他有些不舍的從懷中掏出一本書,眼神十分留戀的看著這本厚厚的羊皮書,像是追憶著某個令他思念的人一般,手指溫柔的在書背上輕撫。
不知為何,文森站在他的麵前,似乎也能隱隱感覺到他在這本書上所寄托的那種濃烈的感情,一時之間有些訕訕,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的說道:“要不算了吧?我也就是問問。”
“奧,並不是這樣的。這本書你拿回去看吧。”回過神來的伯爵淡淡的笑了笑,臉上閃過一抹釋然之色,將書遞了過來。他綠色的瞳仁深深的看著文森,用似乎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輕的說道。“或許你就是那個人吧。”
有些不甘,有些遺憾。
或許這世界上的有些偉大,是早就選定了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