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隻是不服，強詞奪理說：“我幫了一個朋友的小忙，作為感謝，那是他回饋給我的禮物……”

    林放鶴嘿然：“你這位朋友是誰？”

    方正沉默，無言以對。

    林放鶴淡淡一笑，神色詭秘：“這個人是沈萬山對不對？”

    “我和沈萬山比較疏遠，並不熟悉。”

    “恐怕不對吧，本官第一次去城西武館，麵見這個武師，公堂之上，不就是你自告奮勇為我帶路的嗎？”林放鶴心中詫異，說，“幾個人見麵後，我又有一種隱約而奇怪的感覺，你們彼此之間的關係，好像有所掩飾，應該比表麵所呈現的要深切得多？”

    方正狂笑道：“大人難道一向憑推斷來斷案？”

    “推斷並不足以定案，但合情合理的推理、判斷卻是勘破案件的重要手段之一。”林放鶴談笑自若。

    方正額上沁出汗珠：“法律上判定一個人有罪，不僅僅需要推斷，還要有大量事實俱在、無可辯駁的證據。”

    林放鶴點了點頭，說：“放心，屬於你的，一樣都不會缺。其實就算不出現旁的轉機，僅憑現在手裏所掌握的幹證，如果你不能做出很好的解釋，本堂照樣可以以瀆職罪、偽證罪、收取他人賄賂罪，直接把你送進監獄。”

    方正臉色變白：“你還有其他？”

    林放鶴頷首：“當然。”

    “我不相信，你詐我。這沒有用的……”

    “方巡官，我真不曉得你的自信從何而來？”林放鶴長長地籲了口氣，說，“若沒有充分的證據、十足的把握，今夜本官又如何聲東擊西，迷惑於你，令你乖乖地自投羅網？”

    方正醒悟，發呆道：“你騙了我……”

    “是你自己騙了自己。”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在每一個罪犯的心中，豈非永遠充滿了焦慮與不安？就算他一時僥幸，逃脫法律的製裁，可是那種莫名的恐懼感如影隨形，時時籠罩他的內心……”

    “大人不用和我玩弄心理戰術了。”方正漠然道，“方某幹了十年縣衙巡官，緝捕罪犯，突擊審訊，對於這一套再熟悉不過。”

    林放鶴點頭頻頻：“知道就好。我曉得你為人精明、處事冷靜，不真正刺痛你，打中七寸，你絕對不會輕易就範？”

    方正茫然抬頭：“唔……”

    “所以我拋出了沈萬山不是真凶，陸根生魂魄顯靈、拘鬼問案一說——”林放鶴笑了笑。

    “那些都不真實，隻是個誘餌嗎？”

    “不，那些都是真的。對於你這樣的大魚，誘餌的內容和成色如若不真實、不吸引人，你豈肯出頭……”

    “看來我方某聰明一世，自視甚高，到頭來還是給大人騙了？”

    “我說過，你一直在試圖欺騙、然而最終又騙不了的，隻是你自己而已。”林放鶴目光一閃，把握十足。

    方正滿意地點了點頭，說：“的確，我疑心太重。這也是我的致命弱點！”

    林放鶴同意：“所以猜忌之心不要有，患得患失最可怕。它不但會傷害別人，也會害了自己。”

    方正展顏一笑，謝恩說：“受教。”

    而後又道：“林大人，你現在就把我押去大牢吧？”

    林放鶴詫異，乃說：“怎麽，你還不打算交代你的殺人之罪？”

    “殺人，我殺誰了？”方正竟矢口否認。

    “也罷，既然不見棺材不落淚，那本堂成全於你。”林放鶴抬起手，輕輕拍了兩下巴掌。

    外麵應聲走進了一個衙差，手裏提著個包裹，來到方正麵前，隨手丟在他的腳下。

    打開來，包裹裏是一雙靴子，和一身黑顏色的絲袍。

    方正一見，立時麵色灰白。

    林放鶴將身子靠在椅背上，兩手據案，笑道：“這些東西想必巡官不陌生？這是在你家水窖裏找到的，殺了人之後，還一直沒來得及處理是吧。”

    方正皺眉道：“一樣的服飾有的是。大人又何以平空認定，這些衣服靴子一定是小可的？難道不會是我撿來的，或者隨便什麽人塞在了那裏？”

    “果然巧言善辯。”

    林放鶴抬起頭，打量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孟守義、高師爺，開言道：“方巡官，我知道你平日低調、不事張揚，素以節儉著稱。你看，在這件半舊的衣袍和靴子上，竟然還打著精致的小補丁，針線又是何其的工整細密！這會出自於何人之手呢？”

    方正不答，局促不安。

    林放鶴成竹在胸，點頭稱是：“對了，這樣縫縫補補的活計多半出自於你的身邊之人，你的妻子。不是嗎？而女人通常又比較細心，對於拾掇過、自己丈夫的衣服她不可能不認識……”

    “你到底要說什麽？”方正情緒激動。

    “隻要這件衣服和官靴找到了主人，那接下來的一切就比較好辦了。”林放鶴臉上閃出喜悅的光彩，緊緊盯著對方，嚴詞追問，“你能不能坦率地告訴我，為何在這鞋幫與靴底之上，竟然糊滿了那麽厚的一層生石灰？”

    方正張口結舌。

    林放鶴神態輕鬆，緩緩道，“想來殺死陸根生之後，為了藏屍滅跡，你們也是煞費苦心。”

    方正麵色通紅：“我沒有殺人……”

    座上的陳寶珍臉上忽然露出沮喪悲哀的神色，輕輕歎了一口氣。她站起身，在燈光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了方正。

    花容慘淡。

    凝眸瞄了他一眼，苦笑道：“對不起，是我連累你了——”

    方正像一尊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寬大的臉盤上蒼白裏透出暗青，但卻異常平靜。

    他直愣愣地望著陳寶珍，輕聲說：“不要這樣說。都是我不好，沒有把事作好，連累了你才對。”

    屋內一時寂靜無聲。

    陳寶珍仰起臉，雙頰竟然如情竇初開的少女，湧上了兩朵紅暈。

    她歎息一聲，又開了口：“三個月之前，剛下完了一場大雨，我到葉府去交絹帕，回來的路上卻碰到幾個不三不四的流氓，他們一路追趕。我邊跑邊喊，不慎跌了一跤，骨頭似乎摔斷了，傷口撕裂般地疼痛……”(未完待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