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湯池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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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王府兵敗度索原,無力再戰;黃伊榕傷重暈厥,生死未卜。這些關乎中原兩大強盛勢力局麵的轉折點,以及足以令郭旭揚自責、悔恨、心碎的消息,遠在數千裏外的西域之焉耆國,是不可能及時獲知的。

    西域泛指玉門關、陽關以西的地區,東西六千餘裏,南北千餘裏,其地形地貌多為沙漠、戈壁、山脈、低地等,生活環境遠不如中原,有些甚至到了惡劣的地步。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有數十個或大或小的國家部落並存,國家的數量雖多,人口卻是極其稀疏。西域的夏日,白天在烈日的炙烤下酷熱難當、幹旱缺水,晚間日落遲晚,然紅爐西沉之後,氣溫卻轉為涼爽,較為舒適。

    焉耆國得益於其境內的巨大淡水湖“博斯騰湖”,孕育出沃土良田,實比那些位於貧瘠區域的國家,要富足充裕得多。

    該國有多處湯池。當地居民的石屋氈房內,大多數是不備洗浴器具的。百姓隔三差五會去湯池或河域沐浴更衣。郭旭揚進入都城——博格達沁城的那日,伊力亞斯?阿不都拉便是帶他到附近的湯池,洗去那滿身的汙濁塵泥。

    “拜火教”年度宴前一日的夜裏,該教教主都會去往“明納穆湯池”洗禮祈福。十餘年來,每年的八月初二,祆宇浡王必行此事,沒有一年例外。

    “明納穆湯池”位於上遊地帶。它被拜火教占用,以柵欄圍隔,並派一隊教徒嚴密把守,禁止外人靠近。此處為泉眼,乃專供祆宇浡王獨享之所。既是西域第一大教派之教主的專用場,自是不能選址於中下遊,否則會接觸到他人洗出的不潔之物。

    湯池的四周環以綠植,架起火盆,東南方搭建一座大型氈房,房內的布置華貴豪奢,為教主的休憩地。

    負責打理湯池的徒眾定期於池內投入花草或藥材,它們與溫泉相輔相成,從而達到各種功效。若是在炎熱的夏季,混以銀丹草、幹野菊等物,可使浸泡者熱汗盡散、消暑解乏。待到寒冷的冬季,則換上中原或西域的上等神藥,祆宇浡王在池中修煉內功,可事半功倍。

    亥時一刻,祆宇浡王乘馬車前往沐浴聖地,其身後有兩縱隊教眾,騎快馬護主隨行,加上駕車老奴及近身小仆,此行共計四十八人。

    行至目的地,教眾分兩排站守於湯池木門外,教主徐徐邁步而入,步履沉穩。五名身著素白羅衫的小童緊隨其後,他們跨步一致,舉止莊重。

    仆童們的雙手分別捧抬:承花瓣的方形玉盤、焚燒“龍涎香”的紫銅香爐、盛裝二度淨身淡水的琉璃盆、幹身櫛發的器物以及更換的成套新服。他們需在教主大人沐浴之時及完畢之後,在旁小心伺候。因涉及“敬天祈福禮”,故每個環節均有講究,不容錯漏。

    祆宇浡王四十有九,全身上下似有朦朧迷離的真氣籠罩,氣度高曠,神情肅穆。他膚色白皙,鼻梁筆直高挺,下頜蓄著濃密卷曲的絡腮胡,灰藍色的瞳眸古井無波。他頭戴圓形高帽,偉岸魁梧的身軀上,罩著一件寬大的金色袍服,袍服的背麵縫製著拜火教眾所崇拜的、象征智慧的光明火神。

    待到子時,於那兩日交匯的時間節點,祆宇浡王在仆童的服侍下,褪淨衣袍,進入溫池。

    水下修築層層台階,他坐於池內,背靠石沿,池水正好沒過他的胸肩。他抬頭遙望遠處,目力甚佳的他,隱約能看到那連綿絕峰上常年不化的皚皚白雪,那雙平靜柔和的眼中,終是泛起一絲波瀾。

    他的心中,一聲輕歎。他多麽希望這溫潤的池水,能洗去自己的一身罪孽,他更希望自己每一年的祭祀祈求,能為全教徒眾求來安康喜樂。隻可惜,年複一年,得到的卻是事與願違的悲慘結果……

    祆宇浡王暗暗地平複心境,他正準備依祖製開始吟經祈禱,卻猛然覺察到有一個武功極高之人,快速逼近“明納穆湯池”!僅須臾間,池外紛紛傳來人體倒地的聲音。外圍守池教徒及隨行護衛,有近百人之多,卻沒有一人發出叫喊或痛呼之聲!

    祆宇浡王這一驚,著實不小!縱觀當今天下,能有此手段者,屈指可數。來者究竟是誰?他一陣心痛:外麵的子弟,多半已經……死了……

    他堪堪站起身來,一封信箋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直向他的眉心飛射而至。他伸手夾住飛箋,警惕地環顧一周,卻並未看到人影。他抖開信紙。紙上僅寫著八個中原字:少女一名,予吾血占。

    猛地,一個全身上下、從頭至腳都罩在玄黑色大袍子裏的人,如鬼魅般出現在祆宇浡王右側的矮樹旁。此人除了在眼珠處挖了兩個小洞視物之外,頭發耳鼻皆藏於黑袍之內,幾乎與那濃重的夜色,融為一體。

    “是你!?”

    祆宇浡王在看到來者的一瞬間,立刻左手微抬,掌中勁力輕吐,將那五名站立在池岸上的小童擊暈。他根本來不及穿衣,赤身裸體地立於池中,向來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他們隻是孩子,亦未看到你的麵目,請尊者放過!”

    他等候少頃,卻未等到那“黑袍尊者”的回答。他的心裏惴惴不安,生怕下一刻,五名天真稚童便血濺當場。他趕忙飛身上岸,擋在暈倒的仆童麵前,再掃一眼手中信箋,故意轉移話題,“你又要行那血占之術?”

    他心有疑惑。黑袍尊者與自己的書信傳遞,是約定了“特殊取字順序”的,為何今日書寫得這般直白?是因為本人已到現場的緣故麽?

    況且,此前黑袍在“卡伊絕穀”施乩占之法,擄劫女子時並未動用拜火教的勢力。如今不過是抓一名少女,以黑袍的能耐,何需“大動幹戈”地潛伏在此,並留書於己?殺死池外數十名拜火教眾,與活捉一名不懂武功的少女,難易對比實是顯而易見。

    原來,這行事怪異的來者,並非真正的“黑袍尊者”,而是由郭旭揚假扮之人。

    郭旭揚隱於黑色大袍之內,看著對麵那未著絲縷的中年男子,心道:“這祆宇浡王如此看重幼童性命,看來本性確是不壞。若果真如南璃掌使他們所言,他是一位悲天憫人的和善教主,隻是被迫屈服於黑袍,倒是能省去我不少麻煩。然而,現今尚不能大意,仍需再探。”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張信紙上,一對劍眉緊緊地擰在一起,“伊力亞斯閣下的情報精準非常,方才的舉動,已坐實了祆宇浡王與黑袍的關係。然……祆宇浡王未從我模仿的這手筆跡中,看出端倪麽……”不知不覺間,他的雙眼竟有些許潤濕。

    洪一的得力下屬祁源,曾查到黑袍尊者在焉耆的“卡伊絕穀”以血行占,並有專人從殘留骨殖中看出,死者當為年輕女子。洪一命祁源將此事飛鷹傳信至焉耆國的洪家據點。洪家管事伊力亞斯?阿不都拉自然將其毫無保留地轉告郭旭揚。除此之外,伊力亞斯通過暗線,亦得知黑袍占卜當日,祆宇浡王幾乎是同一時間趕赴那處。

    由此推斷:拜火教主必知黑袍乩占之事。

    因此,郭旭揚仿照黑袍尊者的筆跡,誆騙於祆宇浡王,便是要通過此絕密,證實教主與黑袍是否相識。而另一方麵,他也想從側麵印證他的一些猜測。

    來到“明納穆湯池”的人,既然不是黑袍而是郭旭揚,則守在池外的拜火教眾,自是性命無虞。郭旭揚用內力將他們震暈,然置身池內的祆宇浡王,卻並不知曉。

    郭旭揚接下來要與對方多番對接交流,開口說話已是無可避免。他思索片刻,便決定開始“第二探”,“若我放過他們,有何益處?”他口中的“他們”,指的是那五名男童。

    “尊者,你的聲音……”祆宇浡王欲言又止。他皺了皺眉,將袍服吸入掌中,草草穿上。他不著痕跡地退了半步,藏於袍袖內的右手,已有磅礴的內力,隱隱流轉。

    **“湯池”就是“溫泉”,比較有名的比如“華清池”。表示參觀華清池的時候,是有些心理落差的。但後來想了想,在唐代,池底肯定鋪的是金磚玉石,瞬間就感覺格調上來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