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兵來將擋,不淡定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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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車夫眼見著自家小姐呆怔片刻後,蹲到了一旁的草叢裏,一蹲就是半天。隻覺憂心慨歎。心想小姐也真是不容易,方才給人家東西的時候還那麽大方,這會兒想起來,後悔了吧。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總不能再去要回來,或者趕回家再重新準備。想來,眼下小姐是黯然神傷,無能為力了。

    他好同情自家小姐的悲慘命運,下了車走過去,出言安慰道:“小姐,也別太難過,興許……”

    話剛說一半,隻見桑祈疑惑地轉過頭來,“嗯?”了一聲——毫無傷感跡象不說,手上正捧著一堆新鮮草葉野花,編花環編得樂嗬。

    於是沒出口的半句話噎了回去,幹笑著繼續道:“興許,這個也挺好。”

    而後擦擦汗,坐回車上,無言感慨,小姐這心可真大啊。

    桑祈這邊完全不知曉車夫的心理變化,優哉遊哉地擺弄著手上的東西。從小在西北草原長大,女紅不擅長,做這些玩意卻很拿手,沒多時便變戲法似的做出了一個小小的草筐,裏麵裝上精心挑選的各色野花,理理衣裙起身了,邊往觀中走邊自說自話道:“沒法子,總不好空著手去。”

    您那手的確是不空,但比空著也好不到哪兒去吧,車夫嘴角微微抽搐。

    此處道觀乃是早年一國師清修之地,國師仙逝後已荒廢多時,院子很小,建築也大多陳舊了。桑祈喚了半天無人相應,便自行推開大門,邁步其中,細細打量。見院中無人,隻有一排翠竹從山上引下的泉水,正匯成細流,涓涓注入甕中,發出悅耳的淙淙聲。大甕邊上放置著一把鐵斧,幾片零落的碎柴,空氣中彌漫著陣陣茶香。

    想來,主人剛剛離去。

    會不會是她要找的人呢?

    桑祈忐忑而期待地在院中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翹首以盼。

    山間春風送爽,帶來幾許愜意的涼意,四周萬籟俱寂,時不時傳來幾聲黃鶯的清啼。幾片流雲變幻著形狀淡然掠過後,又有人推開大門。

    桑祈趕忙看去,隻見一襲皎潔如皓月清嵐的白衣進入視線,來人長發長須,瘦骨清絕,步履飄然,正是那日驚鴻一瞥的老者無疑。

    尋覓已久,終得一見,她激動得熱淚盈眶,立即站起身,哽咽地喚了聲:“師父!”

    而後眼睜睜地見那老者眉頭一挑,卻沒同她說話,而是回眸問了句:“你背著我認了個師妹?”

    便聽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淡然道:“未曾。”

    咦,為什麽有點耳熟?

    桑祈驚了一驚,便見老者身後,另一個人走了出來。輕袍緩帶,麵如冠玉,仙姿朗落,不是晏雲之又是誰。

    於是眼前有些發黑,兀自撐著不暈,咬牙切齒地擠出來一句:“原來你們早就認識。”

    晏鶴行聽著這話,又挑了挑眉,撫須笑道:“何止認識,老夫還給他洗過屁股呢,在他還隻有這麽大點的時候……”邊說邊抬手比了一下。

    晏雲之嘴角也噙著笑意,抬手在他後背上用力一拍,溫聲道:“二叔,今天風大,小心嗆著。您身子骨差了,不比年輕時候。”

    桑祈又覺眼前一片花白,這下是真的要暈了。

    這叔侄二人,一個個的,折磨得她好苦!

    桑祈真覺得自己上輩子定是欠了他晏家的,今生才要遇到晏雲之這個災星。早在三個月前,就告知過他自己在找那夜救了自己的老者一事,他當時便知道那人就是晏鶴行,竟然一直瞞著不說。

    她越想越窩火,坐下來喝了半天茶,還要死死捏著茶盞,用眼神無言控訴。

    晏雲之則在她充滿怨氣的視線中處之泰然,一邊品著茶,一邊淡然道:“別看我,我早就幫你問過,是二叔自己說沒有收徒的想法的。再說,你也隻是同我提起過,並沒問過我認不認識那個老者。”

    後半句話她沒興趣細究,一聽“沒有收徒想法”幾個字,立刻又調轉目標,抿唇看著晏鶴行,滿眼委屈不甘。

    晏鶴行一直置身事外,玩味地在一旁觀察了兩人好半天了,突然自己變成焦點,有些猝不及防,怔了怔,未等桑祈開口,便悠悠然放下茶盞,莞爾一笑,捋須道:“話是這麽說過沒錯,但是……你這個弟子,老夫收下了。”

    轉折來得太莫測,幸福來得太突然,桑祈一激動,險些失聲歡呼出來,但在這樣鎮靜平淡的兩個人麵前,又感到不合適,生生將這股熱切壓了下去,起身行了個跪拜大禮,喜悅道:“弟子拜見師父,請師父不吝賜教。”

    “好說,好說。”晏鶴行抬手虛扶一下,這話卻是眼角瞟著晏雲之說的。

    那位俊朗不凡的師兄,正淡笑飲茶,視若無睹。

    拜師成功了,桑祈一顆心也就安定了下來,回手將自己做的花籃送上,像模像樣道:“弟子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還望師父笑納。”

    晏鶴行也便從容接過,將其打量一番,笑道:“別說,你這師妹還真有點意思。剛說看她把帶來的見麵禮分給旁人後怎麽辦,人家轉瞬又變出來些更有趣的。”

    桑祈聽著有點糊塗,他怎麽知道自己半路把東西送人了的事?

    疑惑地看向晏雲之。

    晏雲之頭都沒抬,隨意地抬手指了指二人進屋時放下的紙包,道:“我們剛巧去茶園取些陳茶,就在你後麵,隻是你好像忙著趕路,一直沒發現。”

    原來……都被他們看見了啊。

    包括自己學他的樣子嗎?

    桑祈麵色一紅,不由自主地覺著有些難堪,低下了頭。

    晏鶴行卻對她的舉措頗為津津樂道,起身拍了拍她的肩,道:“丫頭,有勇有謀,心性端正,是可塑之才。老夫今日起不但會傳授你武藝,還會教你研習兵法,有朝一日,會用得上。”

    桑祈激動得連連點頭,卻聽晏雲之又在一旁接了句:“既然如此,還不把你藏的那點小玩意給師父看看,教師父幫忙辨別一下?”

    小玩意?

    她沒反應過來,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隻見他悠悠然抬手,指了指屋外引水的竹筒。這才想起,恐怕自己偷偷將那竹管藏起來的事,也沒逃過這個人的眼睛。

    早聽說過晏鶴行曾雲遊四海,也是個見多識廣之人,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為了解決要事,她也顧不上跟晏雲之鬧別扭了,麵色一沉,便掏出了那個隨身攜帶的小錦盒,將其放在了桌上。

    “這便是從前夜歹人處所獲之物。”晏雲之代為解釋道。

    “嗯。”晏鶴行應了聲,走到近旁,拿起裏麵的竹管細細端詳,又用小指伸進去,刮取了些內壁上殘留的粉末,放到鼻翼下方仔細聞了聞,正色道:“從顏色和氣味上來看,並非曼陀羅。”

    桑祈的眉頭蹙了起來,驚訝道:“竟不是?”

    馮默博士說這竹管乃是南部之物後,她以為自己已經猜得*不離十了,卻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轉折。

    “不是曼陀羅,但也是一種花。”晏鶴行細細講解道,“此花名罌粟,以花朵和果實中的汁液混合,有使人麻痹和產生幻覺的效果。吸食者如臨幻境,沉浸其中,對周遭置若罔聞,哪怕趁機直接在其眼皮底下掠奪財物,亦是渾然不覺。若為梁上君子所用,效用當同曼陀羅花粉的催眠作用相仿,然對人體損傷的力道卻要烈上許多。你可見那些中招之人,白日顯得十分呆滯,疑似失魂?”

    仔細想想,好像的確有些,桑祈頷首表示確認,凝視著那小小竹管,沉吟道:“那麽,此花可同樣生長在南部潮濕多瘴之地?”

    晏鶴行眸光一斂,搖了搖頭,“這正是蹊蹺之處,此花並非大燕境內所有。”

    桑祈心下一凜,“何處可有?”

    晏鶴行將竹管放了回去,輕輕關上錦盒,沉聲道了兩個字:“西昭。”

    話音隨著錦盒扣上的啪嗒聲一落,屋內的三人都沉默下來,連空氣也變得有幾分厚重。

    往好了想,可能是這幾個歹人本來自南部,不知從何處弄到了產自西昭的罌粟粉末,便順手拿來一用,事件同西昭並無直接關聯。往壞了想,恐怕這就不止是捕頭家夜遭竊賊那麽簡單,而是國與國之間的問題了。

    兩國已平定戰事多年,那些人會是西昭的細作嗎?

    費那麽大力氣闖入一個捕頭家中,又是所圖為何?

    一個又一個謎團擺在麵前,桑祈覺得自己離洛京歌舞升平的背後隱藏的黑暗又進了一步,卻更加看不清晰了。

    剛剛拜師成功帶來的雀躍歡欣,也因此變得沉重起來。

    由於晏鶴行要為她專門打一把劍再傳授她劍術,這一日隻得再吊吊她的胃口,先讓她回了。

    離去的路上,與晏雲之同行,桑祈沉默著,思索良多。

    再看晏雲之,麵容平靜,闔眸假寐,看上去依然鎮定自若,大有是福是禍都與他何幹的灑脫。

    於是想起當初馮默博士譴責他不替君分憂,為國為民施展才幹一事,歎了口氣,出言譏諷道:“你倒是淡定。”

    晏雲之聞聲,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雙眸沉靜渺遠,溫聲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應對便是,不淡定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