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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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兒,曹卿卿。
她看到林歇蹲下,呼喊著趙念慈的名字,並且是真的在和“她”對話,雖然隻是簡單的回複“嗯”,每一聲語調的變化感情的波動也彌足珍貴。
曹卿卿每次看到林歇在和執念對話,無數次都假想出他正在說話的執念,是什麽模樣。
但這時,她想象不出來,腦海裏的血如被淤積起來,僅僅隨著本能而為,她走離遠遠的,自發的離開,在可以看到林歇離開的位置等待。
林歇的情緒自見到他開始第一次如此起伏,從哭,到坳哭,再到悲傷的捶地,鳥兒飛到天上的巢裏時,他的眼淚和哽咽慢慢靜下來,鳥叫和風吹大自然的聲音也愈發輕柔,在那個位置,正有溫柔的語調在安慰,他們了解該怎麽讓對方依賴自己又保持冷靜。
夜幕即將降臨,夕陽斜躺在樹梢後的矮山上。
林歇的眼睛紅腫,卻格外有人性的光。
他站了起來,然後伸出自己的胳膊,趙念慈挽著他,兩人相視,看到對方眼裏堅定的信任,從樹邊走過,走出無人的小森林。
林歇走的很慢,讓時間變得綿長,他恨不得走三步,退兩步,卻還是在夕陽之前到達家裏。
在他成長的地方,被用來遮蔽灰塵的白布,一個個被掀開。
從廚房裏找來生麥片,趙念慈讓他溫火煮泡的時候,揪著林歇的耳朵,將他帶到了浴室裏。
林歇有些措手不及,但還是任其擺布,他那三個月沒有修建的灰色長發被剪下,僅僅留下清爽的二三厘米。
不知從哪裏找來的陳舊刮胡刀,趙念慈親手用它給林歇整理幹淨嘴邊的胡渣。
林歇捏著她那和空氣同樣溫度的手腕,希望可以再負氣的陷在她的懷裏。
可趙念慈抿抿嘴,做了一個可愛的鬼臉,就如往常任何一次嬉鬧一般不讓他得逞。
從浴室出來時,兩人坐在餐桌上。
趙念慈正捏著那根圍巾皺眉,林歇則喝著甜度剛剛好,怎麽都喝不膩的念慈牌麥片。
“嗯......真不好看,這團毛線......怎麽什麽事情都做不好呢.....”她在埋怨自己的手藝
“麥片做的好喝,粥也不錯。”林歇安撫道,僅僅因為此刻而愜意,他留了最後甜甜的一口。
從家裏出來時,林歇穿著那身比進門時還要厚的大衣,裏麵有些臃腫,可能是趙念慈訓誡他要保暖。
合上門,他要去麵對自己必須去麵對的事。
並且不在有可以後退的餘地,反悔的可能性。
趙念慈挽著林歇的胳膊,走在鄉間小路上,
林歇和他講自己小時候和友人玩耍時有趣的事。
“老婆,小的時候,我會和朋友把擦火的炮炸放到牛糞裏麵,然後看他嘣的一聲炸開來,四周的房子上都是牛糞,我們被村裏的老人追著打屁股.....”
走過一條小徑時,林歇指著一坨說道。
“討厭,好粗俗......”趙念慈捂著鼻子,稍微加快步伐。
路過矮山小道時,林歇說道:“這山後麵有一個瀑布,我小時候會跳進去玩,有一年降潮,水全沒了,裏麵的魚就翻肚皮,我們把魚抓回去,放到水瓶裏麵養.....”
“這樣魚兒很難活吧?。”
“對了,每年夏天,都有很多蛐蛐,螞蚱,那時候一隻手能抓一隻,現在光看到密密麻麻的一堆都毛骨悚然,對吧?”
“別說蟲子啦!”
“.......”
林歇自己也在慢慢翻閱回憶,他發現念慈挽著自己的胳膊,走在最近已經陌生的小道,竟然有如此拾起記憶的效用。
每走過一個有記憶的地方,林歇都會徹底慢下腳步,和她說的完完整整,從來沒有這麽努力陳述過一個久遠的故事,乃至於在某些忘記了的瞬間,暫時用想象力來搪塞,也要填充這好不容易擠出來的二三米共處時光。
這世上的所有感情,最重要的也是最簡單的,就是聊的來。
趙念慈毫無間隙的感受到林歇話語中的喜怒哀樂,也因此有全情投入的反應,回複。
他人看到的,僅僅是林歇正讓胳膊稍稍離開一些周身,然後自語罷了。
走到療養院,林歇還是不休的繼續說,其實,他翻閱大腦,任何關於童年的小秘密已經道出,但還是勉強的說不找邊際的話......
“老公......”念慈站在療養院門口,雙手牽著林歇的手。
“再走一會會......”
“那......再一會會......”趙念慈本來站在台階上,雙手環繞著林歇的脖子。
看著她為了自己著想,林歇反而更加心痛。
他揪了一下自己大腿上的肉,讓疼痛刺激大腦。
“就不......”林歇扯開一個笑容。
執念念慈臉紅:“討厭......我都成這樣了,你還欺負我。”
林歇一陣鼻酸,仰著頭,溺愛的看著她。
“好啦,去見我媽媽.....”
這次,林歇走在前頭,趙念慈順著他的胳膊,看著他的身影,作為執念黑色的瞳孔,無比溫柔,如要讓這周遭的水化成一水清泉......
林歇憋著一股子勁,讓大腦幾乎是以放空的姿勢,走過前台,在小護士的默認下,踏上二樓,按照記憶,往母親的房間走去。
快走到時,趙念慈說道:“等一下,你這猴急猴急的。”
趙念慈頓下腳步,有些急促的拍拍胸口。
林歇轉頭,別看他走的很快,其實雙唇都在微微顫抖,這次腳步加快,到底需要多少傻傻的勇氣。
他用最後的傻勁說道:“反悔了對吧。”
“不是......人家要整理一下頭發,已經穿著白色睡裙,足夠不好意思了,要稍微準備一下”。
趙念慈用手抓在黑色長卷發上,細致的讓幾根交叉都分離開。
林歇走近,用五指當做梳子,一次次的梳過她的頭發。
無言。
也不發出任何聲音。
走廊靜的隻有電器發動的哼哼聲,如老人在邊上輕聲咳嗽一般。
護士走近,看著手抓在空氣中的林歇,說道:“你可總算來看你母親了。”
林歇不曾看向她,被本來低頭嬌羞的趙念慈踩了一下腳,才從自我意境中走出。
他小腳略微吃緊,表情有些僵硬的老實:“嗯啊,來,對,來了,我母親最近情況還好嗎?”
“好多了,隻是暫時還沒醒來。”護士看著他的灰發,還有眼底裏如星辰一般璀璨的光,突然一瞬間覺得自己是在被整個星空包圍,呼吸急促,帶著逃跑的意思,離開,還順手幫忙把門打開。
林歇看向趙念慈的眼神,隻是稍許看一眼她人,就是這般景象。
過了一會。
“頭發都快梳掉了.....”趙念慈抬頭,純黑瞳孔的眼珠子,眨巴。
“老婆,其實,即便是現在,我都是在聽從本能來行動,一會就要如你作為執念所願,看到我的母親,然後身影慢慢消散,我......說了這麽多,拖延這麽長時間,腦裏一想,都無法接受......但又必須得這麽做,就像是......我親手把你推進天堂一般......”
“我是執念,為了嫁給你,我才需要見你母親,在我死亡的時候,這件事,一定我最為關心的......如果可以改變執念,也可以是給你織好圍巾,嫁給你,或者是生個叫恩樹的男孩子.....”
“我是執念,我已經做好準備了。”趙念慈踮起腳尖,雙手環繞在林歇的肋下,輕輕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後腳跟平穩下來,溫柔的看向林歇。
林歇感受到臉上的力度,不再嬌柔猶豫。
與念慈來說,可以看望自己母親,然後再名正言順的嫁給自己,是多麽重要。
唇分時分,林歇微微歎了聲息,他沒有故意變快腳步或者放緩,而是很正常平穩的走路。
趙念慈看到這樣的林歇,眼神愈發溫柔,需要在這種狀況堅強,自己的愛人真的很不容易。
門稍許敞開,林歇為了給她勇氣,先走了進去,看向門外。
趙念慈有些緊張,不經意之下再次抓了一下裙角,她的手安放在林歇手心,大概可以感受到他的溫度,跟著走了進去。
林歇的母親安睡在醫院病床上,窗戶稍微打開通了點風,白色窗簾不時被吹動,如被小精靈揮動魔法杖般活靈活現的輕盈。
林歇進去,從邊上搬來椅子,然後示意趙念慈坐下。
念慈看向自己想要見的婆婆,她的眉宇,她的樣子,她安睡時被褥起伏的高度。
她坐在椅子上。
林歇對他安睡的母親介紹道:“媽......我帶我未來老婆來見你了......”
他那堅持的心,隨著言語,再次險些崩潰。
他假想趙念慈和提莫一樣,不是見,而是相見,這樣的話,至少要等到母親醒來才會消失。
但是沒有。
她隻是想見見婆婆,僅此而已......
並在見到的那一刻,周遭的時間都開始滯緩,或許因為是黑執念的幹係,消失的極其緩慢,幾個呼吸之間,從視野上還分辨不出來正在變淡,隻是林歇感受到了。
林歇在強忍著哭泣的時候,趙念慈悄然坐到未來婆婆的床邊,小手捏在婆婆伸在外麵的幹瘦手上。
“阿姨.....您好,我先自我介紹,我叫趙念慈,來自廊坊.....”趙念慈有些害羞的低頭,但語氣卻平穩而有力度,這些來到溫州的日子,她也在苦思冥想見到後該怎麽說吧。
“我今年已經三十一歲了,還有一位八歲的女兒,三年前離婚後,孩子一直是她外公外婆照顧,這些.......林歇上次來,應該沒有和您說......
我不會做飯,隻會熬他很喜歡的粥和麥片,有時怕他吃膩,就換一個口味......
我脾氣有些怪,會突然對身邊的人生氣
而您的兒子,林歇,一直一直在我身邊,包容我,愛護我,前不久,他在海邊對我求婚,我答應之後,卻有些忐忑,因為......
我怕您會討厭有那麽那麽多不足的我......”
林歇低頭,因為要忍著眼淚而用力呼吸,從牙縫間小聲而肯定的說道:“念慈,不是的。”
“讓我對阿姨說。”趙念慈澄澈的眼珠打轉,看向林歇,捏著林歇媽媽的手有些顫抖:“阿姨,這次來見您,我隻是希望可以您可以同意我和林歇在一起”。
停頓稍許,此時的趙念慈,從身線開始,已經有清晰的稍許淡薄。
“原本我想請求您同意我們結婚......但,現在......我隻能很感謝您養育了林歇,可以遇見他,是我這個有許多不足的女人......這一生......最幸福的事......
雖然他總是不提起您,但我知道,如此愛老婆孩子的他,比誰都愛您
希望您可以盡快康複起來,如果......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您可以勸他可以找一位優秀的女性.......拜托您了......”
林歇的母親,平穩的躺在床上,而一旁的林歇,努力憋著的淚水,還是無聲的從眼角滑落。
趙念慈說完自己想說的話,蹲坐在床邊,臉部感知著婆婆血管的流動,希望可以傳達到自己的聲音。
林歇看著身影愈發淺的趙念慈,脫下自己厚重的大衣,裏麵,竟然是一身不合身的西服......
西服袖子比較短,以致於裏麵的襯衣袖口露出一截,肩膀卻格外寬,款式一看就是二三十年前的中老年西服。
林歇從家裏出來之前,從衣櫃裏,找到這身西服......
他穿著這身不合的衣服,拳頭揉在自己的眼睛,讓剛剛奪眶而出的淚水可以被疼痛攪弄回去,他用力喘息,讓心痛可以短一些。
趙念慈看著林歇做完這一係列舉動,她感動到顫抖,揉揉眼眶,卻發現無法流出淚水,她眼睜睜的看著身影慢慢消失,脫力喊道:“不要......”
林歇搖搖頭,他眼眶微紅,但已經強迫自己不再哭泣。
他朝趙念慈綻放出一個他日常的傻大哥笑容,過去牽起趙念慈的手。
兩人站在窗戶邊。
穿著白裙睡衣的女士。
穿著不合身西服的男士。
維係生命的儀器發出滴嘟的間奏聲,還有男士緊張的呼吸和心跳聲......
紗窗上被微風吹動,悄然撥弄在男士的褲邊,卻直接陷進女士的小腿就相安無事的悄然降下等待下一次風起。
男士聲音哽咽,但他很努力的忍著眼淚:“趙念慈女士,請問您願意接受這位男士成為你的合法丈夫,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
女士使勁點點頭,可又突然搖搖頭,但隨即,她看著男士堅毅的神情,還有漸漸消失的自己,用力攥著自己的心髒部分,全心全意,直視著他讓自己感到溫暖的眼睛,喊道:“我願意!”
她感受到時間的急促,接著說道:“林歇先生,請您問您願意接受這位女士成為您的合法妻子.......”
“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
女士的身影淡到僅僅剩下一道線,男士不假思索,堅強微笑著,不斷發抖似的點頭。
“現在,你可以親吻你的妻子了......”女士握著男士的手,她嫣然一笑,就如答應要嫁給的那一刻一般被幸福包裹著。
男士閉上眼睛,淚水卻奪眶而出,起風時,他抱著妻子,頭偏移過去,貼近自己的雙唇,微微欠身,輕微的碰到柔軟,再想更進一步時,發現即便已經彎成七八十度的腰,卻再也親吻不到妻子了......
他跪在地上,想要抱著她,卻隻能擁向自己,他穿著不合身的禮服,終於是繃不住忍耐一個婚禮的眼淚,她幸福離開的這一秒,空出的思念已經足夠他放聲哭出......
眼淚裏沒有一絲一毫苦澀。
淚水,也同樣伴隨著她消散在空間中,是幸福的......
“老婆......謝謝你願意嫁給我......”他的臉頰埋向雙手,淚水從指縫間流下。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