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事若求全何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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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會兒來至大街上,林放鶴並不停留,加了一鞭,直奔西門。

    唐羽不明白,便問:“大人,咱們這是去兒?”

    林放鶴詭秘一笑:“上路。”

    “上路?”唐羽跨在鞍上,甚為不解,“您不會就此要回滁州吧?羅知縣可安排好了,今晚上請咱二人赴宴!”

    林放鶴聽了,不覺放聲大笑:“難道你還惦記著什麽城南‘瑤池樂苑’?”

    “聽說那裏麵的姑娘,個個長的跟天仙一樣。”唐羽歎惋不已。

    林放鶴勒定韁繩,止住了馬,望了他一眼,神情又變得嚴肅,道:“你是沒有吃過苦頭,年少衝動,心向往之。不然避之唯恐不及——告訴你,如果不想讓自己的錢袋瞬間變癟、或者討債的冤家把你的門拍得山響,切記切記,一定要遠離那種風月場所……”

    兩個人從西門出了當塗縣城,沿著一條黃土官道,在綠楊蔭裏放轡驅馳。

    唐羽清了清嗓子,轉過臉,說:“這說的好好,你為何不告而別,辜負了羅知縣的一番美意。”

    林放鶴笑了笑,平靜地說:“羅應龍,我和他在刑部任巡檢吏,同事五年,還能不熟悉他的脾氣?這是個很喜歡玩的人。雖然不乏精明,將當塗縣治理得的井井有條,但秉性風流、放浪形骸,對於錢財女人,一向很有詩仙李白的風度……”

    “這話怎麽說?”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林放鶴邊說邊笑:“當然,我這位同行確實有本事,能從富商、官紳、老爺們的手裏搞錢!今天玩遍了‘瑤池樂苑’,明天又得去李白草堂,後天還要黃鶴樓吟詩、采石磯撈月,不耍個十天半月,他又怎肯撒手?”

    唐羽在馬上打了個哈欠,說:“那大人就隨他去,玩個痛快。你自接替羅知縣攝管衙務,勘破命案,掃毒緝私,於公於私,也都說得過去。並沒有屍位素餐?”

    林放鶴一手提著馬鞭,兩眼微眯著,問:“你以為羅應龍讓咱們代管衙務,統率三班,是因為他無能,無法偵緝勘破這件案子?”

    “我又沒有這樣說,當時他不是病了嗎。”唐羽辯解。

    “事實上,羅應龍推理斷案的本領不在我之下。他的劇烈發作、時好時壞的頭痛病,一半是真實,另一半也有虛偽做作。”林放鶴瞪著一雙眼睛,悠然凝視著前方。

    “大人的意思是說羅知縣裝病,故意離開——他為何要這樣做呢?”

    “因為那時有禦史台的言官從中作梗,左右州衙知府大人,自上而下,施加壓力。羅應龍留我在此的目的,不過借著‘刑部左侍郎’的招牌,扮演鍾馗打鬼的遊戲……”

    “好像也對。還真是這麽回事。”唐羽自言自語,說,“自從咱們來到當塗縣大堂,查辦此案,曠日持久,府衙倒是一次也沒有派人過問。”

    “那就是了。”林放鶴微微點頭。

    “那大人當時為什麽沒有拆穿他?”

    “成年人之間,經常要打一些啞謎。”林放鶴淡然一笑,說,“彼此都懂,心照不宣而已。不是事事都要說明、擺在桌麵上的……”

    唐羽不滿地嘟囔:“那羅大人樂苑擺酒,表達謝忱,隻怕也出自於真心。我們這貿然一走,留下空位,不是讓他臉上無光,覺得虧欠於咱們?”

    林放鶴微笑道:“我聽說人生最令人低徊不已的境界,是‘花看半開,酒飲微醺’,意思是賞花的最佳時刻乃含苞待放,喝酒則妙在半醉半醒。凡事隻達七八分才有佳趣。人家那些有情趣有胸懷的文人墨客,可沒說‘花要全盛、酒得爛醉’……”

    “我不太懂。”唐羽搖搖頭。

    “常言月滿則虧,水滿則溢。”

    林放鶴沉吟道:“勘察現場,收集證據,故布疑陣,破案緝凶,這些應該我們做的事都已經做完了。剩下呈文上報,論功行賞,擺宴慶祝,自有羅應龍和縣衙一幹人等籌劃,安排,咱們作為一個客人,隻是路過,還摻和在裏麵幹啥?有時候,進退之道,也是一種處世的藝術。”

    唐羽似懂非懂,點了點頭,說:“我就知道,本來好好的一頓金樽清酒,玉盤珍饈泡了湯!”

    林放鶴哈哈笑出聲來:“說來說去,你還是舍不得這頓飯。舍不得那個天上人間‘瑤池樂苑’。”

    唐羽羞怯地低下頭。

    林放鶴歎了一口氣,神色陰鬱,雙眉緊鎖:“唉,這兩天也不知怎麽了,一閉眼,就會浮現陸爽那一對天真童趣、烏溜溜的小眼睛。你說我怎麽喝得下那慶功之酒?”

    唐羽深有同感:“的確這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小小的人,就失去了父母雙親,未來的路該怎麽走?”

    林放鶴目光憂鬱,顯得心緒不寧,說:“勘案之時,我一味窮追猛打,從無姑息,決不手軟。可一旦案件偵破,罪犯招認,卻又想將一切忘卻幹淨——法場上恐怖、流血,人與人之間的殘忍、殺戮,暴露出人本性中最醜陋最邪惡的東西。思之令人齒冷……”

    唐羽一旁聽了,以手加額,恍悟道:“我以前隻覺得罪犯殺人越貨、行凶放火,十惡不赦,就算被處死一千次也不值得同情。但是陳寶珍、方正這樁案子卻給了我不同的啟示,那些觸犯法律之人,也有其不得已的理由,和循序漸進的犯罪軌跡,遠比我了解的要詭譎複雜。”

    林放鶴握住韁繩,搖頭歎息:“不管怎麽說,孩子無罪。人們在恣意胡為的時候,心中隻惦記自己的得失,或沉溺欲海、或背叛家庭、或殉情自盡、或相互傷害,難道不應當為這些幼小的生命負責和著想嗎?”

    一麵說,忽然感到衣袖還留著什麽東西,便勒定韁繩,伸手一摸,原來是印著精美的大朵牡丹,用浮凸金字書寫著“瑤池樂苑”的大紅請柬。

    他笑了笑,將它撕得粉碎。

    隨手扔出去。

    那些紅色碎片在兩人的馬後如蝴蝶般飛舞了一陣,慢慢和揚起的塵土一同落到了地上。(未完待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