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被歧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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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飲宴開始,李恪提心吊膽地布菜擺案,心裏突然就是咯噔一下。

    真是百密一疏,千算萬算,居然忘了備酒!

    秦人對酒可是有信仰的!

    禮記說酒能養誌安病,漢書稱其為嘉會之好。所謂有酒可作宴,無酒不成席,經過一群酒鬼文人沒羞沒臊的宣揚加工,這種酸唧唧的觴中之物早就脫離了起先原始的低級趣味,成了尊重賓朋的一種象征。

    可是李恪不好飲酒。

    這一世年紀尚輕,為了保護腦子,他從未想過飲酒的事。上一世缺少交際,縱觀一生喝酒的次數也屈指可數。但這種解釋,對玻璃心呂商人管用嗎?

    他歎了口氣,擺出笑臉,滿心決定要掙紮一下:“丁君,苦酒裏就是個荒僻地方,有菜無酒,萬望見諒。”

    呂丁出乎意料地沒有見怪,他豪邁大笑道:“噫!恪君因何對我見外?區區酒水而已,我自去取來!”

    “這又如何使得?”李恪慌忙假意客氣。

    哪知道呂丁大手一揮,恬不知恥地說道:“你我之間講這許多虛禮作甚!”

    感情你也知道這些禮是虛的!

    李恪瞪著眼,看著呂丁喚進隸臣,低聲吩咐幾句,那隸臣扭頭就跑,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恪君,我讓戎去取些西域美酒過來。此物雖不是甚貴重物件,卻勝在中原不常見,借此機會,正好叫恪君與穗兒一品西域風土。”

    “西域美酒?”李恪在腦子裏努力回憶新疆有哪些特產。

    哈密瓜、羊肉串、切糕、玉石和阿凡提……

    這些名人名品都不是釀酒用的,能釀酒的有什麽來著?

    青稞?那似乎是西藏的……馬奶?整個草原遊牧都在喝,應該算不上特產。

    莫非是葡萄?

    李恪越想越覺得可能。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葡萄酒曆史悠久,口味獨特,而且以水果為原料,介於果汁和酒之間,能夠完美繞開古代常見的禁酒令限製,故而深得百姓所喜,在唐代的時候就已經是飲宴中的常見之物。

    從這個角度來說,再早個千把年出現在行商手裏,好像也沒什麽值得奇怪的地方。

    他張口就問:“丁君,你說的西域美酒,莫非是葡萄酒?”

    呂丁忍不住長聲讚歎:“恪君,這天下還有你不知曉的事嗎?月氏與大秦少有交往,其國也不與雁門相鄰,蒲桃深藏在這蠻夷之地,竟也能被你一口道破?”

    “你說釀酒嘛……”

    “恪君莫要欺我,我這些年走遍七國,足跡遍布半個中原,為何從不聞以果品釀酒之先例?”

    李恪失笑道:“那便是丁君孤陋寡聞了。這世上何止葡萄可以釀酒,山梨、梅子,但凡果品皆可釀酒,不過口味有別而已。”

    “此話當真?”

    李恪把手一攤:“我又不是沽酒為生,你願信便信,不願信便不信,總之我是取不出梅子酒、山梨酒之類予你品鑒的。”

    看他那副死乞白賴的樣子,呂丁忍不住哈哈大笑。

    “恪君,這酒尚有些許時候才能取來,開席之前,我有一物贈你,一物還你。”

    李恪皺起眉頭,茫然不解。

    隻見呂丁又喚進一個隸臣,還是耳語幾句,那隸臣站起來一聲招呼,就從外進來三人,其中兩人合力扛著一案,另一人單手托著托盤。

    李恪古怪問道:“丁君,你此次赴宴到底帶了多少隸臣?拜門時明明隻見著一個,一轉眼接二連三,竟像總也走不完似的。”

    呂丁輕笑:“一共五人,皆叫你見了。這些隸臣中多有夷狄野人,我是怕汙了你的眼睛,才叫他們遠遠跟著。”

    所以說,被歧視者總是格外擅長歧視別人……

    李恪無可奈何道:“此二者何物?”

    呂丁掀開一塊綢布,露出幾塊方形木牘,接過來遞到李恪手上:“此乃恪君所作的組合櫃圖板,原物奉還。”

    “此物不合你心意?”

    呂丁趕忙擺手否定:“恪君設計新穎別致,天馬行空,我如何會看不上!”

    “那又是為何?”

    呂丁正色道:“恪君,此物與折疊家什不同,到手之日,我便叫隨身木工選了一方立櫃打造,結果不同凡響。恪君不過是將臥櫃開口換了個方向而已,櫃之一物便有了翻天覆地之變化,事物再無擠壓之危,便是取用也方便了許多。”

    “既然如此,你為何又將圖板退回來?”看著呂丁心悅臣服的表情,李恪是越聽越聽不明白。

    呂丁冷哼一聲:“組合櫃如此奇物,我華夏之民尚未能用上,憑甚叫那些夷狄先用?”

    “就這理由?”李恪懷疑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你不想賣給他們,不做不就完了嗎?何必要大張旗鼓退還給我?”

    呂丁誠懇道:“我行走草原七年,每年巡貿兩次,一次夏原,一次冬原,深知草原險惡。每每起行,我皆當自己是去赴死的。”

    “如此艱險?”

    “求財豈有一帆風順的道理。”呂丁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說,“都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既選了出關行商,自然不懼性命有損。但如此貴重之物,我卻不能帶在身上,若是不甚入了夷狄之手,又恰巧為人製出,我豈不是成了華夏的罪人?”

    “哪有那麽嚴重……”

    “此事事關重大!”呂丁斬釘截鐵道,“性命事小,榮辱事大,身為華夏之民,哪有叫夷狄得享奇物,再借此鄙夷我中原物華的道理!”

    “你說的都對!”李恪無力地把圖板接過來,看也不看,一把塞進鼎灶炕道,“如此你可放心了?”

    呂丁臉上的表情似是不舍,眨眼之間,又被堅毅和感激取代。他誠心下拜,顫聲說道:“多謝恪君!”

    “不謝……”李恪扶著灶邊故作沉痛,“丁君還有何物要我燒的,一並取來吧。”

    “此物可不得再燒了。”呂丁直起身子連連擺手,招呼隸臣扛來案板,抬手掀開綢布,露出其下金光閃閃的一大坨……金磚!

    “百金之禮,以謝佳作,望恪君笑納!”