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夜論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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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心緒平複,李恪等人做的第一件事是完整地脫完整石粟。這並不是急不可耐,而是李恪需要足夠的標來采集有效的測試數據。

    那結果如今就記在他身前的簡上。

    耗時大約四分之一個時辰。因為沒有漏刻的原因,計時沒法做到更精確。這個時間是癃展閉著眼睛,一個數一個數數出來的,隻能說大致準確。

    成品米得五鬥八分餘,比大秦官方的折變比例高出一鬥多。這個數據讓嚴氏等人直呼難以置信,在李恪看來卻很正常,兩位墨者也沒有提出過多質疑。

    官方折變是基於舂婦去糠的效率得出的,其中有諸多損耗源於人為。而機械做功雖然無法避免碎米的產生,卻能夠避免把米粒砸成麵粉。這樣一來,最後得到成品的量自然會高出一些。

    取完數據,幾人把屋子收拾幹淨,再把犼獸妥善藏在林氏留下的白事用品當中,之後便聚坐一團,聽著李恪作最後的總結。

    “舂米的效率大概是一個時辰三石五鬥至四石之間。我們每夜做三個時辰,不需要三天就可以將這屋裏的粟全部舂完。”

    李恪敲著筆,腦子轉得飛快:“納租時作米來算,粟米折變是一石對四鬥八分,又有三成增額,所以我們需要繳納的田租數大概是米十三石三鬥。要達到這個數字,實際需要去糠的粟隻有二十三石,舂上兩天足矣。”

    這麽快?

    眾人交換著疑慮的神色,推出嚴氏沉聲發問:“恪,真的隻需二十三石就可以納足田租?”

    “我驗過兩遍,確實二十三石足以!”

    “兩日之功,抵十三石粟……”嚴氏喃喃自語幾次,臉色越來越沉,“恪,舂米之後,這件機關要立刻毀掉!”

    憨夫失聲喊道:“毀掉機關?”

    李恪也覺得茫然不解:“媼,為何要把犼獸毀掉?”

    癃展歎了口氣,一字一頓解釋道:“吞占國帑,私居神物,隻這兩條,足夠夷三族了。”

    李恪嚇出一身冷汗,急聲問道:“隻不過區區十三石粟米,夷三族?”

    癃展一臉苦笑,“此事與粟米無關,而在於新的犼獸壞了規矩……”

    規矩!

    癃展說的規矩是田律中折變的算法。折變基於成米率,增額基於舂婦勞力,犼勿需專業勞力,又顯著提升成米率,若是在田律作出針對性修改之前便廣傳於世,自然會被看做鑽法律的空子,故意挑戰大秦的權威!

    大秦的權威不容褻瀆,這夷三族,真不算太過分的事情。

    李恪恍然驚覺,想也不想就決定棄車保帥。

    “此事就依媼的意思,我們從明日開始舂米。為防有人查探,減下的糧包要用秸稈濫竽充數。更重要的是,一切完成以後,我們隻留下該留的六石粟,多餘的要趁這幾日偷偷燒掉。”

    小穗兒一臉肉痛的表情,問:“要燒多少?”

    “差不多也是六石吧……”李恪歎了口氣,“既然決定要隱瞞碾米機,我們隻有暴殄天物……反正我們也不仗著這些米糧度日,等官市一開,再買就是!”

    嚴氏與癃展一齊點頭:“善!”

    ……

    萬事抵定,憨夫也順勢向李恪提出了辭行。

    這次是李恪對不起他。為了隱瞞消息,兩位墨者連日不見天光,如今碾米機完成了,他們自然要功成身退,趁著夜色再潛出苦酒裏去。

    無酒無水,李恪隻有用一個幾乎觸地的深揖來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憨夫君與辛阿姊的恩情,恪永生銘記,隻盼來日可以報答二位!”

    憨夫當即側身避開大禮,辛淩坦然受了一禮,一如既往地麵無表情。

    “恪君莫要太過客氣。我與師妹雖是為了助你,也是看中恪君之能。恪君算學獨步天下,機關一道……便是在墨家也少有能及者,我與師妹受益良多,該是我們謝你才是。”

    “恩便是恩,憨夫君對我雪中送炭,至於從中所得是你個人的機緣,與我無關,你當受此禮才是。”

    這一次憨夫總算沒有再避,賓主盡歡。

    憨夫感慨道:“恪君,犼獸之奇世間少有,我從未想過,農事也能借助機關之力。”

    “機關的存在本就是為了清減人力。既如此,人力可行之事,機關自然可行。”李恪搖著頭,對憨夫的讚美不置可否,“在我看來,犼獸依舊沒有脫開人力,算不得好的設計。”

    “人力?”憨夫奇到,“莫非恪君還想借助水火之力不成?”

    李恪忽就想到蒸汽機,在運行時同時需要水和火……不過如今是大秦朝,哪可能會有那種東西出現,憨夫說的大概是水力或者熱能。

    一個古人能想到這些已經很了不起了呀。

    李恪善意地笑了笑:“水力不錯,火力卻不見得好用。”

    “恪君還真想應用水力?”憨夫張著嘴,滿臉愕然,“自然之力皆不可控,恪君若說以其來驅動機關,怕是極難吧?”

    “你覺得自然之力不可控嗎?”李恪一下子有了談性,“譬如說風,風向其實穩定得很,春日東南,夏日偏南,秋日偏西,冬日西北,冬春交際又由北轉東,每年大抵都是如此。至於水就更簡單了,不是有河道嗎?”

    憨夫沉默了。李恪的說法在後世人盡皆知,他即便從未聽聞,乍聽之下也肯定覺察得出一些道理。

    於是李恪趁勝追擊:“憨夫君仍覺得風水不可用嗎?”

    “畫!”

    一聲脆生生的嗓音突兀出現,李恪在屋裏找了半天,這才發現居然是一旁的辛淩說出來的。

    “辛阿姊居然會說話?”

    辛淩根本就不搭理,起身走到矮幾,幫著李恪攤開竹簡,讓出坐席,伸出手指又是一指:“風水之力,畫!”

    那頤指氣使的勁頭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李恪苦笑著看了憨夫一眼,發現憨夫也是一臉好奇,擺明了期待已久,根本就沒打算解釋。

    這對師兄妹……

    他搖著頭坐到席上,幾筆描出一座簡單的風車輪廓:“憨夫君也做過風扇,是否發現隻要有風,那風扇便會自動?”

    憨夫和辛淩一同點頭。

    “既如此,試想如果做一個足夠大的風扇,後連钜子。風扇動則钜子動,一路帶行機關運動,是否比人力要佳?”

    辛淩眼神閃動,俯下身把圖版一推,又換上一塊新的:“水!”

    “水流有河道約束,力更集中,而且日夜不息,其實比風更適合用作動力源。若是我們在水中搭建一座水輪……”李恪畫出水車的簡單模樣,“水輪被水流推動,日夜運轉,何須人力?”

    “彩!”憨夫拍案叫絕。

    辛淩的眼睛也閃著光,聲音裏第一次出現情緒的波動:“製出圖板,我來造!”

    “你來造?”李恪哭笑不得看著她,“辛阿姊可知,若想有要有足夠的動能,這水輪少說得有三五丈高。物料從何處尋,人工從何處找?”

    “不可造?”

    “不可造!”

    辛淩不再說話,揚手從李恪手底下抽走水車簡圖,又抬手拿了風車簡圖,二話不說推門就走。連番變故,看得李恪目瞪口呆。

    他忍不住問憨夫:“這就走了?”

    憨夫隻有歉意地笑:“恪君,師妹一向如此,那個……海涵。”

    “我哪有那麽小心眼……”李恪鬱悶說道,“不過你們墨家怎麽養出這麽個女子出來?又冷又傲,予取予奪,她當自己是大秦的公主嗎?”

    “公主倒不至於……”憨夫小聲道,“師妹的未婚夫婿是當今的皇長子扶蘇殿下。此次扶蘇作為皇家副使探訪句住災情,老師有意讓他們相處幾日,這才在雁門滯留下來。要不然,前幾日你也尋不到我。”

    “皇長子……扶蘇……未婚妻?”

    這丫頭的來頭未免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