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遊商呂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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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穗兒是真的怒了,隻見他一步登出,極野蠻地把李恪和奸商隔開,雙目之中有烈焰燃燒,看得李恪心虛不已。

    “大兄,收手吧!今日已經花去五十金,再買下去,眼看連月末的戶賦都交不起啦!”

    “五……五十金?”

    李恪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光顧著壓驚,居然一時花了這許多……

    可是他轉念一想,之前采買或有多餘之物,這披氅卻實實在在是攻略裏的。

    嚴氏至今都沒有過冬的厚衣,近幾日熬冬幾乎不敢出門,隻能待在充滿碳氣的房間裏避寒。李恪一家都是大小男子,一天也見不著她幾回,萬一真鬧出一氧化碳中毒的事,那才是後悔都來不及。

    他腆著臉小聲建議,“要不就買那件白狐的?你我過冬都有皮裲襠,媼凍得連門都出不去……”

    小穗兒黑著個臉取出五金,看著奸商開具契卷,一分為二:“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披氅到手,商賈回避。

    李恪自覺丟了臉麵,忍不住就在道上擺出大兄架子,捏著小穗兒的腦袋使勁搖晃。

    “小穗兒,金錢之類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必要如此看重。你須知道不舍不得,有舍有得的道理。”

    小穗兒鼓著腮幫子不發一言,滿臉都是死不悔改的吝嗇模樣。

    李恪覺得洗腦的力度還要加強:“來來來,大兄給你念一句詩,你聽過以後,細細品味便知道我的意思。”

    “你要在市亭吟詩?”

    “詩嘛,在哪兒念不是念?”李恪清了清嗓子,朗聲唱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公子之詩真乃驚世之作啊!”

    一首將進酒還沒念完,斜刺裏突然殺出個圓頭圓腦的高個漢子,一聲喝彩打斷了李恪的表演。

    李恪睜開眼,順著聲音看過去。街角肆畔,有一人毛皮裹身,八尺昂揚,一張胖乎乎的圓臉,眼耳口鼻皆是溜圓,就連嘴邊的絡腮胡子都刻意修剪成圈,看起來……相當般配。

    “敢問這位壯士?”

    圓溜溜的壯士走近作揖:“在下濮陽呂氏,單名為丁,公子隻需直呼我名,區區一介商賈賤民,可不敢自命壯士!”

    “原來是丁君當麵,那個……久仰久仰。”

    “失敬失敬!”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交換著虛破天際的客套話。旦則在身後把小穗兒拉過一邊,輕聲問道:“小穗兒,恪念的詩格律新穎,我聞所未聞,莫非還真是什麽佳作?”

    “佳作?韻律不齊,結構古怪,譬如童謠,勉強可算是朗朗上口,卻難登大雅之堂。旦公子,你覺得一曲可得商賈驚豔的,能是佳作嗎?”

    ……

    呂丁精於吹捧,能說會道,幾句話便和李恪等人打得火熱。

    李恪聽說他是個家具商人,這才想起來,自己此來最早的目的是買家具,隻是因為在木材專區撲了個空,這才險些忘了正事。

    眾人在呂丁的指引下去往他的列肆。

    “丁君,我本以為家什擺件應該在木材專營,卻不想居然會列在日雜百貨當中。”

    呂丁哈哈一笑,“恪君其實沒說錯,隻是這臨治亭中,糧、肉、木三者以坐商官肆為主,列肆背後皆有主家,唯有眼前四坊準許零租。如我等行商遊賈,恪君也隻在此處可見。”

    “照你的說法,市亭擺賣並不是依照類別區分的?”

    “亭長自然是希望依照類別區分的。”呂丁苦笑,“隻是巨賈豪商霸占市價,不許我等小商人進入罷了。”

    “我說禽畜之地也有皮肆,為何在此處又碰上了……”李恪無奈地歎息一聲,“處處都有仗勢欺人之事,丁君還是看開些好。”

    呂丁灑脫一笑:“我等遊商來臨治亭,本就不是為了售貨,又有何看不開的?”

    “不是為了售貨?”李恪奇道,“若不是為了售貨,為何還要繳租入市?”

    “匈奴之地比不得大秦法度森嚴,我若是敢獨自北上,怕是根本就行不出百裏……”

    “原來如此。”李恪恍然大悟。

    幾人步入列肆,也不在鋪麵逗留。呂丁讓隸妾給那些官奴隸們奉湯歇腳,自己則帶著李恪等人直趨庫房。

    “不知恪君要置備哪些家什?”

    “這個……”李恪又從懷裏掏出攻略,對照著念出聲來,“我要鋪在地上的厚席,還有一張高榻,四張矮榻,還有幾張幾。”

    呂丁愣了一下:“恪君是要喬遷?”

    “正是!”

    呂丁一聽就來了興致,說:“若是恪君諸事未備,我此處倒是有些新鮮物件,比厚席更佳。”

    他說的是一種板狀的草席磚,約兩指厚,每塊都是一步見方,木料搭邊,中間填草,摸上去彈力十足,和後世的榻榻米十分相似。

    這種便利又好用的設計自然讓李恪滿意,算著新房的麵積直接買了一堆,再加上幾、案之類的常規物件,零零總總也花了八金多。

    至於剩下的物件……秦朝那種箱子似的臥櫃李恪沒要,準備回去畫幾張圖,讓癃展製作好用的組合立櫃。嚴氏要求的織機呂丁處沒有,他也準備回去畫圖,讓癃展自製。

    趁著隸臣出庫裝車,幾人又聊了起來。

    “丁君,將草席製成地磚是何人想的主意?”

    呂丁揚起得意之情:“恪君覺得此物如何?”

    “心思可稱機巧。”

    於是呂丁越發得意:“恪君趕巧,此物前幾年別處皆不可見,乃是我初次北上時,看著帳中毛氈想出的法子!”

    “原來丁君便是正主,失敬!”李恪笑道,“我看此物甚合逐草遊牧,丁君獨家經營此物,必定是供不應求了。”

    卻不想,這句不鹹不淡的誇獎居然戳中了呂丁的心事,以至於他臉上的笑容一下就淡了下來。

    “天下哪有如此美事!當年止我一家經營時,我倒是賺了些許金錢,便是有人仿製影響也不大。可誰知去年巨賈入市,一下便把貨價壓了一半。他們財大氣粗,我卻是本小力孤,如何會是人家的對手?”

    居然是個被山寨大廠衝垮的正版小作坊……

    兩人就此沒了談性,各自背手看著屋外的隸臣裝車。

    他們這會兒正在裝榻。李恪看著這些榻從庫房裏搬出來,每一張都有雙人床那麽大,雖說一看就是結實實惠的好東西,可板車根本就無法運送。

    這是李恪全然沒有想過的問題。

    他苦笑連連,隻得重啟話頭,打算讓呂丁幫忙雇些車馬,送貨回家。

    “丁君,你這些家什也忒大了,遠送草原能有利可圖?”

    “根本就賣不出幾件,能奢求什麽利潤?”呂丁搖著頭歎氣,“我也不過是因為席磚沒了銷路,姑且一試罷了。”

    “我本以為你的營生既是以草原為主,貨品就應當有些不同,譬如可以折疊,或是便於拆卸之類……”

    “折疊?拆卸?”呂丁奇道,“木料又不是絹布,如何還能疊起來?拆卸倒是可行,但是易於拆卸便難以穩當,二者如何兼顧?”

    “交叉,提拉,這不就疊起來了?”李恪用手指比了個叉,簡單劃拉了一下,“牧民逐草而居,需不時更換住處,常住帳篷便是因為拆解方便。此先你的席磚正是合了他們之需,這才得以大賣。相比之下,此次的榻幾恰是反其道而行之,敦實巨大,既擠占運力,又不耐重壓,便是製作再精美,也無法為他們所喜吧?”

    呂丁的眼睛越聽越亮:“恪君所言……若是榻幾之物能夠折疊拆卸,草原之民便會如席磚般喜愛?”

    李恪不置可否。

    “恪君大才啊!折疊拆卸,我這便去尋木匠試製折疊拆卸之物……那個,恪君能否再與我說得具體些?”

    “還要怎麽具體……”李恪找了半天沒找到筆簡,就擺了擺手,“如此,我現居苦酒裏乙什叁伍三戶,名為恪。你後日來找我,我為你畫些草圖出來,你隻需依樣去做便是。”

    “這如何使得!”

    “舉手之勞罷了。”李恪不以為意,“相識是緣,我本想請你為我雇些車運送物件,現在索性以運費衝抵酬勞,勞煩你為我親自跑一趟。我等也算兩不相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