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0章 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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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出營帳後,團長一行人才發現,地上的暗影獵人數量比想象的還要多。補給站雖然總體上人數占優勢,但沒有戰鬥能力的船工和後勤人員卻將近一半,保護他們和帳篷裏昏迷不醒的站長成了奪回營地最大的拖累。能拚殺的人大都被預先收繳了武器,有限的幾個獵人圍在營帳四周,苦苦支撐著兩到三倍的偷獵者的圍攻,還要提防時不時來自暗處的箭矢和空戰的波及。
因此盡管神秘飛艇外觀上並非萊恩也魯的製式,但當望台上象征著獵人工會的巨大信號彈徐徐升起時,地麵還是響起了陣陣激動的驚呼聲。
“是工會的船!”
“工會派人來幫我們了!”
小船的形製不大,但是戰力卻不容小覷,六枝拘束箭不由分說地抓住了偷獵船的側舷,開動馬力將兩道陰影生生帶離了補給站的上空。獵人頭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偷獵者們卻驟然失去了保護傘,兩方各懷心事,營地中戰鬥的節奏甚至不由得停滯了一瞬。
士氣的振奮和漫雲一幹人等的加入宛若兩記救心的秘藥,讓戰局的天平暫時穩定下來,不再向偷獵者一方傾斜。秦團長側耳聽過,暫時放心了些,女孩重新挺起胸膛,重錘朝眼前的敵人猛攻過去。
“叮——!”攻擊被一柄更大號的戰錘蠻橫地格開。紅胡子手中的大錘,錘頭的一邊是一顆半尺長閃著寒光的鑿釘,另一邊則是一張猙獰的獸首,怪物的牙齒根根暴凸出來,分明也有著不俗的攻擊力。女錘手腿甲的獵裝側麵,三道銀亮的抓痕就是它們的傑作,獵人的小腿直到現在還微微顫抖著,隨著腳下的用力隱隱作痛。
“所以說啊,使著半生不熟的狩技來和我戰鬥,真不知道你是勇敢還是愚蠢……”偷獵者一邊說著,雙臂施力,錘鋒毫不憐香惜玉地朝女獵人的胸前連連橫振過去。
對人作戰並不在訓練營的科目裏,秦水謠行止間章法混亂,隻能憑著戰鬥意識狼狽地閃躲著。雙錘偶爾一次交擊,也因為力量相差懸殊而一退再退,須臾間就貼到了長滿青苔的巨大方石旁。感受著背後傳來的絲絲清涼,小團長卻挑釁地咯咯笑起來:“在這裏逞能算什麽本事?抬頭看看吧,你們的船就要完蛋了!”
被一個小孩家家纏住這麽久,已經在偷獵者隊長的意料之外了。他抽搐的嘴角被掩蓋在紅色的亂須下,心中其實比看上去要煩躁得多。女娃的心思遠勝過她的年紀,對方並不期待擊敗自己,而是力求把戰鬥拖在營地的角落裏,將自己和部下們分隔開。
那群蠢貨有幾斤幾兩,紅胡子最是清楚不過。沒有自己的指揮,手下們隻靠亂砍亂殺,永遠不可能穩定住營地中的亂局。然而每當自己想要抽身離開,這個女孩就會像瘋了般亂打一氣,逼著自己不得不回身全神應付。屢次三番下來,紅胡子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業火,情緒在血牙的飛艇遇險的一刻終於到了爆發的邊緣。
“什麽團長的命令……見鬼去吧!”偷獵者的雙臂一鼓,重錘帶著血腥味和呼呼的破風聲迎頭砸下。下定決心不再理會下船前團長的禁令,先宰了麵前這個女娃,再收拾隊伍重振旗鼓,紅胡子的攻擊更是淩厲了三分。
“叮!”秦團長終於退無可退,武器和偷獵者的重錘正麵交擊在一處。壯漢欺身上來,挺直手臂,將大半個身體的重量蠻橫地壓在了錘柄上,咬牙切齒地說道:“給我去死吧!”
“嘁,如果我的武器還在的話……”女獵人的雙臂登時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重錘上的獸首張著血盆大口,一點點地朝臉上靠過去。偷獵者的眼中放著凶光,隻待女團長泄掉胸中的一口氣,登時就是香消玉殞的結局。
“喀嚓——”角力中的兩人頭頂上,一陣機括的活動聲突兀地響起。空中一個人形的陰影瞬息間落下,一柄巨劍模樣的重型武器帶著烙鐵般的火芒,狠狠地斬在兩個錘手之間。
“嗤……”重劍落在偷獵者的錘柄上,相交的聲音卻並不響亮,而是一片水落滾油的蒸發聲,劍鋒和重錘貼合的地方頓時升騰起一大股滾燙的濁汽。紅胡子被煙霧熏中了臉麵,猝不及防之下雙眼一閉,隻覺得手上一輕,再定睛看去,伴隨自己征戰多年的重錘隻剩下了半截錘柄。
“見鬼!”暗影獵人不假思索地後退了數步,冷汗才後知後覺地從背脊上冒出來。紅色重劍異常鋒利,裏麵不知含著什麽樣的神秘技術,同樣的一擊若是斬在自己的身上,紅胡子自覺一身獵裝全無幸免的可能。
突然闖進戰圈的家夥膝蓋一彎,卸去了降落的勁勢,重劍上的烙光也逐漸散盡,變回了原本的鐵灰色。待到周遭的蒸汽緩緩消湮,紅胡子才看清楚,發出方才雷霆一擊的神秘來客,居然也是和女獵人年齡相差無幾的年輕人。獵人穿著一身黑色的甲胄,頭盔上兩顆飾品珠宛若龍目,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光輝,巨劍的劍脊被機括勾連,熱量和蒸汽似乎就產生於那裏。
“團長,你怎麽樣?”掀開頭盔的麵罩,盧修帶著焦急的臉孔出現在秦水謠的麵前。
“盧修?”小團長一愣,隨即定下神來。龍人攻下來的瞬間,小團長就朝側麵滾開了,沒有被斬擊斧的攻勢波及,隻是各種意義上都被嚇了一跳,“還好……有什麽話等打完了再說。”女獵人活動了幾下酸軟的手臂:“不過你來得正是時候——那邊的大家夥是頭領,小心別讓他跑掉了!”
不管有多少話要說,眼下的戰鬥也才是最要緊的。龍人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睛再睜開時已經變成了赤紅色:“團長快去支援其它人吧,這裏就交給我了。”
…………
“別東張西望的,那小子已經降下去了,關心他還不如關心一下你自己。”觀察員的聲音從通往望台的聽筒裏傳來,“你可是自己說過,要照顧好他的船的。”
“記得啦——”駕駛員訕訕地將目光從舷窗處拉回來,重新校正了被炮擊震得偏離的航向。工會的小船就像一個鐵疙瘩,即便偷獵船卯足力氣把船尾的塔板轟得千瘡百孔,也沒有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反倒是兩艘木船在拘束彈的牽引下,船尾狠狠地撞在一起,撞擊處護板盡數脫落,艙壁中的木質架構清晰可見。駕駛員看著這一切,口中尤自喃喃地朝著兩艘半殘的偷獵船道:“你們要是像其它船隊一樣舉個白旗,大家都會省事得多。”
見事不可為,兩艘飛艇上已經陸續觀測到了冒險跳船的家夥,但血牙的主事者仍然沒有投降的意願。木船上第一時間組織了人手,試圖擺脫插在船體上的拘束彈。一枝弩槍被齊根砍斷,然而槍頭上帶著抓鉤和倒刺,脫落的時候將一大片艙壁一並扯下,露在半空中的艙室亂成一團,不時有事物被氣流卷飛出來。
“工會的拘束彈,哪有那麽容易就能對付?”駕駛員暗笑一聲,估算了一下距離,手放在控製船速的拉杆上,把早已推到最底的拉杆又使勁推了推,“就差一點了……隊長,按照規程的話,是不是該給這些人渣升起個受降的信號了?”
“還受什麽降?”身邊的副官撇撇嘴道,“你看,他們的船已經開始沉了。”
幾乎同一時間,兩艘木船的氣艙以令人驚異的速度幹癟下來。飛艇本已是風中殘燭,失去了最後的支持力,艇身一沉,飄搖著向下墜去。木船下落的速度越來越快,幾個呼吸間就將拘束彈的纜繩緊緊拉住。
指揮艙中眾人齊齊一仰頭,隻覺得艦首被一股大力拽得抬了起來。半空中的戰艦倒提著兩艘重量同樣不輕的木船,就像笨拙的農夫挑了一個過於沉重的扁擔,不由自主地向後仰倒過去。
心知艦載武器撼不動工會的鐵甲戰船,暗影獵人發起狠來,居然自行放光了氣艙中的氣體,用自船的重量拖著纜繩對麵的工會獵人一同墜落。看這個架勢,他們是拚著木船雙雙墜毀,也要拉著工會的戰艦一起陪葬。
“割纜繩,快割斷纜繩!是他們自己搞的鬼!”難以想象木船上的偷獵者要多麽狠辣而決絕,才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做出這樣玉石俱焚的決定。駕駛員驚呼一聲,雙臂登時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船要沉了!”
“不行!”望台上傳來一道斬釘截鐵的聲音,“還沒有離開營地,現在鬆開的話,不知要波及到多少人!”
“見鬼……”駕駛員的額頭上頓時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紋,飛艇驟然增加了幾倍的負重,他從指揮艙裏都仿佛能聽見動力爐的哀嚎聲。指揮台整個傾斜過來,台上的事物劈裏啪啦地朝艙板上掉去,飛空艇的失衡如果超過了臨界點,就是獵人先祖也救不回來了。
“拚了!”年輕獵人一咬牙,連連扳動了幾個拉杆。船頭部分的氣艙閥門被猛然打開,大股大股的氣體向外噴射而出。失去了部分的升力,飛艇的船頭一沉,暫時止住了後仰的趨勢。
通過放氣來維持平衡無異於飲鴆止渴,氣艙才放空了不到五分之一,戰艦已經無可控製地向下栽去。小船像一個醉酒的老翁,搖搖晃晃地想要離開補給營的範圍,卻無論如何也走不快。
“趕不及的……”身旁的副官心急火燎地說道。照這個樣子下去,等不到飛船徹底脫離營地,就會一頭撞毀在腳下的巨大方石之上。
“不行也得行!”事到臨頭,年輕的駕駛員反倒冷靜下來,握著舵輪的雙手也不再顫抖。眼看著飛艇朝掛滿青苔的巨石衝去,他怒吼一聲,將舵輪向左猛地一個橫打,順勢關掉了左舷的副螺旋槳。小船的左舷一沉,整個艇身向一側歪倒過去,在半空中轉了一個角度駭人的大彎。
聯通三艘船的纜繩有手臂粗細,還是在巨力之下不堪重負,接連崩斷了數股。然而強大的慣性還是讓兩艘木船成功地被橫蕩了起來,秋千一般朝遠離營地的方向甩飛出去。
“割斷纜繩!”
無需命令,武器艙裏的人就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了。船尾的機括一陣嗡動,五根纜繩如同五條銀亮的蝮蛇,從鐵甲飛艇上甩脫開。失去了工會的飛艇作為支點,兩條木質小船在空中打了個滾,扔出無數艙內的什物和慘叫著的偷獵者。木船在慣性的驅使下劃出兩道幾乎平行的拋物線,越過營地後巨大的方形山岩,轟然墜落進岩體後的密林之中。
終於擺脫了身後兩個沉重的累贅,工會戰艦的身體一輕,險險地止住了俯衝之勢,氣艙如不倒翁一般回到原位,船底貼著巨岩的頂端橫掠而過,刮下一片厚厚的青苔,徐徐爬升而起。
衝天的火光從獵場另一端驟然升起,徹底摧毀了營地裏還在抵抗中的暗影獵人最後的信心,嚇破了膽的偷獵者再也無心作戰,一邊嚷著“飛船毀了!”,一邊將身上僅剩的煙霧彈和閃光彈一股腦扔了出去,營地裏登時一陣光影繚亂。
也不知是誰帶的頭,還能行動的偷獵者們紛紛逼退麵前的對手,自發地聚到一處,朝營門的方向沒命地逃去。翡翠之塔的獵場深處雖然凶險,但比起被騎士團送去審判,活命的機會總要大得多。然而最前麵的暗影獵人一隻腳剛剛踏出營門,卻看見一道黑色的流光沒入營前的泥土之中,隨著一聲轟響,土浪濺起兩米餘高,落下的泥土迎頭撲在偷獵者愕然的麵容上。
“放下武器!”聲音從營旁的起降坪處傳來,巡邏艦上搭載的鳴箱音量巨大,人聲在其中卻會扭曲得尖銳如鳥鳴,“誰敢再動一步,下一發炮彈就沒有這麽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