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1章 相同
字數:6003 加入書籤
上梅可被迎頭而來的涼意驅醒,草葉上滑下的晨露滴在艾露的腦門上,打濕了黑貓的麵頰。金羽城工會廣場上種植著一簇簇景觀用的花草,睡在草叢之中小半夜,艾露渾身的皮毛就像淋了一場牛毛細雨一般濕漉難耐。
獵貓爬起身來,甩了甩沾惹在毛發上的水珠,又用肉掌抹掉了臉上的水漬,才半是迷懵地看了看初升的太陽。這個時候工會還沒有開始營業,廣場上幾無半個人影,廳門前隻有晨起灑掃的大伯。百無聊賴的梅可觀望了一會,打了個嗬欠,慵懶地躺回原地。
不等它重新擺成小憩的姿勢,梅可的耳朵一動,眼神警覺地向某條路上望去。工會大廳約莫在整個城市的正中,是城市裏行人量最大的地方了,遠處的來人有著和自己印象中一般無二的腳步聲,艾露的心中一喜,倏地鑽進了身畔的草叢中。
封漫雲沒有太多需要準備的事物,獵人帶回金羽城的包裹本就小得可憐,還餘下了大半留在阿萍的家中。年輕人隻穿戴了獵裝,帶上了武器,就孑然一身地向約定的起降坪趕赴過去。北方重鎮的早上比雷鳴沙海中舒爽太多,至少空氣中氤氳著一股讓人暢然的水汽,西戍獵人猛地吸進了一大口,享受著下一次委托開始前難得的寧靜。
“等……等等!”艾露的聲音自道旁的植株後傳來,白衣獵人停下腳步,疑然向聲響處望去。從草叢裏探出來的艾露腦袋,黑色的臉廓圍著中心的白色毛發,兩顆藍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有什麽事嗎?”
“咿——”望見年輕人那雙沉靜的眼睛,梅可再不會如昨日一般,以為那是封漫雲單純而弱小的表現了,相反地,它無論怎麽看,都覺得有股似有似無的殺意一直流轉在那道目光中。第二次麵對眼前的獵人,小艾露整個腦袋中浮現出的都是昨日對方和年齡不相稱的身手,以及記憶裏那隻碩大無比的赤紅色巨角。他緊閉眼睛,卯足力氣大聲說道:“我我……是來道歉的!”
“道歉?”白衣獵人撐著下巴沉吟了一番,搖搖頭道,“我們……見過嗎?”
“梅可!”艾露從草叢裏鑽出身來,肉掌指著自己,急迫地解釋說,“昨天,緋紅之月裏的時候。”
“噢……”封漫雲這才恍然大悟,實在是忽略了毛色之外,艾露一族的相貌對人類來說都太過相近,“我記得把你們吊在樹上了,這麽快就掙脫了嗎?”
“不要小瞧我們一族脫逃的本事!”梅可的鼻子一湊,“更何況已經過去大半日了……不管怎麽說,我一直在這裏等你。”
剛剛恢複自由,小艾露就回到大廳附近四處打聽起白衣獵人的情報來,當然也沒有錯過工會裏的那一場鬧劇。梅可站在廳門外,眼見著整個大廳的獵人都在為那個白麵小生瘋狂,心中愈發篤定自己惹到了一個惹不起的家夥。隻是艾露天生心思心思活絡,不但沒有躲避事主,息事寧人的打算,反倒主動地尋起了封漫雲的下落。
然而年輕人最終是從工會大廳的後門離開的,個人住址也被工會保護性地封鎖了,梅可沒有問出半點有用的線索。料想西戍獵人不論出城還是接取委托,大廳門前都是必經之路,艾露索性睡在了工會廣場上,期望能守株待兔,湊巧在這裏碰到他。天可憐見,梅可並沒有等足太長時間,就見到了整裝出城的封漫雲。
“怎麽,隻是吊起來還不夠過癮嗎?”認出了對方的身份,獵人蹙起了眉頭,“工會大廳就在那邊,我可以把你交給工會騎士——雖然不知道騎士團會不會受理艾露一族的事務,不過憑著那些家夥的性子,讓你長些記性還是綽綽有餘的。”
“喂!不要這樣啊!”聽到年輕人一言不合就提出騎士團的名頭,小艾露有些發慌,他試探著說道,“我是誠心誠意地來道歉的。昨天我沒有碰到你的素材,你也讓我們吃足了苦頭,總算是你沒有什麽損失。小英雄高抬貴手,要不然這件事情就這麽算了吧?”
“沒有損失?”封漫雲的眼睛一斜,聲音淩厲起來,“你們襲擊的時候可沒想過我的損失啊,那幾下攻擊可都實實在在地打在我的身上,這麽想起來,我的後背現在還在疼呢。”
“小英雄這就有些言不由衷了。”聽到獵人的恫嚇,梅可反而輕笑起來,“我可是聽說,你是不會感到疼痛的怪物啊。”
白衣獵人自覺有些詫異,沒想到自己身上的異狀已經能夠傳得那麽廣了:“你是從哪裏聽說的?”
“在獵人世界裏,拿到英雄之證的二星獵人,還能有什麽秘密可言?”艾露反問道,“西戍出身,在洛克拉克做了兩年的獨行獵人,就有了五十頭的討伐戰績,你可比我見到的任何一個同齡者都要優秀——你真的是大雪山出身嗎?”
“這跟你沒有關係。”知曉自己的名號已經傳遍了金羽城的街巷,封漫雲的心中一陣不舒服,再也沒了和眼前這個小家夥答話的心思,“與其花時間打聽別人的履曆,還不如多做些委托來的實在,起碼就不用淪落到行騙和打劫為生了。”
“這麽說來,你原諒我了?”看見封漫雲轉身欲離開,小艾露三兩步擋在獵人的身前,抬起頭投出一副慘兮兮的詢問的眼神。
“就算是吧。”白衣獵人長長呼了一口氣,無奈地道:“從一開始,我想要教訓的就不是你們這幾隻艾露,怪隻怪你……運氣差了些而已。”
“那太好了!”梅可的臉上現出一陣喜色。
“所以讓開吧,我還有飛艇要趕。”不理解獸人喜從何來,西戍獵人不鹹不淡地說。他繞過麵前的黑色艾露,自顧自地朝城外的方向走去。
“等等……等等!”艾露跟上獵人的步伐,在封漫雲的身邊不停地揮動起雙手。
“還有別的事嗎?”年輕獵人變得煩躁起來。
被封漫雲目光中不經意間投射出的殺意駭得渾身一僵,梅可停住了數秒,麵上才擠出一抹諂笑:“還……確實有別的事。”
西戍獵人停下腳步,抱起雙臂,靜待著艾露的下文。
“小英雄急匆匆地出城,是有新的委托了吧。”梅可不停地搓著雙手,拐彎抹角地說道,“你既沒有同行的隊友,也沒有隨行的艾露,一個人在獵場那麽危險,要不然……把我雇下來怎麽樣?”
“你?”獵人的眼睛自上到下地掃遍獸人的全身。
“嗯哼!”梅可盡量站直身體,挺起胸脯,“昨天我有一點沒有說謊,我可是專業的雇傭艾露!”
“沒興趣。”封漫雲咂咂嘴,緊接著收回目光,頭也不回地行起路來。
“別走啊!聽我說完!”獸人急了起來,“既然昨天的狀況隻是誤會,我們之間也沒有其它的過節……你是二星獵人,我是雇傭艾露,雇下我沒有什麽奇怪的吧?”
“我的同伴正在飛艇上等著我,我也沒有雇傭隨從的打算。”白衣獵人不需低頭,就能感覺到腳下邁動四足緊趕慢趕的梅可,“更何況我剛剛把最後一筆委托報酬也存進了獵團的賬上,可沒有餘錢來做這些事。”
“我的價格很公道的!”艾露拍打著自己的胸脯,“不需要預付款,委托報酬的兩成和狩獵素材作價的三成,這樣的價格整個工會大廳都找不到第二個了!”
“這個價格……隻能雇來一個拖油瓶吧。”封漫雲哼道。獵人的腳步越行越快,執意甩掉身邊牛皮糖般的梅可。
“我不是拖油瓶!我跟過三星獵人的委托,也能駕馭常見的大型獵具,能適應各種狩獵環境,你想看看……”
“我記得沒錯的話,你昨天還說過,自己隻在金羽城周邊活動呢。”西戍獵人無情地打斷道。
大話被戳穿,艾露臉上不見一絲愧色。梅可將眼睛使勁瞪大:“好吧……就算我沒去過別的獵場,但我保證戰鬥的時候不會給你添麻煩的!雇下我絕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封漫雲終於停下腳步,他在艾露身前蹲下身,臉色陰沉著說道:“這麽說吧,你搶過我的素材一次,還想要我花錢來雇用你?是想要酬勞想瘋了,還是艾露壓根就不適合人類的道德準則?”
“我以為你已經原諒我了……”近距離地被那雙眼睛盯住,梅可的聲音變得細若蚊蠅。
“隻要從今往後不再出現在我麵前,我就原諒你。”白衣獵人站起身來,繼續朝著起降坪趕去。
“一成!統統一成怎麽樣?後援艾露的價格都要高過這個數了!”梅可仍然沒有氣餒,在年輕人身邊又叫又跳道,“要不然這次的委托就算是試用期,隻負責我的飲食和補給就好了!像你這樣的家夥,隻要一次委托就能看到我的價值吧!”
“你到底想要什麽?”西戍獵人不勝其煩,矮身抓住獸人背脊上的軟肉,將艾露高高提起到自己的眼前,“你如果真的需要報酬的話——反正我也要和同伴們會合了,我身上還有些銅幣,你盡管拿去,隻要不再纏著我就好。”
“我要的不是報酬。”梅可懸在空中,和封漫雲隻隔著一個鼻尖的距離。感覺到對方呼出的氣息掃過自己的毛發,小艾露卻變得一反常態的平靜,語氣更加堅定道,“西戍的最後一個幸存者,兩年內五十次單人討伐,最年輕的英雄之證的獲得者——你很出名,又很強,我用自己的眼睛統統見識到了。你的成就遠不會止步在現在的程度,還有什麽比這樣的主人更適合跟隨的?”
“接取更高難度的委托,得到更多人類和同族的認可……”艾露徹底沉浸入自己遐想之中,幽藍的眼睛暫時失去焦點,“跟在你身邊的話,我也能輕而易舉地出名的,對吧。”
“你想要出名?”封漫雲逗了逗獸人濕漉漉的鼻尖,“跟著我絕對是個壞主意,與其挖空心思找到個強大的主人,還不如老老實實地多接些委托,磨練狩技來得踏實。你的那些同伴呢?”
“他們不是我的同伴。”梅可把目光瞥向一邊,“不過是一群墮落的家夥,走投無路的時候暫時寄身之所罷了。隻要能找到一個靠譜的主人,我巴不得早些離開他們。”艾露的眼中透著哀求,“我已經在想辦法接些委托了,你是我最後的希望,求求你……”
被近在咫尺的眼神看得不甚自在,封漫雲單手擎著獸人,略一思索,卻是不由分說地打開了艾露的背包,在裏麵翻倒起來。
“你要幹什麽?”
西戍獵人沒有答話,隻是從背包中抽出一卷麻繩,年輕人在道旁隨意尋了棵樹,單手將獸人按在了樹幹上。
清冷的早間,路上還沒有一個行人,否則二星獵人光天化日之下將一隻艾露綁在樹上的場景,絕對會招來眾人圍觀。梅可麵色淒冷地看著繩套一圈圈地在自己身上繞過,卻出奇地沒有做出半點反抗,隻是眼中的絕望卻愈演愈烈,待到封漫雲將繩扣在樹幹後收緊,它才輕聲開口說:“我是個梅拉露。”
白衣獵人手上的動作一頓,又施力將繩索拉緊了幾分。
“我是梅拉露,你是原住民,又是西戍獵人。”小梅可繃緊了自己的麵容,盡量不讓聲音中帶上哭腔,“在所有的獵人中,你應該最理解我的家夥。”
封漫雲似乎沒有聽見,輕輕地摸了摸艾露的腦袋:“這一次看你怎麽掙脫開。”
“我們是一樣的人!”望著二星獵人遠去的背影,小艾露終於歇斯底裏地喊了出來,“你能擺脫命運,我也想做到和你一樣的事!”
“我們不一樣。”走出數步,白衣獵人緩緩回過頭去,“我做為獵人的第一課,是一群罪犯和失敗者教給我的。他們用性命告訴我,能決定我的身份的,不止有我的血脈和履曆,還有當下的選擇和未來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