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熱鬧非常的上元節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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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下的人們一見她出來,立刻爆發起一陣喧嘩議論。

    宋佳音的丫鬟上前清了清嗓,用嘹亮而高亢的嗓音喊道:“諸位洛京的父老鄉親,今日乃是洛京一年一度的上元佳節燈會,按照慣例,本應由永樂戲班的名伶為大家演奏一曲。然三生有幸,今年的燈會,大司馬桑公之獨女桑祈,感西北戰事平定,為慶國泰民安,願代其獻藝,以展桑家軍威武雄風。”

    誰不知曉桑家軍威名,台下立刻有民眾歡呼叫好,滿臉期待。幾個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則不由低笑,不用說,自然都是領教過桑祈技藝的同窗“好友”們。

    賣花燈的,吹糖人的,烤紅薯的,製胭脂的,算卦占卜帶孩子的……裏三層外三層地都圍了過來,眼見著這洛京的上元節燈會熱鬧非常,桑祈卻隻覺得自己腦瓜仁子疼。

    宋家丫鬟退下後,戲班便準備上場了,除了她主奏,還有幾名原班人馬為她伴樂。

    桑祈看著距離自己十幾步遠的戲台中央,再看看手上的琵琶,腳步有些發虛。

    早死晚死,反正都是死。正當她一咬牙一挺胸,準備豁出去了的時候,突然感覺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

    她條件反射地側頭看去,隻見身邊站了一個眉目清秀的戲子,正朝她笑著,嘴唇翁動,用極低的聲音道了句:“桑二小姐,莫要擔心,隻需假彈便可。”

    咦,意思居然是要幫她?

    難道這永樂戲班不應該早被宋佳音買通了,都是準備看她笑話的人麽?桑祈訝異地看著對方,不明所以,可看著看著,便覺這個姑娘有幾分麵熟,好像曾經在哪裏見過。

    那姑娘溫婉一笑,眼底漾起一層清魅的柔輝。

    記憶片段乍現,桑祈想起來了,她是淺酒,卓文遠的人。不由心頭一暖,向戲台遠處看去,視線落在正懶懶品著酒的俊美公子身上,感歎這位竹馬有的時候還是有那麽一點可靠的。難怪在送荷包這件事上從來不替她著急,原來是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

    可是……這算是作弊吧……桑祈有些為難地蹙眉。

    給桑家丟臉,和違背自己的原則作弊,選哪個呢?

    就這樣猶豫不決地上了台,思維混沌地坐下,手停在了琵琶弦上,還在做思想鬥爭。

    伴奏的樂聲已經響起,她知道到合適的時候,淺酒會用自己的琵琶聲完全蓋過她的。她需要做的隻是輕輕地,假裝撥弄琴弦,擺出自己正在演奏的模樣就可以。

    前奏的樂曲馬上就要結束了,宋佳音得意的笑容,卓文遠曖昧的唇角,台下民眾期待的眼神……桑祈環視周圍一眼,重重地深呼吸了一口氣,起手撥了下去。

    前幾個音還好,第七個音就發出了詭異的嘶響,而後……便發揮穩定地走了音。

    台下的聽眾和淺酒都皺了眉,宋佳音卻掩嘴直樂,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

    就在桑祈已經做好這次丟人丟到家的心理準備的時候,突然,戲台上響起了腳步聲,緊接著,她聽到了宋佳音一聲難以置信的低吼:“晏雲之?!”嗓音中充滿質疑與不甘。

    她一聽這三個字,就像葵花感受到太陽的方向一樣,立刻停下手上的動作,朝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晏雲之一襲白衣,突兀地出現在戲台上,卓然而立,宛若天人。

    事態變化突然,讓群眾有些摸不著頭腦,不免有人交頭接耳,揣摩這是怎麽回事。

    晏雲之則在各式各樣的議論聲中,從容地走到台中間,拍拍桑祈,示意她站起來,而後自己在她的位置上坐好,玉樹便送上了一張琴來,擺在他麵前。

    桑祈呆立在旁邊,也有些不知所措。

    便聽晏雲之道:“每年都聽,也有些膩煩。再說這位桑二小姐自幼長在西北邊陲,曲藝怕是也入不了諸位的耳。既然今日有心獻藝,不如就來點新鮮的,給大家唱一首西北歌謠,開開眼界。”

    言罷一抬手,自顧自地起了曲,淡聲道:“在下願獻醜,伴奏一曲。”

    他彈的是曾經在國子監裏即興而作的那首芃之野,桑祈在片刻迷茫之後,反應迅速地跟著旋律唱了起來,那首她最拿手的,姐姐教給她的西北歌謠。

    宋佳音對這突如其來的局麵逆轉完全應對不暇,等到桑祈和晏雲之合作表演完,台下已經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和喝彩。

    “桑家女子好樣的!”

    “再來一曲!”

    “晏七郎,好俊的琴藝!”

    ……

    各種叫好聲此起彼伏。

    晏雲之在人們一遍又一遍的歡呼聲中,從容落定地行了一禮,算是答謝,又讓玉樹上來幫忙拿琴,隨之走下了台。

    桑祈自然也跟了上去。

    路過宋佳音所在的位置時,小姑娘臉色很不好看,尖聲道:“桑祈,這恐怕算不得數!”

    桑祈腳步停了停,看向她,一臉不解地問:“阿音,我剛才可替名伶上台彈曲了?”

    “……”宋佳音磨了半晌牙,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彈了。”

    “那不就願賭服輸,履行完約定了?還哪裏算不得數?”桑祈攤攤手,一副無辜的樣子。

    宋佳音有些氣急敗壞,喝道:“你這是詭辯!”

    桑祈笑而不語,愉快地踮著小步走了。耽誤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再抬眼看,又不見了晏雲之的蹤影,隻見卓文遠正在不遠處玩味地凝視著自己笑。

    便走過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爽快道了聲:“謝啦。”

    卓文遠端著一杯晶瑩剔透的玉樓春,笑答:“罷,罷,也沒幫上忙。”

    回憶起真正幫自己解圍之人的倜儻仙姿,桑祈無意識地低眸,抿著唇笑了笑。邊坐下來悠然晃著腿,邊四下張望,嘀咕著:“你看見沒,剛才晏司業好有範兒,這會兒人哪兒去了,我還沒跟他說聲謝呢。”

    言罷挑眉一笑,有些得意地對他道:“我就知道,他不會見死不救。”

    沒想到這句話當真把卓文遠逗笑了。不是那種狡詐得難辨真假的訕笑,而是真正的大笑,笑了好一通才揉著發酸的臉頰,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搖頭道:“桑祈呀,桑祈。”

    “怎麽?”桑祈對他這反應很是不解。

    卓文遠毫無預兆地抬手在她的腦門上狠狠戳了一下,戲謔道:“你在想什麽呢?你以為晏雲之今天來,是專門為了幫你,對你有意思了?”

    “瞎說,我才沒!”桑祈麵上一燙,急忙反駁。

    隻見卓文遠又笑,連連搖頭,勾了勾手指頭讓桑祈湊近些說話。

    “他今天是心情好,但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蘇解語回來了。”邊說邊扳著桑祈的肩膀,讓她的身體轉了個角度,一抬手,修長的食指指向遠處,在她耳邊曖昧低語。

    桑祈順著他的指尖看去,隻見一眾世家公子小姐中,出現了一個陌生的身影。

    那女子身形清瘦窈窕,著一襲素淨的雪白長紗,麵上未施粉黛。天然無雕飾的遠山薄眉,纖細而舒揚,質秀而恬淡。唇如桃瓣,齒如瓠犀,笑起來宛若新月出雲靄。玉頸修長,腰肢曼妙,嫻靜而立,宛若星子浮雲端。

    最引人注意的,還要屬那雙明眸善睞的眼睛,波光瀲灩,如同一泓清泉,帶著深穀幽蘭的奇芳,崖下深澗的甘甜,出離塵煙的清涼,盈盈地,流入見者心裏。

    桑祈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動人,不可方物的女子,更難得的是她美得清澈大方,不流於豔俗,隻覺隻消一眼,便被她吸引了過去,無法自拔。

    同樣被那人吸引的,除了桑祈還有宋佳音。

    想來她們應該是熟人,宋佳音一見她,趕忙湊了上去,上前拉著她的衣袖,笑意盈盈地說著什麽,看得出來因為她的出現很是高興,連跟桑祈鬥氣都忘了。

    也許說了兩句,又想起來,瞥向桑祈這邊,努了努嘴,又湊近些,靠近她耳邊表情不喜地說著什麽。

    桑祈覺得,免不了是關於自己的壞話,正覺得無趣,要收回視線,便看那名女子也用帶有幾分探詢意味的目光向她看來。視線相觸,對方先微微頷首,友好地笑了一下。

    桑祈也就沒馬上避開,同樣禮節性地點了點頭。

    而後一轉身,剛要開口問,卓文遠已經默契地開始解釋:“蘇家和晏家是世交,一直以來都有聯姻的傳統。雖然還沒有正式的訂婚落聘,但全洛京人都知道,晏雲之和蘇解語的親事是板上釘釘的事。隻不過蘇解語三年前自請清修,為祖父守孝,現在才回來,也就拖到倆人都這把年紀還沒定下。”

    他說著勾唇笑笑,挑眉問:“你看,今日一見,才知什麽叫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對不對?”

    桑祈聽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琢磨道:“所以,晏雲之不肯收荷包,不肯答應邀約,並非存心跟我過不去,也不是故作清高,而是真有守身如玉的理由來著?”

    卓文遠半倚在雕花黃楊木椅上,不置可否地笑。

    桑祈便覺胸中一直繃著的一口氣泄了下去。就像眼見著擂台的彩頭,摩拳擦掌,興致勃勃地衝上去,曆盡千辛萬苦,終於到達杆頂,卻被現實無情地打了一巴掌,發現那彩頭隻是自己的幻覺,實際根本不存在一樣,失望與沮喪無可言說。聲音也低了幾分,輕歎一聲:“所以,你們每個人,都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了。這個賭約,不管我怎麽努力都沒有意義,注定會輸?”

    言罷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自嘲地哂道:“那我花費那麽多工夫,又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越想越氣悶,鬱結難舒,不甘地回頭捶了卓文遠一下,嗔道:“不夠朋友,不夠朋友,你這討厭鬼,為何不早告訴我?”

    “早告訴你有什麽用,你都已經應下了,還會放棄嗎?”卓文遠攤攤手,說這話的時候倒是一臉坦然。

    桑祈一時語塞,竟無從反駁,瞪了他一眼不說話,低著頭擺弄袖口。

    大約見她情緒低落,實在有幾分可憐,卓文遠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湊近她的耳朵,戲謔道:“這是為了讓你長點教訓,知道這世上有些事情,是不管你再怎麽認定,再怎麽努力,都改變不了的。你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也是時候收收了,太不適合洛京。”

    “一邊去。”桑祈還在氣頭上,不耐煩地推了推他。

    “哈哈。”卓文遠大笑兩聲,爽快道:“好了好了,別生氣,隻是個善意的隱瞞而已,無傷大雅嘛。你看,這不還是順利解決了?走,請你喝酒去。”說著拉了桑祈的手,便自顧自地牽起她往人群外走。

    桑祈原本惦記著要對晏雲之說聲謝,此時卻滿心被難以名狀的失落占據,也就將此意暫壓不提,從卓文遠溫熱的掌心中抽出手,跟著他離去了。

    一路上各式各樣的燈籠,在街上彌漫著喜慶祥和的暖光,將兩人一高一低,並排而行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還沒到酒家,宮門方向便傳來陣陣轟隆巨響,繼而頭頂一片劈啪脆響,抬眸望去,漫天火樹銀花。

    桑祈長在邊關,沒在洛京過過年,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風景,不由駐足遙望,眸裏倒映著流光溢彩。良久後,也忘了剛才還在鬧別扭一事了,忍不住笑著扯卓文遠的衣袖,抬手指點評論,評價哪個特別好看,哪個特別搶眼。

    卓文遠溫然立在一旁,微笑著附和點頭,眸光也隨著夜空的忽明忽暗,明明滅滅。

    嘈雜喧嘩聲中,他突兀地問了句:“關於嫁給我的事,你有沒有再考慮考慮?”

    桑祈聽不太清楚,揚聲問:“你說什麽?”

    他一低頭,對上身旁少女盛滿喜悅光華的眼眸,剛要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再開口就變成了:“我說,等下想吃什麽?”

    “慶豐樓的包子。”桑祈笑眯眯道,“別說,中午就沒吃飯,還真是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