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漢咂舌，說：“那人戴了一頂竹鬥笠，帽簷壓得很低，我隻瞧見他下巴寬闊，刮得青虛虛……”

    林放鶴聽了一笑，拍了拍袖子：“這個事你可不能出去亂講。”

    黃老漢吐了吐舌頭：“那是，這尋花問柳的勾當，哪個敢隨便招惹？尤其像陳寶珍那樣的辣貨，尖刻不饒人！隻是可惜了陸根生那孩子，老誠厚道，卻憑空弄了那一頂帽子戴戴。”

    林放鶴探身向街兩邊看了下，不見有人，正待離去，黃老漢卻喊住他：“道長，我跟你說了這麽多，你總得想個法子，幫我解脫災厄。”

    “這個好辦。”林放鶴順手從兜囊裏摸出四封符篆，交給黃老漢。

    老漢仰起臉，滿心虔誠，問：“這個管用嗎？”

    林放鶴笑道：“此靈符出自碧霄宮，道法非凡。你回家之後，隻須將符壓在宅院四角。並於夜半三更，正子時，預備清水一盆，黃表紙若幹。用筆蘸朱砂在水中連續書寫三個‘福’字，然後將水均勻潑灑在院子中。焚化黃表紙，就可以祛除瘴氣，家宅平安……”

    黃老漢笑容可掬，連連作揖：“謝謝道長。”

    又探手入懷，摸出幾枚皮錢，遞到林放鶴手中：“小小心思，不成敬意，還望道長笑納。”

    林放鶴推辭說：“我說過，結個善緣，不收錢。”

    “一定要收，一定要收。”黃老漢急了，站起身，不由分說將銅錢塞進他的兜裏，吵吵說：“這些符咒，不拿出點錢來，就不會靈驗——路上你渴了，權當買一碗酒喝。”

    林放鶴推辭不掉，隻好收下。

    舉手一禮，告辭說：“諸事順遂……”

    黃老漢笑嗬嗬招手：“道長同喜。”

    回到縣衙，林放鶴卸去道袍巾冠，除掉胡須，美美地洗了個澡，又換上一身幹淨合體的葛袍，來到前廳。

    在僉事房找到高師爺，他正在閱覽刑獄、錢糧、民事糾紛種種相關公文，見到大人前來，忙起身迎接。

    林放鶴點點頭，說：“你忙。”坐在旁邊的椅上，又問：“我想向師爺打聽一下，在這當塗縣城之內，可有一家米店的老板姓葉嗎？”

    高師爺一下抬起頭，兩道探尋的目光從鏡片之後射出來，輕聲問：“大人怎地忽然想起問這個？”

    “隨便問問。”林放鶴從容應道，“難道，這有什麽不方便嗎？”

    “沒有沒有。”高師爺言辭閃避。

    “我看你好像欲言又止？”

    “這個嘛，葉老板名葉芳，家裏開著鴻源米店，在附近州縣也有許多分店。家財萬貫，仆役成群，但是為人和氣，樂善好施。在當塗縣商界也是眾口一詞。他不會涉及什麽觸犯律法的事情吧？”高師爺憂心忡忡。

    林放鶴正色道：“我又沒說他與犯罪有關，你何必多此一憂？”

    “那我就放心了。”

    “高師爺和這個葉芳老板，難不成還有親戚？”

    “不瞞林大人，這個葉芳正是小可的兒女親家，我的第三個女兒，嫁給了葉家兒子做兒媳……”

    “原來還有這一層關係，怪不得師爺唯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林放鶴說完，哈哈大笑，又說：“不過，你既與葉老板是至親，我也就不瞞你了。眼下這宗失蹤案，多少還有些牽涉葉芳。請問一句，葉家每年需要大量的絹帕刺繡嗎？”

    高師爺籲了口氣，放下心：“大人若問這個，那你算是找對人了。我因為和他是親戚，多少了解一點他家的飲食起居。旁的咱不說，若論起這刺花絹帕，葉家每年至少得消耗個萬把張。”

    “有那麽多？”林放鶴不覺好奇。

    高師爺說：“你想，這葉家的少爺小姐，夫人女眷，丫鬟侍女，膳後洗漱、梳理化妝、濡染汗漬、擦拭器皿，許多又都是一次性使用，這一年下來，絹帕的用量可想而知。”

    “但是他們可以用素娟？”

    “有錢人總喜歡弄個調調兒，大人想必也知道。”高師爺又道，“絹帛上刺個花花草草，鳥獸蟲魚，格調自是不同。因此，葉府一年所雇、專用於刺繡的繡娘，那也老多老多了……”

    “那你知不知道，目前高橋村失蹤案的主角陸根生妻子陳寶珍，也在替葉府刺繡絹帕？”林放鶴轉口一問。

    高師爺連連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但是我，恐怕你就算問到葉芳，他也搞不清楚。”

    “此話又怎講？”

    “葉老板整天忙於米店，生意往來，哪有時間打理這事？負責此事的可能是官家，也可能是專門采買衣料的婆子……”高師爺言之鑿鑿。

    林放鶴眉頭微蹙，思量一下，吩咐說：“既是這樣，高師爺，你且先放下手頭的事。帶兩個衙差，去到葉府，通知他家的管家速來縣衙見我。”

    高師爺問：“大人要拘押他嗎？”

    “不，隻是一般性詢問。”

    高師爺領命而去。

    林放鶴獨自在二堂等候。

    過了有大半盞茶的功夫，門外傳來踢踏踢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隨後走入幾個人。

    當頭的是高師爺和兩個衙差，左右一分，後邊現出一位穿著芥末色葛袍，頭上戴著一頂緞子麵圓帽，年過六旬的老人。左頰上有銅錢大小的一塊白斑。

    老人的身後，還跟著一個身裹綾羅、又白又胖的中年女人。

    高師爺插手回稟：“這就是葉府的管家葉文選。”

    官家上前施禮：“見過知縣大人。”

    林放鶴坐在椅上，臉色嚴峻，問：“本堂問你，關於陳寶珍為府中刺繡絹帕之事，你了解多少，盡數講來。倘有欺瞞，我不饒恕……”

    “在下不敢。”官家軟語應承，“但有所問，老奴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來問你，葉府絹帕刺花的事，一向由你負責嗎？”林放鶴口氣急促。

    官家端正了態度，恭敬答道：“非也，老奴一天繁瑣太多，加之人又上了年紀，精力不逮。就算想事必躬親，也力不從心。”

    他向後指了指中年女人，說：“絹帕刺繡，向來由董婆子專管。驗看繡品質量、登記在冊、發放銀兩，大人有何不解，可以直接訊問於她……”(未完待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